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科舉以來,相關的舞弊行爲便如影相隨。冒名頂題、夾帶資料、疏通考官,幾乎無所不用其極,是故,當其弟說出兩銀子可買考題時,哥哥並未太過驚詫,而是開始沉思起來。
兄弟兩人雖算不上大富大貴出身,但仗着家裡在江南的3000畝水田和10幾家鋪子,家底十分殷實,這次上京趕考,父親對兩望,並給了兩人每人一張一萬兩銀子的銀票,囑咐兩人務必結交官長,交好同年,撈他個一官半職噹噹,即便是七、八品的小官也好。只要有了實缺,將來再活動一下,再來個京官外放照例升一級,說不定過個四五年便能回鄉當個知府,哪怕是平調任個知縣也算得上衣錦還鄉了。
所以,弟弟這一動議一出,哥哥的心思也活絡了起來。
怎麼辦?
空氣彷彿凝固住了,時間在沉默中悄然流逝,弟弟眼巴巴地望着哥哥,他知道兄長正在反覆權衡,他很想早點知道答案,又不願意打擾對方的思緒,只得先坐下來。攤開書先看,不過看不了幾頁就沒有心思翻下去,那1000兩銀子可換考題猶如一個.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
“不……”半天之後,哥哥終於從緊鎖的牙關中擠出了一個字。
“爲什麼?”弟弟明顯是鬆了口氣,彷彿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但卻習慣性地問道。彷彿很心有不甘似地。
“風險太大!”
“怎麼?”
“你想。這樣的考題只售1000兩銀子一份,是不是太過便宜了?我看來,出得起這個價的人很多。人一多,這樣隱秘地事情必然可能露餡……四弟,你想想,同樣一樣東西,你售價1000賣給十個人好還是售價10000賣個一個人好?”
“恐怕……恐怕還是賣給一個人好吧。”其實弟弟心裡也沒想清楚到底是十個人好還是一個人好,只直覺地認定一個人好。
“錯了。不一定,要看是什麼東西。”哥哥諄諄告誡着自己地兄弟,“若是一般物事,你手裡有大批存貨的,自然是賣的人越多越好,將來就一傳十十傳百,不愁沒有回頭客;若是像考題這麼隱秘地東西,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越少越容易保密……”
“我們不買,照樣有人買,我們兄弟豈非吃虧?”
“好!”
“就這樣還好?”弟弟心底大犯嘀咕,這都是哪門子的好?嘴上卻不敢說。長兄有長兄的權威麼。
“你說,1000兩銀子一份的考題。會有多少人去買?”
“這個我說不準,不過能出得起這筆錢的,十停中當有一停吧……”
“他們就不怕上當?”
“上當?”弟弟撇撇嘴,“這怎麼說得清呢,到哪裡透出來地風聲都是言之鑿鑿,說先付1000兩,若是考C。很多人也就抱個試試看的心理,橫豎1000兩銀子程比起來還是不值得一提,即便是假的,也先買了再說。”
“所以我才說好。你留意盯着,最好能把賣考題的給吊出來,咱們哥倆扭着他見官去。”哥哥微微一笑,“這考題真也好,假也罷,只要有人敢偷賣考題,咱們兄弟出首便是大功,到時候中也好,不中也好,朝廷不會虧待咱們的。倘若事情鬧得大了,傳到皇上的耳朵裡,你我兄弟立此大功,即便不以官位酬謝,我們在考官心中必定印象大好……”
“妙!”弟弟琢磨半天,覺得哥哥這個主意實在不錯,難怪父親老說要讓兄長繼承家業,看來不是沒道理的。
養心殿裡,趙秉鈞正小心翼翼地向林廣宇彙報近期趕考期間關於京城治安維持的情況,說了一大通後,言語間偶然說道:“近日市面上有小道消息在流傳,說有人高價出售此次文官考試試題……”
“考試試題?”林廣宇地雙眼緊緊盯着趙秉鈞,“你確定?”
“外界有此傳言,臣雖然未能詳細取證,但亦不敢隱瞞不報。”趙秉鈞額頭上冷汗直冒,皇帝這眼色也忒嚇人了些吧。
“哈哈哈!”林廣宇忽地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還說,“好好好,真有魄力!”
“皇上……”這下趙秉鈞更加傻眼了,連忙表態,“臣必定火速破案。”
“不!”
“啊?”趙秉鈞傻眼了,這什麼意思?
皇帝沒有直接解釋,只問道:“考題多少錢一套?”
“先付1000兩銀子,若是高中,再C……也有傳言2000兩,兩不等的。”
“文官考試一共四場,賣的是哪一場?”
“主要是第一場,後面的雖然說賣,但謠言不多。”
“甚好,甚好。”
咄咄怪事,怎麼又是好字?
“前此你說要成立內政部國內情報局,可有此事?”
