大兵拿着手裡的手機,發愣了好久,似乎自己成這個樣,和她有某種聯繫……難道,是姓蔡的滅我?因爲我知道的太多,還是動了他的女人?
可他媽我還沒動呢?我也不知道那麼多啊。
對了,他理清這其中的邏輯了,恰恰還是個失憶的白癡,或許是安全的;如果什麼都想起來,那恐怕還是隻剩下遠走高飛這一條路了。
“大兵……大兵……”
有人在叫他,是八喜,走路打擺,不愧劣質烈酒養出來的胃,還不至於被紅酒灌倒,他眼神迷離地走了幾步,想湊近了看大兵怎麼了,一瞅這貨深沉的樣子,他吃吃笑着道:“井裡埋人,玩深沉呢啊。”
有這貨在,你就想深沉也難,大兵笑了,攬着八喜往回走,告訴他道着:“其實我真想刨個坑把自己埋了,你咋出來了?”
“九貴不行,喝逑多了,我把他扔牀上了啊……大丫也累了,我讓她先去睡了。”八喜道。
“你累不累啊?”大兵關切問。
“本來我準備睡,可瞧見你倆……”八喜瞅瞅大兵,賊笑問:“簡直是四兩花椒煮只雞啊。”
“四兩花椒煮只雞?怎麼講?”大兵被考住了。
“肉麻啊,哈哈。”八喜樂了,每每把別人問住,就彰顯得他老有文化了。
“拉倒吧,我豬上架挨刀,心尖上滴血啊,肉麻個屁。”大兵道,曾經彬彬有禮的大兵,已經變得越來越污了。
“嗨,啥意思?把你蹬了?”八喜好奇問。腦袋一轉念又不解了:“按理說不該啊,你幹活像牲口,幹牀上活估計也不比牲口差,咋可能呢?”
“嘖,我們之間根本沒那事,別想得那麼齷齪好不好……這不是肉體上的事,感情上的,跟你說你也不懂。”大兵指指心口的位置,沒給八喜再多解釋。
八喜這麼有文化豈能不瞭解,他嘿嘿笑着道:“我知道你倆的關係了,是仙人作愛。”
“仙…人…作愛?又特麼出什麼鬼話?”大兵思維完全跟不上了。
“呵呵,神交啊……神仙作愛當然神交啊,哈哈。”八喜笑到全身發抖,大兵氣得一甩膀子,這貨叭唧一聲坐地上了,瞅着大兵怏怏不樂,他一骨碌爬起來趕緊追着,纏雜不清說着:“大兵,大兵,你別生氣啊,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看你咋個老不高興的……這不給你逗樂子麼?你不都說了,睡了不知道多少個,都記不清了,又不缺睡的,有啥想不開的,跟我們又不一樣,我們想找女的,還得花好幾十塊錢呢,長得還不咋樣……”
大兵哭笑不得了,在民工隊伍裡一天掙個百兒八十,花幾十塊找嫖算是高消費了,他估摸着八喜這個文化人,沒少去試那調調,於是他邊關門邊笑着問:“喲,我看你這興致高的,得給你找個妞發泄一下啊。”
“真滴?這個可以有,我不介意失身滴。”八喜流着口水,醉眼亮了。
“那得明天啊,今天多累呢,我還有事,你先睡。”大兵搪塞着,八喜卻是急了,催問着:“這月高風黑滴,正好辦事去……嗨,大半夜的你有啥事?我又不是非叫你花錢,這不生打生來人,得找個老司機領路啊……喲嗬,這是誰啊?”
