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深夜,高師爺摟着小妾正欲入睡,不料大門口卻響 砰”的敲門聲,隨即狗也跟着吠叫起來。門房打開大門,正欲斥罵,卻發現門口站着的人西裝革履、氣宇軒昂,身後還有幾個隨從模樣,一看便是大有來頭的人物,門房是最善於察言觀色的,當下便訕訕收住了 嘴。
對方一見開門,也不打聽,直接就將沉甸甸的門包塞過來:“高老爺府上可是在此?”
手一掂,起碼20個大洋的分量,出手真是大方,門房滿
頭哈腰地問道:“是是,沒錯,不過我們家老爺恐怕已經睡下了。”
“不礙事,煩請通稟一聲,這是我的名帖。”
門房將信將疑,但看着20個大洋的份上,答應走一趟。
果然,原本被人侵擾了好夢的高師爺一臉慍色,但一看名帖,半點脾氣也沒有了,連聲道:“快請,快請客人到客廳。”
以往來走高師爺路子的陌生人並不少,門房見得也算多了,原本把這個不速之客當作一個錢多人傻的闊少,想着多半要碰釘子,哪裡想到這張名帖居然如此厲害。
“不知先生深夜造訪有何見教?”高師爺一臉的恭敬。
“見教稱不上,但有件事情想拜託高先生。”
“請講,請講。”
“我知道您在萬大人面前很說得上話,深夜造訪,特意過來通個聲氣。”客人的臉色還是那麼平淡。但言語卻讓人大吃一驚:“開平暴徒動亂。我受德璀琳大人委託前來,此案必屬永平府管轄,特來通個消息……”
“什麼?”高師爺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開平暴徒動亂?我沒有接到消息啊!”
“你現在不是知道了麼?”來人滿不在乎地一笑,“請先生與萬大人務必秉公判決。否則矛盾一旦捅到外務部,就要通過外交渠道解決糾紛,那時可就誰都吃不了兜着走……”
“好說,好說!”稍微打聽一番後,高師爺嚇得冷汗直冒。後背脊都被溼透了。
神情恍惚之間,連對方何時告辭的都有些想不起來,只記得最後一句:“一點謝禮,不成敬意。萬大人那裡我們同樣也會知會到地。”
抽出信封,是一張整整1000兩地銀
??如同捧着個燙手山芋,一夜都沒睡好。
高師爺和萬知府兩人在爲人處世上異常相似。均可算得上官場中的主流派,抑或是人羣認知的非常態他們地臉譜是灰色的,既不像海瑞等那樣是忠諫犯上、一心爲民、兩袖清風的好官、清官,也不是素以貪墨爲能耐。遇事能躲則躲、能避則避的貪官、昏官。
錢財珠寶他們自然喜歡,對送上門來的孝敬與打點。是絕不會板起臉孔拒之門外的,但他們同樣也不會巧立名目、刮地三尺,對最後地道德底線還有一定的堅持力;在處事上,他們同樣有自己的見解與看法,萬知府雖然沒主意,但大體認識並不糊塗,他清楚地知道開平的礦工們爲什麼起來鬧事如果開平局沒有欺人太甚的舉動或行爲,即便一般的壓迫,歷來逆來順受的礦工們肯定會選擇默默承受。這次的動亂只能說是開平方面太過分了。
他對周學熙創辦開 以圖收開地行動並不支持,但對開平更是一點好感也沒有:幾個月前開平拒掛黃龍國旗已引起了軒然大波,當時就鬧得沸沸揚揚…。抱着洋人決不招惹的主旨,萬知府動用各種手段,想盡各種方法纔將事端壓了下去,沒想到不到半年,開平又給他出了這麼大一個難題真不讓他省心!他一提起來,便是咬牙切齒的痛恨。
但知府大人畢竟不是海瑞那樣的清官、好官,他對事物地判斷有一條基本底線絕不能危及自家的前程與烏紗,他地命運是和這兩件物事栓在一起的,如果違背了這種最高利益,不管是誰,不管是哪一件 事,他都要抗爭到底。
因此,一開始他還做了個表面上雙方各打50大板,實質
工們的判決,但高師爺將那層利害關係一點破,縱有幾分不情願,萬知府也不得不回到基調上來這真是命!
