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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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永遠是新聞輿論所關注的主要話題,不僅21世紀如此,在20世紀初期更爲明顯。當這個時代還不太關注社會熱點問題,還幾乎沒有娛樂新聞時,對政治事件的報道永遠佔據着報紙的主要內容。不過即便是如此,對於新聞史而言,1908年11月17日永遠是一個值得回味的日子。
這一天,以《朝日新聞》爲代表的日本主流媒體,用了最大篇幅來報道發生在中國的事情,其聲勢之浩大,版面之豐富,人物之衆多足可以創下諸多記錄。如果不是還有一些日語文章摻雜其中,光看第一版將足以令人誤解爲這並非日本的報紙。
“清國慈禧皇太后去世,諡孝欽顯皇后,享年74歲……”
“被軟禁在瀛臺多年的清國光緒皇帝復出,重掌君上大權……”
“清國政局發生重要變化,皇帝之弟、醇親王載灃被任命爲監國攝政王,他將如何處理與皇帝的關係格外引人注目……”
“清國皇宮發生離奇大火,造成數十間房屋損毀,十餘人在火災中罹難或受傷,清國重要人物,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袁世凱亦斃命於斯,各國公使密切關注……”
“清國軍機處改造,肅親王兼民政部尚書善耆、東北三省總督徐世昌成爲新任軍機,觀察家們對這項任命感到分外好奇……”
除了這些林林總總有關政局和皇室的新聞外,除了極少數革命黨人自己主辦的報紙外,以“大清帝國憲政會”名義所發表的文章鋪天蓋地,完全充滿了讀者的眼簾,康有爲、梁啓超、王照等風雲人物無不奮筆疾書、搖旗吶喊,在黑白分明的報刊陣地上留下了自己的聲音。
這一次的宣傳工作雖然發動倉促,但卻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帝國憲政會決定緊急動用第二年的經費,將它們全部砸出去用於最近3天的輿論宣傳……以後?以後,我們根本就不怕沒有經費,因爲我們將在大清帝國的憲政偶像,我們心目中最紅最神聖的光緒皇帝領導下推進立憲,是幹實事的時候了,哪裡還會缺少宣傳經費。論戰?與革命黨論戰?抱歉,我們即將回國,即將投入到與日月同在、享萬古長青的帝國立憲事業中去,沒有閒工夫和你們革命黨磨嘴皮子。
或許,少了我們的對臺戲,你們將分外感到落寞吧?
革命黨的反應遲了,當中國同盟會的主要骨幹得到國內局勢劇變的消息時,已是晚上11時許。來不及行動——所有各大報紙都已經將最爲理想的版面,最爲龐大的篇幅用於刊載憲政會的文章,雖然以往不會登載太多的此類文章,但在一沓沓的票子面前,以商業化運作,資本化生存爲根本之道的報館壓根就難以拒絕誘惑……姑且就當是廣告吧!一種奇特的,完全以登載清國內部政論攻訐文章爲內容的廣告——大不了這三天的報紙不賣錢白送吧……
這正是立憲派所期望的!日本人或許看不懂這些比普通廣告更沒有益處的“中國廣告”,但是,僑居日本的華僑們,旅居日本辦事的清廷官員和商人們,赴日留學的中國學子們看得到,看得懂!這就夠了!
有些報館出於平衡的考慮,依然大度地允許革命黨也刊載他們的反對文章,不過這沒什麼用,當鼓吹革命的文章以小方塊、邊角料形式出現在報紙版面上時,它迅速地被大幅、通欄的立憲文章所掩蓋了,掛着康有爲、梁啓超名字的號召文章宛若一片浩瀚的憲政海洋,正在努力吞沒那幾艘飄蕩在角落裡的、搖搖擺擺、幾欲滅頂的革命小舟。
“啪!”一份報紙被扔在桌子上,“啪”又是一聲,又一份報紙被扔在桌子上,“噼噼啪啪”的聲音響過好一陣子才終於沉寂下來,擡眼望去已經堆成了厚厚的一堆。
“我們的同志太缺乏經驗,太沒有政治敏感性,居然造成了這樣的尷尬局面,真是讓人痛心疾首!”一個個子不高、體型削瘦的中年男子正在發火,“現在搞得我們這麼被動,將來如何應付?”