大兵沒心情和他扯,坐到了沙發上,八喜卻從沙發後翻過來,湊上來看,那是一個年會的場景,美女如雲的,看得八喜心猿意馬,好奇問着:“呀,這麼多水靈b貨,是不是老貴了。”
大兵一摁暫停,聽得他快哭出來了,八喜這酒品倒是不錯,他不鬧事,就是嘴不停,只要不閉眼,能一直說到天亮,大兵求着他道:“八喜,我真有事,而且性命攸關的大事……說不定,我這好日子也到頭了。”
“啊,咋回事,跟我說說。”八喜上心了,看得出大兵臉上的爲難了。
大兵想了想,坐着都不舒服,一屁股坐到地上了,長長地展着腿,唉了幾聲,想想自己確實也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乾脆開始發泄了,他拉着八喜說了,話匣子一開,這傾訴似乎也如同發泄一樣,舒服多了,可是聽得王八喜開始人才斜眼覷他了,特別是說到以中老年居多的問題,八喜開始牙疼了,直吸涼氣。
說完了,大兵一攤手道:“就這樣,我這富人就是這麼當上的。”
“雖說富人多數幹滴都是生小孩沒屁眼的事,可你們這也太不冒煙了,真的假的?能騙這麼多錢?哎這事聽着好像也不難嘛。”八喜想不通其中的決竅了,不過他想起來了:“對,我來前,洛寧也有了,我們去看了,好大的排場,把我們都趕出來了。那宣傳報紙上,都是你的照片。”
“是啊,我特麼是罪魁禍手啊,你等等,把我包拿來。”大兵指着,八喜一骨碌翻起來,拿過來大兵的包,這個富人的包裡,拉開一拽,卻是幾張剪報,大兵遞給八喜道着:“我一路收集的,其實就是軟廣告,很容易辦的,給錢就行。”
一頁一頁,都是這個見義勇爲的宣傳,從個人事蹟聯繫到企業精神,從企業精神扯到企業文化,從企業文化再聯繫到經營業務……哎,我艹,你難道懷疑我們這麼高尚的總經理,會是在騙人?
“這特麼是老鱉懷孕,出來就是一串王八蛋啊。”八喜憤然道,他擡頭,一瞅大兵正盯着他,驀地想起吃喝都在兄弟這兒呢,他嘿嘿一笑道:“不是說你啊。”
“別客氣,我也是這麼想的,包括我在內。”大兵頹然一靠,像走投無路了。
此時的大兵氣質已經截然不同了,最起碼和八喜印象中的不同,雙眉鎖着、額頭皺着、總是不自然地哎一聲,像鬱積的心事無法解決一樣。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八喜默默地坐到他身邊,輕輕呶呶問着:“那這咋辦?咱把錢退回去?”
“退個屁,有多少錢,都去哪兒了,我都不清楚,我只是從中分了一部分,我都想不起來我把錢藏哪兒了。”大兵道。
“哦,這是組團去騙人的,你還不是吃大頭的,但是有可能成爲頂缸的,對吧?”八喜問。
大兵默默地點頭道:“差不多,要找負責的,應該就是我了……”
“哎呀媽呀,這事弄得……我給你出個主意,趕緊跑啊。哎呀,敢情鄧燕把你的電話給我們,是有想法了,讓我們拖住你,然後帶人來抓你……對,肯定是這樣,趕緊跑吧。”八喜凜然道。
大兵苦着臉道:“跑哪?你以爲跑得了啊?就跑得了,這麼大的事,警察會放過我?就即便放過我,我也放不下啊……我腦子很亂,我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這跑也不行,不跑也不行,非得是王八蛋扣布袋,憋(鱉)死?”八喜忿然道着,恨恨地推了他一把催着:“挺豪爽個人嘛,咋這時候猶豫啥?大不了豁出去啦,反正債多不愁,蝨多不咬。”
“切,這特麼要都是我乾的,我真無所謂,可不都是我乾的,不能別人花錢,我特麼還債吧?還不知道里頭誰幹了我一傢伙,差點去閻王爺那兒報到去,事都沒眉目呢,我進去算什麼?”大兵怒道,吧唧一扔手機,這氣實在無處可發了。
“錢在誰手裡,就是誰幹的,那還用說。我當時一見你就猜得正確,就是謀財害命……哎媽呀,我咋這麼英明呢。”八喜決然道,這時候,大兵卻做了個暫停的動作,不讓他說話了,然後他側耳,聽着什麼……
噢,是手機的聲音,像熟悉的聲音,他一支身,把扔到沙發底的手裡摸了出來,那一摔之下,居然把暫停的視頻給放開了,此時放的,是年會歡慶的場面,輕柔的舞曲,男男女女成雙成對在翩翩起舞,八喜指着喜出望外道:“咦?那不接你回來那女的?”
