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國一臉恭敬的垂首立在阿律身側,我心微微一動,看來此人頗有幾分思量,並未因上回迪古乃險些殺了他,而背信棄義,出賣迪古乃。亦正因此,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見迪古乃出來,大興國上前跪下,叩首道:“小的大興國,來向二爺請罪。”
迪古乃拉着我坐下,隨手撣了撣袖口,淡淡道:“你何罪之有?”
大興國低眉順目道:“大興國這張嘴有罪,請二爺掌嘴泄憤。”
迪古乃笑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道:“罷了,起來。你是聰明人,聰明人自然懂得謹言慎行,明白禍從口出。爺當日,亦有過錯,幸好張氏及時勸解,否則你我主僕二人,可再無今日之景。”
大興國不肯起身,“爺動怒是理所應當,大興國言語莽撞,的確該罰。”說罷又朝我磕頭道:“多謝娘子,大興國感激不盡。”
我含笑道:“快起來,這樣跪着,豈不是生分了。爺一向愛惜人才,並不是真的要殺你。如今天熱暑氣重,爺難免肝火旺,易動氣發怒,咱們近日可都被爺責罵過呢。過去的事,便不必再提,爺依然十分器重你,更信任你。否則今時今日,你也未必會站在這裡。”
迪古乃看我一眼,起身親自去扶他,笑道:“非得爺親自扶你麼,還跪着做什麼。”大興國急忙謝恩,理一理衣袍,站起了身。
迪古乃重新坐下,問道:“宮內還有什麼動靜?”
大興國回道:“麋鹿是由胙王派人送進京城,此事自然與胙王脫不了干係。陛下覺得,胙王藐視君上,奉承皇后娘娘,實在可惡又可疑。二爺也知,陛下素來厭惡皇后干政,雖無法遏制皇后的勢力,並未採取行動。但內心早已壓着滿團怒火。再加上後宮其他妃嬪三言兩語挑撥。陛下此刻,估摸又起了廢后心思。”
我擔心道:“那李宏,可有將在路上遇見爺的事情說了出來?”
大興國搖頭笑說:“怎會,李宏一心想代他家主子巴結皇后,自是不會提起二爺。不過,如今他就是想說。又能跟誰說去。”
迪古乃沉吟片刻,開口道:“那陛下對胙王……”
大興國道:“陛下今日已下旨,命胙王無詔不得入京,並將胙王封地上的軍隊。撤去了一大半。陛下還說,既然胙王送來如此優良的鹿肉,下月便宴請貴族宗室們一同入宮共食。”
迪古乃滿意一笑,起身吩咐道:“如此,仍需再添上一把火。”大興國心領神會,用力點了點頭。
我正不解,迪古乃揮手道:“行了。你快回宮去罷,別叫人發現了。”大興國道:“是,小的會當心。”說畢,他又拱手道:“今日家中弟妹來信,稱家母已經痊癒,大興國多謝二爺對家母的照顧。”
迪古乃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日後你大可放心,爺既然幫了一次,必然會一直幫下去。”
不過十來日。裴滿鳳翎與常勝關係不正的流言便傳入合剌耳中。可合剌竟像沒事的人一樣,未徹底追查此事,但對裴滿鳳翎,卻是一日更比一日冷淡。
一晴朗日,合剌在宮中舉辦全鹿宴,邀請直系宗室攜女眷入宮共享。兀朮亦返回京中,前去赴宴。送鹿的胙王常勝,卻不在被邀請之列。此舉無疑是一個信號,之前追隨常勝的朝臣。亦開始重新擇選自己的新主子。
迪古乃本不欲帶我去。但拓雅認爲一直躲避宴會,反而引人生疑。不甚妥當。好在宴會於晚上舉行,女眷們離御座十分遙遠,屆時鶯鶯燕燕,桃李爭芳,合剌又怎會注意到我呢。便是注意着,也無妨,畢竟他並非不知迪古乃娶了一個酷似上仙郡主的女人。
簡單梳妝一番,挑了件水煙綠衣裙,隨意綰了一尋常髮髻,點綴了幾顆白玉珠花,便由秋蘭扶着出門了。
兩輛青幄馬車停在府門前,迪古乃正和阿律說話交代事情。而他身旁,圍着兩個打扮華麗的女人,桃萱與芷蕙。細細一看,二人不約而同穿着遍繡全枝花的六襉襜裙。桃萱着鐵鏽紅色,芷蕙着桃紅色。此裙在女真貴族婦女中十分流行,質地奢華,裙襬內以鐵條圈架爲襯,可以使裙襬擴張蓬起。與中世紀的歐洲貴婦的華裙有異曲同工之處,二者皆透着濃郁的富貴之氣。
蕭憶梅則靜立在遠處,一身松香色蘇繡長裙,襟扣處繡着一兩枝白梅,顯得脫俗出塵,卻又極冷清孤傲。
自從她被迪古乃寵幸過,她也不得不走出小院,周旋在妻妾僕婦之間。
可是……我怎還顧得去想她的境遇……
她們三人,已經全是迪古乃的女人,有過肌膚之親,魚水之歡……
雖然年初與迪古乃和好之後,他便一直宿在我房中,不曾再去其他地方過夜。然而在見到她們之後,心口到底微微有些絞痛……
秋蘭扶着我,驚道:“娘子,怎麼臉色這樣差?”
