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軍隊撤離玉霞關的舉動,讓南唐軍中上下都甚是不解,自古以來沒有誰會無緣不無故放棄已經佔領的城池。
當然,鳳婧衣也並沒有向任何人說起過自己與夏候徹之間的那個賭約。
鳳景帶兵進駐玉霞關,原本心中還擔心城中有埋伏,或者是大夏皇帝設了什麼圈套,可是入城裡裡外外搜查了一遍,卻再沒有發現任何一個大夏人,這才放心放南唐的兵馬駐守下來禾。
蕭昱帶着鳳景去巡查玉霞關靠近大夏一方的關口,教他布兵防守的策略,鳳景雖然聰明,但在帶兵打仗的經驗並不多,所以許多安排自己定下之後都會先問過他,才真正下令妲。
鳳婧衣一人最後入城,站在城門處看着南唐的士兵正在清除城下的鐵釺陣,夏候徹墜落的地方數根鐵釺壓斷了,隱約還可以看到一片被鮮血沁過的泥土。
她舉步走了過去緩緩蹲了下來,顫抖地伸出手撫上那片沁過血的泥土,原本死在這裡的人應該是她的,可是她一心想逃開的人卻代替他墜落在了這裡。
而她,就在那個時候離開了他。
半晌,她起身進了城,獨自一人上了城牆之上,那一天從這裡走上去,發生的一幕幕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她知道他恨她,恨她不肯愛他。
他將一生中最珍貴的心意的都給了她,可她卻將這份心意無情地碾得粉碎了。
青湮尋到城牆之上,看到孤身迎風而立的人,不由上前道,“我可以去一趟盛京,打探消息回來。”
她沒有說,可她看得出來,她很擔心那個人的生死。
她之前來這裡打探過,前去診治的大夫說是一直傷重昏迷,恐有性命之危,她也從淳于越那裡拿了藥交給大夫,至於後來怎麼樣,她再沒有打探到消息。
如今,大夏的軍隊撤離玉霞關,她就更加無從知曉了。
鳳婧衣聞言側頭望了望她,苦笑着搖了搖頭,道,“不必了,路是我自己選的,現在又有什麼資格去回頭念念不捨,不必再去打擾了。”
大夏撤兵,若沒有他的命令,方湛是斷然不會撤兵的。
雖然不知現在傷勢如何了,但她想人應該是醒來了。
她自己一心要回到南唐,如今終於回去了,又讓人回頭去打探他的消息,又算什麼?
只要知道他還活着便足夠了,她在這裡想起他,大約也是這輩子最後一次再想起他,回了南唐想來以後至死也難再相見了。
青湮見她心中已有決斷,便也沒有再出言相勸了。
鳳婧衣平息下心底的暗涌,轉身道,“我們下去吧。”
“那你以後作何打算。”青湮並肩跟着她從城牆往下走,一邊走一邊問道。
“南唐現在百廢待興,先幫鳳景安定朝堂再說吧,好在他現在已經長大了,許多大事也能自己做了主了,我能幫上的估計也沒有多少。”鳳婧衣眉目笑意微微,側頭望了望她問道,“你呢,你和淳于越準備什麼時候成親?”
“我不會和他成親。”青湮沉下來臉來道。
鳳婧衣失笑,不解問道,“爲什麼?”
這兩年,看他們兩個關係也算小有進步了,怎麼一說起成親的事,她還是這副模樣。
她不由暗自同情了一把淳于越,看來要想得償所願,還得等下去了。
“不爲什麼。”青湮平靜地說道。
鳳婧衣也知她的脾氣,雖然很同情淳于越,卻又不好太過幫着他。
“淳于越還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把公子宸她們的傷勢調養好?”鳳婧衣問道。
“最少也得一兩個月。”青湮說着,望了望她追問道,“是有什麼事?”
“我想和公子宸追查冥王教和傅家的事,總感覺背後沒有那麼簡單。”鳳婧衣說着,不由擰起了眉頭。
她很清楚傅錦凰的個性,栽在了她手裡之後,總會找機會再對付她。
傅家在大夏多年,卻暗中與冥王教有牽扯,這背後到底有什麼陰謀,她現在也一無所知,不過這個簍子是她捅出來的,也該由她親手解決。
雖然現在冥王教並沒有什麼動靜,但他們的存在對於任何一個朝廷都是莫大的威脅,而現在她們對它個神秘的教派,幾乎沒有一點了解。
將來,若真是交起手來,只會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
尤其,南唐剛剛復辟,正是薄弱的時候,已經再禁不起多大的風浪了。
青湮聞言不由抿脣皺起了眉頭,道,“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
公子宸現在重傷在身,起碼兩個月內是不能做什麼的,而這件事又是非同小可。
“你和沐煙,還有星辰就別參與其中了,白笑離說過你們不能跟冥王教的事扯上關係,雖然不知是何原因,但總歸是爲你們好的。”鳳婧衣淡笑說道。
青湮無言以對,這件事確實是白笑離一再交待過的,她們多年以來也一直遵守着。
兩人剛從城牆上下來,鳳景和蕭昱也剛剛安排好駐守的兵馬回來,下了馬便迎面過來了。
“皇姐!”
