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口聲聲說女子也可以進入聞知館,可心中分明就是對女子存着輕視不屑。
當謝無音最初出現在世人的視線中時,那時的她是何處境?
若是當時的她以真實身份踏入聞知館,恐怕,得到的只會是奚落,甚至可能連聞知館的門檻都邁不進來。
“昔日雲止喬裝改扮,以謝無音的身份入聞知館,諸位認爲我此舉欺瞞世人,但這確是當初無奈之舉,我自認此舉並未傷害到任何人,所以,我沒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釋什麼。”
在座每一個人都要比她的年紀大上許多,她這番話可說是十分狂傲了。
“若是有誰真的認爲鳳雲止的舉動有失妥當,那麼今日,我願以琴會友,看看我鳳雲止踏進這聞知館是對,還是錯?看我究竟有沒有這個資格!”
琴臺內,鴉雀無聲。
鳳舉如今已經是七絃大家的級別,那些方纔叫囂的人,又有誰能在琴藝上爭過她?
裴待鶴起身,眼神淡然地掃過衆人,站在了鳳舉身邊。
“雲止小友所言不錯,無論是琴藝,還是大德,亦或是才識,她都值得我等欽佩,我裴待鶴與伯玉兄、亭溪、子洲等人,和雲止相識短短几年,她身上有許多東西非常值得我等效仿學習。”
他稱鳳舉爲“小友”,這便是將鳳舉視爲忘年之交,就像當初的衡瀾之。
世上有多少人想求鶴亭六俊一句話都不得,更遑論是被他們視爲朋友!
裴待鶴最後說道:“往後,誰若是再就此事胡做文章,那便是與我裴待鶴爲敵。”
盧亭溪朗然笑着,高高舉起手:“算我一個!”
“還有我!”衛嘯緊隨。
楚秀笑眯眯道:“雲止可是我的徒兒。”
他們既是望門士族,又是名士之首,得到他們的極力支持,誰都不敢再多說隻言片語。
蕭鸞看着眼前這一幕,之前的落寞痛悔被一種無端的憂慮取代。
他隱隱覺得,這幅場景不是什麼好兆頭。
眼看事情已成定局,蕭鸞不甘地看了鳳舉一眼,提前離開。
“殿下!”
蕭鸞剛從聞知館出來,李荀嘉便滿頭汗水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荀嘉?你這是……”
李荀嘉看看左右,將蕭鸞請到一邊,悄聲道:“殿下,北邊流民新城的安排下來了。”
“哦?何人?”
“是壽康王。”
蕭鸞驀地一怔。
父皇讓壽康王叔管轄北界新城?
李荀嘉道:“我們的人和其他各大世家的人,陛下都沒有選,卻選中了壽康王,真是出乎意料。”
蕭鸞若有所思,卻已經從驚訝中回過神來,說道:“壽康王叔在北地死守鄴陽城多年,無人能比他更瞭解北地的環境與形勢,他在大晉又沒有錯綜複雜的人脈盤踞,父皇會將新城交給他,也不足爲奇。”
“話雖如此,可是……”李荀嘉心存疑慮,說道:“壽康王畢竟在危難之時受過鳳家大小姐的恩惠,這層情面只怕……”
“阿舉是對王叔有恩,但當初在江上攔截他的不也是鳳九郎嗎?功過相抵罷了。”
與下屬雖是這樣說,但他心中卻是懷疑,父皇此前分明是在扶持他的,處處給他施恩,這一次怎會突然做出這種決定?
難道說他真的已經知道……
卷三:玄黃翻覆,鳳鳴朝陽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共創盛世,以安天下
“看來,事情拖不了多久了。”
蕭鸞眼底陰冷一閃而過。
“荀嘉,近來慕容灼在幹什麼?他可有入宮?”
李荀嘉搖頭:“前幾日被陛下召入宮之後,他便再也沒有進過宮,哪怕是陛下召見,也都被他推拒了。這兩日據說是與鳳家大小姐發生了爭吵,一直與劉承在一處,連鳳家都不回了。”
“與阿舉爭吵?爲何?”
“好像是爲了一個婢女,不知爲何,慕容灼對一名婢女似乎頗爲不同,詳細的便打聽不到了。”
李荀嘉悄悄觀察着蕭鸞的神情,見他聽到那兩人爭吵,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不由得暗暗搖頭。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他一直以爲殿下這樣的人,冷酷絕情,將大業放在第一位,不會對任何人動真心,可是如今他越來越不安,總覺得殿下對那鳳家大小姐的用情越來越深了。
上了馬車,蕭鸞將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
他早就懷疑父皇與柔真皇后的親生骨頭,極有可能就是慕容灼,如今,父皇在召見了慕容灼之後,慕容灼對父皇的態度越發冷淡放肆,父皇卻反而轉變了態度,鳳家又一直在幫助慕容灼……
看來,慕容灼就是真正的大皇子蕭昱這件事,恐怕是八九不離十了。
父皇既然已經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兒子,他接下來定會爲了他的親生骨肉做打算,看來,必須要加快行動了。
……
聞知館。
“兩日之後,城郊鹿隱山莊,雲止將舉辦竹林流觴宴,凡有志有才之士,如有意願,均可前往,屆時,雲止將掃庭恭候,香茶美酒款待。”
鹿隱山莊,許多人都知道,那是衡瀾之的別苑,而且衡瀾之從來不會在那裡招待外人。
如今衡瀾之又不在,鳳舉無法知會主人家,又爲何會選擇在那裡舉辦筵席?