我搖搖頭,迪古乃卻已聞聲走來,關懷道:“怎麼了?”我強顏歡笑道:“沒事,可能許久未出門,有些不適應。”他拉着我,想了想,對秋蘭說:“回去把披風帶上,晚上風涼。【悠*悠】”
只聞得芷蕙“唷”了一聲,“妹妹怎的打扮如此簡素,若讓人瞧見,豈不以爲咱家郎君虧待妹妹。”
迪古乃微微蹙眉,我已笑着答道:“妹妹拙質,自認駕馭不了那樣華麗的衣裙。妹妹只怕,萬一穿着不妥,沒有變成花蝴蝶,反倒成了被打翻的染缸。”說罷,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自己損人的功夫一點也不含糊。
蕭憶梅遠遠聽見,淡漠的臉上,亦滑過一抹嘲笑之意。芷蕙不明所以,但見我們如此表情,八成也聽出了話裡的諷刺。我在她生氣前,又搶先開口,向徒單桃萱笑道:“萱姐姐一身鐵鏽紅,高貴端莊,沉穩大方。很是悅目。”
芷蕙一聽。含怒的目光又轉向桃萱。桃萱見她面色不善,笑容裡多了幾分尷尬。我抿嘴一笑,側身望着迪古乃,又道:“爺,你說呢?”
桃萱面露羞意,迪古乃看她一眼。不冷不熱道:“尚可一觀。”
桃萱略有失望,不過仍是歡喜。她呵呵一笑,反過來恭維我:“妹妹着裝,纔是真真好看呢。宛如清水芙蓉。不需雕飾,亦有牡丹芍藥之光彩。”芷蕙不屑看她一眼,撇一撇嘴沒有說話。
正說着,秋蘭已取了披風來。迪古乃攔下話茬,淡淡道:“行了,上車罷。”
迪古乃一人坐一車,我們四個女人坐後一輛。他本欲直接攜我上車。我覺得不妥,畢竟待會兒下車時,別家郎君媳婦看見後,估摸又得起一些閒言碎語。
馬車緩緩啓動,車輿中的火藥味也隨之升起。我半闔着眼,靠在車門邊,不予理會。
芷蕙問:“姐姐,最近爺可有去過姐姐屋中?”桃萱道:“昨日來了一趟,吩咐了些尋常瑣事。”芷蕙冷哼一聲。擡高聲音道:“張氏,你整日霸着爺,難道不覺得羞恥麼?”
桃萱忙道:“妹妹,你說什麼呢?”
我緩緩睜眼,側身直視她道:“霸着爺?妹妹可不敢當。我一沒有拿繩子捆住爺,二不曾給爺下過藥。爺雙腳長在自己身上,想往哪兒去便往哪兒去。姐姐若是有本事,大可把爺吸引過去,何必在背後向妹妹發難。”
她氣急。臉孔扭曲。杏眼圓睜。我淡淡移開目光,撥着腕上的玉鐲。狀若無意道:“姐姐跟妹妹計較此事,妹妹還羨慕姐姐呢。咱們四人侍奉爺多年,只有姐姐懷上了孩子。姐姐福澤深厚,膝下有兒子相伴,還要對妹妹不依不撓麼?”
我如今,可不是悲秋傷春的年輕少女,該強硬時,何須猶豫。
芷蕙神色一變,冷冷看了桃萱一眼,“福澤?只怕桃萱姐姐最深厚吧。”
桃萱見話鋒忽轉,忙笑着打起了圓場。馬車突然停下,阿律在外面道:“張娘子,爺身體不適,要您前去伺候。”
我驚問:“好好的怎會不適?”桃萱道:“妹妹快去看看,別讓爺久等了。”
阿律扶我下車,又領着我往前面的馬車去。我匆匆掀簾進去,開口就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卻見迪古乃笑眯眯地坐着,我一時納悶,又催促道:“到底哪裡不適?”說罷只覺有點不對勁兒。
他摟過我,低頭輕笑道:“瞧把你急的。”我回過味,氣呼呼道:“你騙我,你又騙我。”心裡本就不好受,此時更加火大,自己爲他擔心着,他倒好,居然欺騙我。
我捶打他肩膀,迪古乃趁機握住我雙手,不由分說的吻了下來。我掙扎,語意涼涼地說:“你欺負人……”
迪古乃見我表情不對,停止嬉鬧,問道:“怎麼這樣不高興?我不過是想你過來陪着,並非故意要騙你。”
我撇過臉,眸中漸漸溼潤。
迪古乃緊張道:“宛宛,怎麼哭起來了?”我驚醒,忙迅速眨了眨眼,怕眼淚流出,會花了妝容,豈非不得體。
他表情轉冷,問道:“是不是方纔她們爲難你了?”
