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怎麼還戴着面具呢?”
這容顏,怕是無人得見。
有人又道:“據說是兩年前質子府走水,燒燬了容貌。”
驚愕:“走水?”
“可不是,就在聞家大火當夜呢。”
那夜大火……衆人百思各得其解,那夜,是多事之秋。
這時,一聲通傳:“胤榮皇貴妃到!”
頓時,三緘其口鴉雀無聲,只聞不遠處馬蹄噠噠,八匹駿馬馱轎,馳騁而來。
好大的陣勢!
衆人屈膝垂首,暗暗擡頭,只見紗幔層層,轎中,倩影側臥,正慵懶地伸着腰,片刻,一隻素手掀開了垂簾。
好一副邪肆惑人的容顏。
這,便是禍國殃民的佞妃,果然,傾城之姿,這般睥睨世人,叫人臣服。
萬籟俱寂,那女子,一身素白宮裝,鋪了一地,嗪笑,緩緩走來,忽而,一聲哭喊,驚天動地:“哇!”
瞬時,屏氣凝神,所有視線尋着哭聲望去,不過垂髫小兒,正依着婦人哭得地動山搖。
這孩子,嚇着了吧。
這燕都的孩子,若是不聽話,可都會被聞家的佞妃捉去的,多少燕都婦人如此耳提面命。
“哇——哇!”
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聲嘶力竭,一雙晶瑩剔透的眸,蓄滿了淚兒,怯怯看向走近的聞柒。
“本宮生得這般嚇人?”聞柒俯身,眉頭淺淺蹙着,白皙的手擡起,擦着孩童的臉,輕輕柔柔的,“爲何怕我?”
“額!”
孩子打了個嗝,咬着嘴,抽泣着,小肩膀一顫一顫,甚是惹人憐愛。
“乖,大人的話都是騙小孩的。”
聞柒哄着,戳了戳那孩童的紅彤彤的小臉,那孩子,嗚咽顫抖得更厲害了。
瞧把人家孩子嚇的。
身側,婦人撲通一聲跪下:“癡兒年幼,皇貴妃娘娘恕罪。”
“恕罪?”聞柒似笑非笑,“那你說說,你該當何罪?”
婦人微愣,偏黑的臉竟也蒼白了,半響,她叩首,重重地,一下又一下,輕聲央求:“民婦該死,民婦該死……”
她到底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勾當?是不是太多了,她怎麼想不起來了。
聞柒一聲嘆息:“莫怕,本宮哪是殘暴濫殺之人,何況今日國公府大喜,普天同慶,本宮怎會殺生呢。”她對着孩童笑靨如花,“不哭喲。”
“額!”又打了個嗝,那孩子再也不敢了。
聞柒這才笑着看婦人:“看吧,本宮很溫柔的。”
那婦人雙腿一顫,癱軟在地。佞妃之威,婦孺難逃啊。
“傳本宮旨,蘇府大喜,宴請天下,來者皆爲上賓。”
一聲令下,萬人中,無一人敢動。與聞柒同宴,誰敢動?這大燕臣民都很珍愛生命好嗎?
聞柒語調一提:“對本宮旨意,你們有異議?”
有異議?笑話,那是活膩歪了。一句話才落,片刻,鳥獸散,只聞地動山搖,燕都百姓幾乎踏平了蘇府的門檻,府中,頓時便亂作了一鍋粥。
“主子。”林小賤躬身引路,“您如何讓這些百姓都進去了,可別暴亂時衝撞了您。”
聞柒瞟了一眼蘇國公府的門匾,道了四個字:“關門打狗。”
打狗?林小賤撓頭,不解,這百姓中難道有狗?
府中,一聲傳:“胤榮皇貴妃到!”
二聲:“胤榮皇貴妃到!”