“是!”趙秉鈞覺得奇怪,話語怎麼一下子扯到這裡來了,皇帝思路地跳躍讓他感覺跟上有些吃力,“可徐總理說,各部組織剛剛擬定,短期內不宜動作,否則內政部要新設部門,其他部也要新設部門,一來二去,這開辦費就驚人了,去年財政據說有個近2000兩的窟窿,現在還沒填上,其餘諸事,當是能省則省,等緩過四月,等春稅收上來再辦不遲。”
趙秉鈞說地的確是實情,根據財政部粗略的估計,
年的財政收入達到了創記錄的3.147兩庫平兩,但支快,逾3.5億兩。而且還在不斷增長中(主要是各省還未將上年年末數字全部報財政部銷賬之故)。雖然因爲三個貪污集團地查處而獲得了高達1.5億兩地贓款,但這部分款項除了貪污挪用部分立即歸公計入~減少2000多萬兩赤字外,其餘數目都還|說2000萬兩的大窟窿並未誇張,相反,.年來所最少的——庚子以前財政即便再困難,也沒有庚子賠款那一下來得厲害。
“開辦費要多少?”
“20萬兩銀子!”趙秉鈞小聲說道,“以後還要再維持.年經費。”
“現在情報蒐集如何辦理?”
“內政部在各省一直布有明線暗探,但一直以來茫無頭緒。整頓困難。此次武昌變亂,其實內政部的探子事先已經嗅到了一些風聲,也向欽差使團呈遞了報告,只是力量不足,只知道革命黨要鬧事,未能刺探出革命黨究竟何時、何地、何法舉事,遂有武昌之便,臣想……臣想……有了國內情報局。有職有權,有了經費,終究能改善一點。”
“天下之大,光20萬兩就夠了?”
“這個麼……如果要論及每省佈局。這點銀子終究是不夠的。只是現在財政緊張,臣琢磨着。先把京師、奉天、直隸、湖北和江蘇五處要害地方先辦起來,將來有了成效,再申請加撥經費可能會更順利些。澤公最近因爲財政窟窿心情不好,徐總理也有難處,臣作爲同僚,在這樣的微妙關頭不宜多叨擾,也就沒有力爭,肅王爺也是這個意思……”趙秉鈞說是說沒有力爭,但卻眼巴巴地看着皇帝,他知道在收取大量皇室債券和查沒貪官所得後,皇帝的內帑很是豐厚,很想仿效禁衛軍和海軍開口向皇帝要一點,但話到嘴邊偏又忍住沒敢說。
“朕知道你在想什麼,朕手頭最近很寬裕,但是那錢都安排了其他用處,別的不說,去年地財政窟窿就要朕想辦法去鑲補,所以你這20呢,朕沒辦法給你,也不能開這個口子給你,否則其他各部知道後都來管朕要錢,內帑怎麼辦?”
“是是。”趙秉鈞隱約有些失望,可又不敢表露出來。
“朕不能給你錢,但可以給你指一條生財之道。”趙秉鈞豎起耳朵聽着皇帝的交代,“不是有人在出價1000銀子出售考題麼?內政部趕緊把人盯緊了,瞅着他售賣差不多時,來個人贓俱獲就可……這贓款麼,朕看就和財政部打個招呼,充作開辦經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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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一手,趙秉鈞追問道:“如按這樣行事,自然是放長線釣大魚最好,可臣琢磨着文官考試何等要緊,萬一考題泄露太多,牽涉人羣太廣,恐怕有損朝廷威信,那可不是區區幾十萬兩銀子能彌補的。”
“知道朕剛纔爲何發笑麼?”
“這個……”趙秉鈞撓撓頭皮,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臣委實不知。”
“跟卿透個實底,到現在爲止,第一場考試的題目還沒定下來,所謂的‘考題’云云,無非是騙些利令智昏之人的惡俗招數而已……”
“原來如此,臣曉得了。”趙秉鈞心裡大駭,還有十幾天就開考了,皇帝怎麼還不確定考題?職官部怎麼主持的?唐紹儀歷來號稱幹員,怎地在這樣的要事上分辨不清?
趙秉鈞這麼想卻是怪錯了職官部,早在一個月前,職官部已將資格考試地考題送呈林廣宇過目,除職官部外,教育部、政學院、典禮院也爲這次考試擬定了好幾套試題。但林廣宇看後,均不滿意,認爲這些考題沒有突出資格考試這一特點,沒有在考題中反映資格限制這一實質性要素,要麼太偏,要麼太易,最後決定,一概束之高閣,由皇帝親自命題。
論起考試,林廣宇這個皇帝實在比手下的大臣們強悍太多了。在讀博士以前,林廣宇的人生中經歷了大小無數場考試,什麼偏題、難題、怪題都見識過,什麼升學考試、素質考試、奧數考試、能力測驗都接觸過,實在是積累了太多的心得與體會,對利用其中一二折磨那些對做官望眼欲穿地年輕人來說實在是太輕鬆了。
這些天來,經過反覆考慮,他終於擬定了一套試題,爲防止泄密,一直秘而不宣,只打算在最後三天前才讓職官部操辦。
三月初一日,上萬名參加文官考試資格初試的考生們拿到了這張欽命試卷。而拿到這張試卷後,三分之一人員爲之竊喜,半數以上地人員爲之愕然。對知者而言,所有題目異常平實,不偏不怪,雖號稱包羅萬象,卻是基礎知識,對不知者而言,所有題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除文字識得外,如何作答,當真是一籌莫展。
考題內容不多,一共十道題目,限一個時辰內答,要求逐一答出,答對其中六道即爲資格初試過關。而且,以留學身份參加資格初試和以其他身份參加資格初試者所拿到的題目均是一模一樣,體現了高度的公平性,所不同者就是以留學身份參加考試者所見試卷使用其留學國語言寫,其他則是以中文謄寫。
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十道題同樣難倒了做着升官夢的考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