鑑琴會散後——
“阿舉,爲師要真正的恭喜你了,你如今是與我們不相伯仲了。”楚秀看着自己的徒弟,由衷地自豪,這個女徒弟收得很是沒錯。
鳳舉卻不敢得意忘形,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人生閱歷,學識技藝,在許多方面她或許是比同齡人有優勢,但比起師父這些人,終究還是差得遠的。
她的目光掃過周圍幾人,後退一步,躬身作揖。
“鳳舉拜謝師父、諸位世伯長輩,若無你們鼎力支持,我不會如此輕易走到現在,諸位待我如師亦如父,真情相交,此恩,鳳舉銘記於心,永不敢忘。”
她也清楚這些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爲何如此幫她,對她另眼相看,只因爲,他們與她,有着共同的宏願!
鳳舉伸出一隻手,道:“願吾等……共創盛世,以安天下!”
受她情義所動,其他幾人也覺胸臆間豪情激盪,楚秀率先伸出手疊在她手背上,其他人隨之效仿。
“共創盛世,以安天下!”
人漸漸散去之後,鳳舉本要帶人離開。
酌芳突然說道:“大小姐,香囊還留在琴軒內,奴婢去去就來。”
玲瓏也去外面找車伕了。
鳳舉一人站在琴軒外,看着周圍熟悉的景緻,傷感便涌上了心頭。
“瀾之,我比你預想的做得更好,若是你知道,定也會爲我感到高興吧?”
有些事情,她不願意去想,不願意接受,可答案卻早已隱約埋藏在了心裡。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琴軒的後方。
曾經她差點被蕭鸞撞破,瀾之便是在琴軒後面爲她擋下一劫。
鳳舉轉過琴軒拐角,含着淡淡的目光在看到眼前一幕的瞬間,倏地……怔住了!
卷三:玄黃翻覆,鳳鳴朝陽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桃花清溪,映故人顏
琴軒後的窗下,竹影橫斜,落在碧綠色的長衫上,落在如畫雋永的眉目之間。
那人如畫中之人,合眸靠在牆根,呼吸輕緩,不知是否午睡正酣。
“瀾、瀾之?”
眼前情形來得太過突然,那乍一看極爲熟悉的容顏,讓鳳舉不自覺便低喚出聲。
那小憩的人似乎被她的聲音驚動,緩緩睜開了眼睛,一樣熟悉的,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瞳。
那人悠然將目光轉了過來,訝然一閃而逝,挑眉,笑容裡似帶着無盡燦爛的桃花。
一瞬間,鳳舉高高提起的心重重地落下。
眼前之人——
不是瀾之!
只是一個與瀾之長相有八九成相像的人。
瀾之的笑容溫柔和煦,寬容如大海,眼前的人,一笑間便流露出幾分流水桃花般的輕挑風流之態。
不是一個人,可爲何世間會有如此相似之人,說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都不爲過。
青年已經起身,隨手拂了拂身後的衣袍,行雲流水般的瀟灑。
“偷閒一夢,夢醒便見神女佳人,看來算命先生說我桃花不淺,非是作假。”
很輕浮的言語,但由對方口中說出,卻不會令人生厭。
隨着他拂袖的動作,衣袂上繡的大朵蓮花彷彿在盪漾的漣漪中飄搖綻放,更甚至,鳳舉真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水蓮花香從男子身上飄散出來。
“你是誰?”鳳舉開門見山地問。
男子笑道:“我是誰?佳人不識我,我卻識得佳人,想必……是鳳家千金吧?方纔一直讓我沉醉夢中的琴音,也是你所彈奏。”
鳳舉將對方上下打量了一番,想起近日的一則傳聞,問道:“閣下是……衡家那位新任的家主?”
男子不予否認,對鳳舉作揖:“衡十三,溪之,今日得見雲止大家,榮幸之至。”
稱呼鳳舉爲大家,可見琴軒內的動靜並未被他遺漏。
衡溪之?
瀾……溪……
表字從水,這是衡家正牌嫡系專屬的,是他一直用的都是這個名字?還是隻是爲了迎合家主的身份才臨時改的?
衡溪之半晌得不到回答,擡眸望向鳳舉,眉眼俱笑。
“雲止望我,目光灼灼,可知衡十三也是正常男子,被一絕代佳人這般盯着,實在忍不住心中砰砰然。”
鳳舉眼尾餘光瞥向四周,不見有人靠近,看向衡溪之的目光陡然變得凌厲懾人。
“按理,接任衡家家主之位的人,本應是瀾之,便是他有心讓賢,那些衡家的長輩也不會應允,但如今你接任家主之位卻如此順利,毫無波瀾。你,究竟是誰?”
鳳舉的大名,衡溪之一早就聽過,簡直如雷貫耳,世所無雙。
可是真正的人站在他眼前,他沒有想到一個女郎,竟會有如此寒冷銳利的眼神和氣勢。
他沉默半晌,脣角一側揚起,饒有興致地端詳着鳳舉。
他流連花叢,閱盡美人,但無論是容貌還是氣度,無一人能及得上眼前這女子。
難怪連那個人也……難怪啊……
“我是誰?這個問題,自我進入華陵城,便有不計其數的人問我。我還能是誰呢?我當然是衡溪之啊,衡家衆多旁支子侄中的一個。不過,這只是對那些人的答案,你嘛,當然是與他們不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