有一種擔心,如果處罰不公,激怒了這成千上萬的礦 騰起來,其能量可非同小可他們能砸了開平礦務局,同樣也能砸了永平府衙門。更要命的是,無論如何,只要礦工們舉事,社會“和諧”便被破壞了,在他有限的腦海裡,摘去頂戴花翎,充軍發配邊疆的噩夢似乎已在一步步逼近。
左思右想,沒有萬全之策左邊是懸崖峭壁,右邊是萬丈深淵,向哪一邊走錯一步都可能是粉身碎骨的下場,他的心在顫抖,手心裡全是汗,牙齒咬得格格響。
“大人,大人……”看他這幅走神的模樣,高師爺高聲叫了幾聲,希望能把他的思緒拖回來,但這幾聲叫喚,也讓萬知府想明白了事情寧開罪民衆與朝廷,也不能開罪洋人!
開罪了洋人,民衆固然叫好,朝廷起先也會裝聾作啞,但一旦洋人動真格,朝廷決計吃不住勁,必定把地方官拖出來頂罪,他清清楚楚地記得,義和拳鬧騰最厲害的時候,有些官員因爲力保洋人差點連小命都送掉,但庚子年後,這些人都變成了洋人的座上賓,又是受嘉獎,又是升官位,忙得不亦樂乎。
這年頭,誰厲害聽誰的!
只是,要從“民衆怕官府,官府怕朝廷,朝廷怕洋人,洋人又怕民衆”這個循環套中解出來還真不容易。
得,還是聽洋人吧,只要洋大人高興了,朝廷就拿自己沒辦法,出再大的事情也由洋大人頂着,再加上那張5000 的銀票,萬知府經過艱 難的抉擇,終於認爲自己做出了唯一正確的決定。一旦打定主意,永平府的判決便很快下達:
“查礦工李甲四,直隸永平府人士,素不安分,不服管教,事發當日與管事監工因瑣事起口角衝突,李不忿,氣勢洶洶,以言語威脅之,後監工忍無可忍,便用手中之鞭輕輕抽打以示懲戒,但李不思悔改,反糾集黨徒痛毆監工……最後釀成動亂,查李甲四已在衝突中身亡,現不予追究……”
“查開平礦務局護衛吳寒山,直隸永平府人士,素來本分,嚴守規章,在開平任職多年,事發當日陪該局總文案王坤前往礦區處理罷工爭端,不料礦工將衆人團團包圍,對好言勸慰並不理會,反屢出言辱罵、 嚇,更三番五次示以挑釁,欲飽以老拳,吳激於義憤,加之對方人多勢衆,場面十分混亂,便想鳴槍告警,不料流彈擊中李甲四,故有此 變……本府以爲,吳寒山身爲護衛,如此處置雖稍有過當,但亦屬正 常,況本人在衝突中身負重傷,現予無罪釋放……”
“查黃聘、鄭阿牛、李固等人,俱爲開平礦務局護衛,系吳寒山同伴,當日一同前往礦區處理爭端,吳激於義憤開槍後,場面急劇混亂,礦工衝上來毆打衆人,其餘護衛爲防局勢失控,不得已而開槍,但僅開一槍便停火,後暴徒一擁而上,圍住三人毆打,致兩死一傷。本府以 爲,三人均屬護衛,情急之下開槍雖亦有過,但仍可理解,況衆人只開一槍,絕非有意謀殺,當屬無罪……”
“查姚平、李富貴、曾慶、郭陸等人,俱爲開平礦務局礦工,系李甲四同伴,事發當日因李中流彈倒地後而喪失理智,對護衛連連毆打,致人死傷,雖不能指正究竟何人拳腳爲致命傷口,但均系主犯無意。本府認爲,四人聽從他人教唆,毆打他人,致人傷亡,國法難容,故一併斬立決……
“查開平局在此次變亂中損失至爲巨大,因礦工人羣衆多,且無法查證何爲主謀、何爲主犯,故推定由全體共同承擔,損失經清點後編列成數;另該局僱員死傷甚重,其撫卹、喪葬、療傷等一應銀子費用亦須編列成冊;因礦工動亂而使該局無法生產而導致的損失亦需,時間截止正式恢復生產止……現累計總數共計34萬5676兩,均攤後,當日參與動亂的每名需承擔賠償銀39兩6錢4分,若無 .
在今後工錢中陸續扣除……”
判決一出,輿論大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