我低聲道:“沒有,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豈會讓人欺負了去。”他面色放緩,我接着道:“也就只能讓你欺負,還不忍還擊,一味受你的氣。”
迪古乃抱緊我,吻了吻我雙眸,嘆道:“你這樣說,明擺着是要我心疼。”
我恨恨道:“你也會心疼?你們男人只知快活,何時體會過心疼心痛的感覺?”
他默了一瞬,下頜貼着我的額頭,“宛宛,我何曾不知心痛的滋味……”
我心中一驚,伸手環抱他,嘟囔一聲:“你是爺們,爺們不怕心痛。”雖是如此說,但當年的記憶不自覺的出現在腦海中。抱着他的胳膊,也加重了幾分力氣。
華車寶馬,珠簾錦繡,晚風中夾着淡淡的荷花香。極目望去,全鹿宴設在蓮花圍繞的湖心宮殿中。我不禁暗自發笑:如此清幽雅緻的景色,卻是一場關於肉的盛宴。
此次宴會,合剌僅僅邀請了十來位宗室。皆是與他血緣極近、或十分受重視信任的堂叔伯、堂兄弟。我們進去時,烏祿攜烏林荅香等妻妾已落座,兀朮隻身一人正與別人聊得歡。
迪古乃自是與各位郎君們同席,臨近皇帝御座。我隨徒單桃萱坐於女眷席,靜待皇帝駕到。
烏林荅香側身看向我,頷首笑了笑。徒單桃萱問我:“妹妹足不出戶,倒認識不少人。”烏林荅香聽聞,笑答道:“堂嫂有所不知,我曾與宛妹妹有過一面之緣,聊了幾句,只覺十分投機,今日一見,甚是歡喜呢。”
話音方落,一聲高唱驟然響起:“陛下到——昭容娘娘到——”
我隨衆人起身,附近有女眷小聲議論道:“昭容?怎麼由她陪同陛下主持宴會?裴滿皇后呢?”
“你還不知?皇后被陛下冷落多日,大抵再無翻身之日了。”
“聽說是因皇后不檢點,與胙王有私情。”
“哼,她不知與多少人有私情呢。”
我眉心一跳,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茶杯。徒單桃萱忽然靠近,低聲道:“妹妹,旁人說什麼,莫要往心裡去。爺便是真與皇后……那也是一件好事……”
我瞥她一眼,道:“姐姐說的是。”
秋蘭卻在我耳旁低聲道:“娘子,奴婢瞧着大娘子此言乃是故意而爲。明着彷彿在寬慰娘子,實際卻是欲再度挑起娘子與爺之間的嫌隙……娘子可別忘了,就是因上回娘子與爺冷戰,才讓她們有了親近爺的機會……”
我淡淡聽了,端起茶杯未語。
正欲喝茶,卻有一股玫瑰花香吸入鼻中。擡眼一看,四名宮女領着一位衣着鮮亮的妖嬈婦人踏入殿中。我起先沒注意,待認真打量後,才發覺此女正是胙王常勝的王妃徒單撒卯!
女眷們一片譁然,畢竟如今何人不知胙王失寵,可他的王妃怎會受邀入京赴宴?
這章女主是不是有點腹黑,一直把芷蕙的怒火往桃萱身上轉。她的確是有些微妙的改變,因爲她已不是帶着聖母氣質的少女,此時的她,和古代現代的婦人一樣,內心會稍微有些狠毒,自我,以及強勢。。所謂最毒不過婦人心,一個女人在二十五到五十階段,多少會變得有些惡毒。
而她是女人,自然也不會缺少了女人的天性,獨佔欲以及虛榮,外加小小的浮誇。她是個受盡寵愛的女人,難免會在心態上飄飄然,得意而又傲慢。
每個人在不同階段都會有不同的變化,我希望塑造一個全面立體的女主角,希望親們不要討厭。再說她也不至於會壞到傷天害理的地步,噗。。。她就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