“你們回來了。”鳳婧衣輕笑道。
鳳景剛過來,望向青湮道,“青湮姐姐,我們先去驛館吧,沁芳一個人在那邊收拾,我們看能不能幫上什麼。”
青湮知道他不過是想叫走她,讓那兩個人能獨處,沒有多問什麼便跟着他一起走了。
蕭昱望着兩人離去,無奈地笑了笑,“以爲他有個一國之君的樣子了,還是跟個孩子樣。”
鳳婧衣默然含笑,沒有說話。
蕭昱伸手攏了攏她身上的披風,擡眼看到她額頭的傷不由嘆了嘆氣,“這都半個月了,怎麼還沒見好?”
“沒事,總會好的。”鳳婧衣笑了笑,說道。
蕭昱伸手牽住她的手,一邊往驛館的方向走,一邊道,“過兩日,我就要回北漢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鳳婧衣怔了怔,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蕭昱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不過我回去又是要忙很多事情,你現在又有傷在身,去了我怕也是照顧不好你。”
剛剛從大夏回來,他想她是還需要一段適應的時間。
“是很緊急的事情嗎?”鳳婧衣問道。
這段時間她不在南唐,他既要顧着北漢那邊,又要幫着鳳景這邊,時常這樣兩頭跑,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父皇現在身體越來越差,前線的戰事加上朝中的政事,總之是沒什麼空閒的。”蕭昱說着,不由嘆了嘆氣。
“我和鳳景也準備要回金陵,朝中官員選拔想必也要費一些時日,安頓好了我去北漢看你。”鳳婧衣道。
蕭昱眉眼間染上笑意,牽着她的手緊了幾分,“鳳景現在大了,你也不必事事爲他操心,讓他自己多做些主,你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休養身體。”
鳳婧衣含笑無奈地點了點頭,道,“知道了,太子殿下。”
“阿婧,這次回豐都之後,我打算向父皇商議好我們的婚事。”蕭昱坦然說道。
鳳婧衣頓步,沉默了半晌道,“這件事……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考慮什麼?”蕭昱失笑,一把將她擁入懷中,道,“阿婧,我等你嫁給我,已經等了太久了。”
如果沒有三年前那一場變故,她早已是他的妻。
“蕭昱,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清白之身了,你應該知道的。”她坦然出聲說出這個不爭的事實。
他是北漢太子,將來更是北漢皇帝,娶這樣一個她,雖然現在知道的人不多,但將來難保她曾在大夏宮裡的事,不會被北漢朝中人所知,介時只會給他惹來更大的麻煩。
“我知道,可是我要娶你的心意,不管從過去還是到現在,從來不曾因任何事而改變過。”蕭昱鬆開她,捧着她的臉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道,“阿婧,不要再讓我等下去了。”
他不知道,未來還會有什麼未知的風浪,但他絕對不能再一次失去她。
他要娶她,迫不及待要娶她爲妻,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太子妃,他未來的皇后。
鳳婧衣沉默了許久,鼓起勇氣想要告訴他自己心中所想,卻又被他給打斷了。
“蕭昱,我……”
“你說過的,我們已經成過親了。”蕭昱溫柔地撫着她清瘦的臉龐,笑着說道,“但是,婚禮總要補上的。”
鳳婧衣看着他,話幾番到了嘴邊,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蕭昱,我動過心,對夏候徹我動過心。”
她可以不告訴他,答應和他成親,可是她騙不過自己的心。
她已經騙過一個人,不想欺騙了夏候徹,轉過頭來又欺騙他。
她知道這個答案會傷他的心,但她想,她應該告訴他。
蕭昱面上的笑意僵硬,而後緩緩地沉寂了下去,這個答案他不是不曾想象過,卻沒有想到會從她的口中如此殘忍的說出來。