不過他馬上又發現不對了,和那女人相擁起舞的,不是大兵,而是另一位,高壯個子,大背頭型,挺有派頭的一位,和電視裡的豪門大佬有幾分相似,就像長相有點像殺豬的屠夫。翩翩起舞的兩人,儼然是整個會場的中心,舞曲將盡時,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噢,我明白了,毛病在這兒,你放不下的是她。”八喜終於文化了一回,窺到大兵的心結了。
“如果有人千里迢迢的把你接回來,你也會放不下的。”大兵輕聲道,這段視頻,讓他隱約地想起了,年會的那段故事,那朵百合花的故事。
“可人家有男人,你啥樣的找不上,非找個……”八喜沒敢說破鞋,事實上,這麼漂亮的,他也真不忍用齷齪的詞去形容。
在視頻的剪輯之後,又一段凌亂的拍攝,卻是一簇花叢的影子,配着細膩磁性的聲音:
“我孤獨地坐在燈下,看着桌上一朵非常孤單的百合花,百合花如此純淨、優美、芬芳,有着近乎透明的細膩質地。心情竟有如潮水,洶涌起伏。這世界,能愛百合花的人很多,能珍惜那純淨、優美、芬芳的品質的人很稀有,這是百合花顯得如此孤單的原因……其實人也如此,一合尚不易,何況百合……”
這是上官的朗誦,好像很熟悉,好像是關於他最喜歡的百合花的,大兵聽入迷了。
在八喜聽來,這是好有文化的泛酸,可這段話彷彿有魔力一樣,讓大兵兩眼發癡,沉浸在尋找回來的記憶裡……那天,就是那天,他叩響了上官的家門,準備參加年會的她盛裝出來,好奇怪地看着他。
…………………
“我來接你參加年會。”他說。
她笑了:“我有車。”
“但是,你沒有像我這麼優秀的司機啊。”大兵也笑了。
像心有靈犀一樣,上官嫣紅讓他進了房間,在陽臺上,有一簇開放的百合,那似乎是所有記憶裡最美的畫面,不是因爲花美,而是因爲在它旁邊的人,顯得花與人,都是那麼美。
“走吧,好看嗎?”她在他面前,轉了一圈,顯着飄飄的裙裾,宛如畫中佳人。
“太美了,但是,有點缺憾……我要送你一樣禮物。”他猶豫着,手攢在口袋裡。
她斜斜地、頑皮地看他,告訴他:“如果不喜歡,我會扔掉的。”
“所以,我選了個你一定會喜歡的。”他輕輕地掀開了盒蓋。
她驚咦一聲,眼睛亮了,盒子裡躺着一朵金色的百合。他輕輕給她戴上,當看到她潔白的頸項、柔軟的髮際時,忍不住輕輕撫摸着,她慢慢地擡起頭,那樣含情脈脈地看着他,然後她掂着腳,伸手攬着他,輕輕地吻向了他。
那是一個怎麼樣的吻啊,就像佳餚的馥郁,就像百合的芬芳,就像一切美好在脣邊綻放,他緊緊地抱着,生怕錯失一樣,那麼忘情地吻着。
過了很久,很久,她慢慢地放開,捧着他的臉龐,眼神是那麼的幽怨,輕聲地告訴他:“從軍……我們不能再這樣了,你和我不會有結果的。”
“會有的,只要你願意。”大兵輕聲道。
“說出來很容易,恐怕我做不到……我已經陷得很深很深了,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沒有機會回頭了……我不愛他,可我也並不恨他。我不想背叛他,因爲我知道,被人揹後捅刀子的滋味。”她輕聲說着,輕輕地放開了他,抱得依戀,離的決然。