“中山先生,責任不能完全怪同志們……”一個粗獷的聲音響起,“昨天我們接到消息已經很晚了,大多數報館都已經開始明日報紙的排版,我們根本就來不及準備文字,而且大部分的文章版面已經被人用高價訂走……即便想發也無能爲力。”
“這一點值得注意。宮崎寅藏先生是一收到國內的消息就來向我們說明,但康梁黨人顯然比我們更早、更準確地瞭解到了事實真相……這當中存在蹊蹺。”
“可笑章炳麟還說是因爲孫先生將去年鈴木久太郎先生所贈與的一萬元全部揮霍所致,說什麼如果這錢都留給《民報》辦報,我們面對保皇分子的倉皇進攻就不至於毫無辦法……還說我們是遠距離革命家,只會指手畫腳卻幹不了一件實事。”
“這是挑撥離間。”粗獷的聲音顯得出離憤怒了,拳頭重重地錘在桌子上。
“克強,你不要激動……”一個年紀輕輕,模樣英俊的青年說道,“過幾天我就回國內去,讓這些人看看我們革命黨人的熱血。”
“兆銘,你不要衝動,現在不是犧牲的時候,我們應該團結起來,共同揭露保皇派的陰謀……”
孫中山、黃興、胡漢民、宋教仁與汪精衛幾大巨頭聚集在一起開會,討論了半天也想不出好的辦法反擊,最後孫中山決定立即回南洋去,爭取在保皇黨的影響還未擴大前就將其消弭,而黃興和宋教仁則擔負重建《民報》,恢復輿論主陣地的任務,至於汪精衛,雖然孫中山一心希望他能夠跟隨自己到南洋去募捐,也方便一直愛慕他的陳璧君回家省親,但汪精衛斷然拒絕了這一邀請,他有他自己的考慮——他決心鋌而走險,製造一次轟動輿論的事件來扭轉目前的革命頹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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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玉貴等人的死在皇宮裡激起了不小的波瀾,原本慈禧在時耀武揚威、驕橫跋扈的太監們感到了恐慌,害怕同樣的命運也會落到自己的頭上。但報應總是來得很快,下午時分世續就帶着內務府的名冊來了,他報到一個名字,身後的侍衛就如狼似虎地將其拖過去重責20大板……這可不是內務府的人自己打自己,完全不是那種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的架勢,而是良弼帶着那20個陸軍部衛兵在行刑。
不要說20大板,就是10大板就足以將這些肢體殘缺不全、心智亦有所扭曲的傢伙打得半死不活。良弼既是宗室,從小又在貧窮中長大,對那些狗仗人勢、吃拿卡要的宦官極爲反感,在他的監督下行刑,好幾個熬不過20大板而杖斃當場。
捱揍的人羣中又分爲好幾種情況:
第一種是光緒被囚瀛臺之時,秉承慈禧和李蓮英旨意,不惜奉承獻媚,百般折磨皇帝的奴才……王商記得清清楚楚,他因爲同情、迴護皇帝,沒少受這些閹奴的氣,也沒少受其他大太監的打,今兒個行刑既是爲自己討回公道,也是爲皇帝那不堪回首的10年討回公道;
第二種是前天趁着宮禁大火,趁火打劫的太監,這些人佯裝救火,實際上卻是趁機盜竊皇宮裡的貴重物品,金佛、瓷器、貢品乃至於絲綢、漆器都是他們的目標……世續早就想懲戒了,他這個內務府大臣對宮內的種種弊病一直洞察如悉,原來是忌於李蓮英、崔玉貴等人的層層相護和慈禧的袒護而不敢動手,但這次有了皇帝撐腰就大大不同,不僅此次趁火打劫的太監悉數落網,就連以往歷次偷盜的黑手也難逃一劫;
第三種是宮內各個油水差使的主辦人,原本他們憑藉着有利條件而層層豐潤經手的銀子,一塊不到半錢的珍品豆腐能讓他們喊成一兩,然後把剩餘的都揣入腰包……皇帝和太后可能不瞭解詳情,但是王商和世續就知道得太清楚了——哪怕在庚子國變、兩宮倉皇逃跑的時候,這些天殺的太監還不忘向負責接待的臨潼縣令索取3000兩白銀的“孝敬”,縣令交不出來,這羣奴才就把已經準備好的物品和食物都砸了,故意要在慈禧面前營造這個縣令辦差不力的印象。逃命的時候都如此,平日的驕橫不法可想而知。如果按照林廣宇的標準,皇宮裡凡是經手錢糧的太監10個裡面9個都該殺,但世續想來想去,覺得第一次動靜便鬧這麼大不好,徵得皇帝同意後,便將標準放到了2萬兩——就這樣,還列上了20個名額。
褫奪一切財產,賞30大板後趕出宮去,由他自生自滅——這是林廣宇震怒後的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