鳳婧衣垂下眼簾,有些不敢直視他此刻哀痛的目光,低聲道,“我不想騙你,在大夏三年裡,我是真的對他動過心,這樣的我……已經不配再嫁給你了。”
他在那個人面前始終不敢承認的話,卻在這個人面前坦白了。
蕭昱久久地沉默,一顆心彷彿瞬間墜落進了冰涼的湖底,這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於自己傾心所愛的女人,卻告訴你,她愛上過另一個男人。
而那個男人,還是你不共戴天的仇敵。
“阿婧,這樣的話,我真寧願你永遠不要說。”蕭昱苦笑嘆道。
“對不起,可是我不能騙你。”鳳婧衣道。
她無法帶着那樣的秘密,卻裝做若無其事地與他成親。
蕭昱伸手撫了撫她鬢角被風吹亂的髮絲,沒有勃然大怒地質問,卻是道,“阿婧,我已經說過,我要娶你的心意,從過去到現在從來不曾因任何人任何事改變,直到這一刻,依然是。”
鳳婧衣怔怔地望着他,面對他的執拗與深情,她無言以對。
蕭昱垂目,無奈地笑了笑,坦然道,“我不得不承認,聽到你說的話很痛心,甚至很憤怒,可是這一切怎麼也沒有讓我放棄你更痛苦。”
這麼多年了,這個人早就已經成爲他生命的一部分,深深紮根在他的心上,要他放棄她,等於讓他放棄生命一般。
鳳婧衣咬着脣,有些自責說出那樣傷他的話。
蕭昱嘆息的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嘆息道,“阿婧,別再讓我等了,好嗎?”
他不想再追究她在大夏的事了,也不想再去追問她與夏候徹之間的任何事,只要她現在回來了,此刻在她身邊。
一切,便已足夠。
他們這麼多年的情份,不是說夏候徹骨的三年就能抵消的,他們還有一生的時間相守,足夠讓她忘掉過去,忘掉那個本不該出現在他們生命中的人。
鳳婧衣抿脣久久地沉默,終究還是在他期待的目光中點了頭。
她不知道自己要多久纔會忘了那個人,但是於情於理,她不能再辜負這個陪伴在他身邊多年的男人。
蕭昱笑着將她擁入懷中,吻着她頭頂的發,喃喃說道,“我要請鳳景幫我在金陵再準備一場婚禮,我們說好的,要在那裡成婚。”
這是他們三年前在那裡未能完成的大婚,雖然遲到了三年,但所幸上天還是給了他們一次重來的機會。
他們成了親,她便是北漢的太子妃,豐都那裡自然也是要少不了的。
“好。”她應聲道。
“我想我大約要很多天都睡不着覺了。”蕭昱突地笑語嘆道。
“爲什麼?”她仰頭望他,有些不明所以。
“我等了這麼多年,終於要美夢成真了,當然高興睡不着。”他說着,又突然道,“嗯,我回去要好好謝謝豐都城的河神,一定是他聽到了我的話,才把你送回到了我身邊。”
鳳婧衣看着眼前笑容欣喜的男人,心情也不由明快起來,挑眉道,“你就只知道謝河伯?”
蕭昱失笑,溫柔地說道,“當然還要謝謝我的阿婧。”
鳳景幾人站驛館門口,伸着脖子瞧着站在外面半晌不進來的人,不由急着叫道,“皇姐,蕭大哥,你們到底說完了沒有,老站在門口我們都不好意思出去打擾你們了。”
蕭昱回頭扭頭瞅着幾人,拉着她進門笑着道,“我和阿婧要成親了。”
幾人一點都沒有恭喜的意思,齊聲道,“早就聽到了。”
鳳景坐上正坐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皇帝的架式,說道,“太子殿下,你一沒向朕提親,二沒下聘禮,這就想拐跑朕的皇姐,是不是太失禮了?”
蕭昱上前,一把將他從椅子上拎下來,“臭小子,才幾年功夫,跟我們擺起皇帝架子了?”
“皇姐,皇姐,快救我……”鳳景從他手裡一脫身,趕緊鑽到了鳳婧衣身後躲着,伸着脖子便衝着蕭昱道,“對小舅子不敬,小心我把皇姐許給別人。”
“你敢?”蕭昱一把將他從鳳婧衣身後揪出來,狠狠敲了敲他額頭,疼得他哇哇直叫才罷手。
鳳景一手捂着額頭,一手挽住鳳婧衣,可憐兮兮地低聲道,“皇姐,這個駙馬太不講理了,回金陵之後我們還是重新挑些青年才俊……”
他正說着,被蕭昱狠狠瞪了一眼過來,連忙閉上了嘴。
一時間,院子裡歡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