大兵想再抱住她時,她卻轉身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
手機裡輕柔的音樂,放着夏空舞曲,是空放的,可卻引導着往昔的記憶紛至沓來,在招聘現場,那麼驚豔地一瞥;在營銷推廣會上,那麼從容地揮灑;在加班熬夜的公司裡,又是那麼翩然而至,給他留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還有……在很多很多次悄然的邀約中,兩個人總是那麼深情脈脈的注視。
大兵佈滿血絲的眼睛睜得大了,心跳得砰砰直響,這段若即若離的感情,他終於找到了源頭,終於找到了,在洛寧重見,她淚涔涔的原因;也終於明白了,今夜她不約而至的原因。
其實她和我一樣,早把彼此放到心裡最深的地方了,那怕失憶也抹不去那些曾經怦然心動的往昔。
大兵僵硬地像座石雕,在他已經變得冰冷的心裡,慢慢地泛起着一絲暖流,曾經的記憶裡曾經有過這麼美好的往昔,卻被他忽略了,被他放棄了……或者,那怕就想,也無法去擁有。
對了,那正是放浪形骸的緣由,因爲無法擁有的嫉恨,他轉而用獵豔來添補心裡的空虛;同樣因爲無法如願,他在變着法和她爭執,不止一次的爭吵,不止一次地糾纏,甚至他回憶起了曾經心裡最惡毒的想法,等得到她,要狠狠地,狠狠地蹂躪,要撕下她那張淑女包裹着的外衣,狠狠地……插進她的身體,傾聽她尖叫聲的美妙。
吧嗒……手機摔下去了,摔在了地上。
記憶,剝下了他無恥的外衣,裸露的是醜到靈魂深處的卑鄙。
大兵使勁地嚥着口水,他被這些舊時的記憶驚得後背冷汗涔涔,或許,失憶不是壞事,可以用旁觀者的眼光,把一切看得更清。
“aime—moimoins,aime—moilongtemps.(愛我少一點,愛我久一點)其實她一直在喜歡着我,只是身不由己。”
他喃喃地道着,那是兩人在電影吧看過了巴黎小情歌,像玩笑一樣的調情,可後來卻有了不遠千里的尋找,相見含淚的凝眸,還有今晚,諄諄叮囑的擔心,她陷得很深,卻想讓他走得遠遠的。
“她準備豪賭一場,把自己一切都押上。”
大兵心裡這樣對自己說到,可卻被她的選擇微微地感動了。
記憶,無法告訴他何去何從,只是讓他看到泯滅黑暗中的一絲光亮,像她的眼睛,是憂鬱的眼光,抑或是,淚光。
大兵輕吁了一聲,慢慢從記憶回到現實,茶几上一片狼籍,沙發上的八喜已經沉沉睡去,鼾聲正美,他起身,在櫃子裡找了條毯子,輕輕地給八喜蓋上,熄了燈,然後躡手躡腳地上樓,孤獨地坐在陽臺上,看着夜色沉沉的遠方,等着黎明的晨曦到來。
大兵像過山車一樣回放着甦醒過來的記憶,貧窮和富有、純樸和姦詐、甚至好人和壞人他都不在乎,而在乎就一直在那裡,在心裡,如果在地位、錢和那份珍貴到從未得到的感情之間選擇,似乎並不難,隨着天色漸亮,他慢慢的放下羈絆,他覺得自己格外清明。
“媽的,誰想滅老子,老子就先弄死他。”
一夜苦思,他終於想明白了,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