只見剛剛還蜂擁的燕都百姓都立在兩側,雙膝跪地,讓出一條路來。裡屋,以朝中幾位攝政大臣爲首,躬身相迎,高聲齊呼:“臣等見過皇貴妃娘娘。”
這燕都,是聞柒的天下,滿屋,皆是她的臣民。
染墨的眸子略微撩起,天家王爺,滿屋權貴,聞柒視線落於那面具遮顏的男子,似笑非笑着,燕湘荀怒視,燕孝鈺冷沉,唯有他——西啓太子蕭亦莫,吃酒品食,不曾擡眸。
聞柒微微張開手,任宮裝袖擺垂落曳地,金色鳳冠下一點赤紅點落花在眉間,道:“今日國公府大喜,衆卿家無須多禮。”
卿家,這大燕,炎帝纏綿病榻,只有聞柒慣用二字,滿朝皆忿,卻無人敢置喙,便是此時,那虛禮也不敢廢。
“老臣見過皇貴妃娘娘。”蘇國公深紅官袍,精神抖擻。
“人逢喜事,國公爺果然春風得意,本宮今日也來沾沾兩位新人的喜氣。”聞柒擡手,“羞花。”
林小賤得令,高聲道:“賜合意酒一壺,鎏金花燭十對,鑲珠龍鳳彩燈一對,玉如意六對,蜀繡十匹,特賜皇家之禮慶,以賀大喜。”
出手闊綽,向來不是聞柒的手段,到底醉翁之意何在?蘇國公凝眸,只道:“娘娘如此大禮,老臣愧不敢當。”心中絲毫不敢大意。
“蘇國公三朝元老,又是攝政大臣,是我大燕之忠良,自然是擔得起。”聞柒語氣微轉,“哦,本宮還有一份大禮。”
蘇國公心生警惕。
“天下女子,當屬南疆爲媚,這房中秘術也自是獨到,本宮念世子妃年幼,特允這兩位南疆秀女侍駕世子妃,以慶蘇世子新婚之樂。”
這份禮,叫蘇國公綠了臉。這啊,送不是侍女,是房中秘術呢,貴妃盛情,能拂嗎?蘇國公綠着老臉領了:“老臣謝過貴妃娘娘賞賜,請娘娘上座。”
今兒個洞房啊,有的熱鬧了。
聞柒落座,雙腿一擡,搭在案桌上,側眸,驚愕:“誒,原來皇后姐姐也在啊。”
呵,姬皇后都來了一個時辰了,一身大紅宮裝位列首位,這皇貴妃的眼神……
皇后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本宮早便來了。”
聞柒無辜:“是嗎?今日蘇府大喜,我見皇后姐姐一身紅裝,還以爲是婚慶的喜娘呢。”笑笑,和善極了,“是妹妹眼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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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精緻的妝容龜裂:“你——”
這時,門口家丁忽然道:“秦六爺到!”
恰是鴉雀無聲時,男子漫過滿屋人羣,容顏絕世,似要傾蠱這塵世,亂人神智,然,他眸中,自始至終只有一人,女子模樣,笑盈盈的,晃着額間墜子,道:“嘖嘖嘖,美人吶。”
這般容貌,勝卻天下女子,迷了多少人的眼,聞柒忽然很想藏之,佔之,獨霸之,看者、覬覦者,拖出去咬死!聞柒大灌了一口大紅袍,對着美人拋了個媚眼。
燕家兩位王爺沉了眼,蕭亦莫忽而擡眸,那雙眼……
“六爺大駕,老夫受寵若驚。”蘇國公神色微惶恐,“快給六爺添座。”
秦宓眸子也不擡,看着首座的聞柒,嗓音清冷:“爺要坐那。”
此時,巳時將至,因姬蘇大喜,燕都同慶,燕宮比起往時沉靜不少,瑤華宮中更是氣氛僵冷。
蘇莊妃來回踱步,殿外女官神色慌亂:“娘娘,蘇家的人已經到了,馬車都在南宮門候着。”
莊妃腳步一定:“快,給本宮喬裝。”
半刻鐘後,大內監牢外,一行人腳步急促,細看,宮人打扮,爲首的女子,模樣清秀,神色清冷。
“什麼人?監牢重地,不得入內。”
監牢之外,守衛面無表情,劍已出鞘。
“奉皇貴妃之旨,姬蘇大喜,普天同慶,贈以清酒大赦天下。”爲首的女子擡眸,面無表情,“開門。”
女子,正是葉九。
守衛一見是長樂殿的人,立馬收了劍:“屬下遵旨。”
宮人持酒尾隨葉九進去,方踏進,葉九身側的宮人便迫不及待地梭巡,神情慌促。
這太監扮相的,可不是喬裝後的蘇莊妃。
“我家主子會護你出南宮門,燕都禁衛軍赴姬國公府迎親,午時之前城門無人駐守。”葉九沉聲交代,“你只有一個時辰將燕修送出燕都。”
“告訴聞柒,今日相助,我蘇南蓉領意。”
蘇莊妃話落,往監牢深處走去。
恰時,巳時剛過,姬國公府,紅燈如晝。
“吉時到!”
屋內,女孩兒身子微微一顫:“七哥,我怕。”眸間,盈盈淚水,怯怯楚楚。
九歲,本該天真無邪,卻逼嫁作他人婦。
姬秋白拂了拂女孩兒的臉,輕聲:“霜兒不怕,乖,聽話,你先去蘇府。”雙手,覆在女孩兒眸上,他哄着,“七哥應你,等你睜眼時,七哥便來接你。”
小人兒睫毛輕顫,沒有睜眼,她小小的世界,只信她的兄長。
門外,喜娘杵在門口不敢擅闖,小心翼翼道:“七少爺,吉時到了,小姐該上花轎了。”
姬秋白看着個頭纔到心口的女孩兒,牽着她,久久,道:“霜兒,等七哥。”反手,掀起蓋頭,覆在女孩兒頭上。
禮樂奏起,女孩兒緊緊抓着兄長的手,一點一點被抽離,門外鞭炮聲聲,女孩兒頻頻回頭,緩緩,人羣湮沒了女孩兒小小身影。
迎親歡慶聲越發遠了,姬秋白回身折返,不曾回頭,關門,隔絕了所有歡聲笑語,聲音驟冷,如冰:“她有什麼指示?”
屏風後,葉十走出,遞出一封信,沉眸不語。
信中,唯有七字。
午時,南宮門外,殺……
且說那時,蘇國公府。
秦宓只道:“爺要坐那。”
他伸手,所指之處,聞柒首座。
蘇國公啞口,無言以對,別說左右首座東宮西宮各佔一邊,便是有空席,這他國質子怎能與大燕后妃同榻而坐。偏生,秦六爺最是惹不得,蘇國公爲難。
聞柒笑着聳肩,沒了一身睥睨大氣,痞氣極了:“宓爺,你看,沒地兒了。”
秦宓片刻沉默:“那爺抱着你。”
一句話,驚四座,燕湘荀臉惱紅了:不要臉。
說北滄秦六爺與大燕皇貴妃沒有一腿,你信嗎?
聞柒扯扯嘴,輕斥:“爺,不準任性。”說完,側眸看向姬皇后,堆了一臉的笑,“皇后姐姐,可否串個座?”
聞柒與秦宓那一腿,板上釘釘了。
席間,衆人神色各異,哦,除卻常鈺王面無表情,自顧吃酒,只是細看,那握着杯子的手緊了又緊。
姬皇后俏臉一白,大喝:“胡鬧!”
聞柒爲難了,擡眸對着秦宓眨眼:“要不,你到本宮懷裡來?”
秦宓額角隱約有抽動。
蕭亦莫手中酒杯灑了。
哪止一腿,定有兩腿,三四腿,只是皇妃娘娘,聖上還沒駕鶴西去呢。
百官坐不住了,一張張老臉顏色各異。
“成何體統!”
“簡直有辱國威!”
“太放肆了。”
“……”
聞柒一個眼神掃過去,上一秒還炸開了鍋,這會兒鴉雀無聲,官也好,民也好,都閉嘴了,這淫威,牛哄哄的。
“無恥!”
突然,這中氣十足的一句,很突兀,不是別人,正是側首座的常湘王,臉上還一副怨憤,冒着火盯着聞柒,好似……逮到相好出牆的愣頭青,一邊的凌國公額頭跳動,這不孝孫啊!
隨着那一聲,掌風出,案桌振動,驚嚇了燕湘荀懷裡的小白大人,大人苗條纖細的蛇身一扭,竄到了地上,蛇尾一甩——
這一甩,好巧不巧,撩起了姬皇后的宮裝,小白大人細尾一掃,纏着那紅色宮裝,吐出蛇信子:“嘶嘶嘶。”
姬皇后一聲驚叫:“呀!”
隨即,姬皇后手裡一杯大紅袍潑出,又好巧不巧,滾燙的茶水啊,自皇后臉上,順流而下。
“啊——”
那高貴端莊的東宮娘娘,嗓子都喊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