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聞言皆驚,我不等芷蕙開口,緊接着道:“姐姐身爲側室,竟然不知尊卑禮數。方纔萱姐姐話未說完,姐姐便出聲打斷,姐姐可知此乃教養缺失之舉?看姐姐如此,妹妹倒也能理解爲何元壽如此言行惡劣,不孝不敬。人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姐姐不僅不知反思,反倒驚動側妃,興師問罪。依妹妹看,姐姐理應讓元壽給妹妹賠禮道歉,而不是繼續縱容,害其一生。”
一番話下來,我頗覺心累。芷蕙被我嗆住,臉頰脹成了豬肝色。徒單桃萱正欲開口緩和氣氛,元壽已“噔噔”衝了過來。秋蘭恐他傷了我,忙把我護在身後。只聽“啪”一聲,一高大身影出現在眼前。元壽倒在地上,嘴角滲出一滴鮮血。
徒單桃萱驚聲道:“爺……”
我深感意外,迪古乃怎會突然出現。而且……出手打了元壽一巴掌……
芷蕙見狀,淚水簌簌而落,哭喊着抱起元壽,“心肝不哭……娘帶你回去……”說罷又拽住迪古乃袍角,哭得撕心裂肺,“爺!您好狠的心吶!元壽可是您唯一的兒子……嗚嗚嗚……”
迪古乃神色冰冷,眉心隱隱含着幾分怒氣。側妃大氏也勸道:“快把孩子抱起來……”徒單桃萱看我一眼,我移開目光,她只好道:“爺消消氣,元壽還小,妾身和蕙妹妹以後定好生管教。”
我聞言笑一笑,起身看向迪古乃。“萱姐姐出身高貴,蕙質蘭心,素日最平易近人,菩薩心腸。妾斗膽建議,元壽交由萱姐姐撫養,乃是最好不過。”徒單桃萱忙推辭道:“妹妹此言,姐姐承受不起。元壽畢竟不是……”我微微笑道:“姐姐有所不知,中原歷代王朝,後宮皇子大多並非生母撫養成人。咱們雖非皇室。卻是與皇室最爲親厚的家族。元壽的將來,與咱們家族的顏面息息相關。他的教養之事,怎能等同於尋常庶民之家?再者。充大爺亦從小養在王妃膝下,有此先例,姐姐又何須推辭?”
迪古乃深深看我一眼,徒單桃萱面色爲難,眸中一閃即逝的喜悅卻沒能逃過我的眼睛。她雖貴爲正室,膝下卻無一兒半女,且不論日後如何,眼下能養個兒子在身邊,總是百利無一害。或許她亦贊同我方纔所言,八成平日裡也看不慣元壽頑劣成性。
側妃大氏靜坐在主位上。既不贊成也不反對。芷蕙抱着元壽,母子二人依舊淚眼汪汪。我收回視線,掩下心中一絲惻隱,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半晌沉默後,迪古乃向徒單桃萱道:“就依張氏所言。元壽交由你來撫養,務必使他改掉惡習。另延師讀書,重選嬤嬤侍女,騎術箭術也一併不得落下!”
徒單桃萱垂目溫順道:“妾身領命,妾身必定盡心教養元壽,不負爺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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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睡前。迪古乃握住我的手問:“宛宛,可還在生氣?”我故意冷哼一聲,側躺在牀榻上,沒有理他。不料他再無下文,我按耐不住,只得翻了身子,卻發覺他一直默默凝視着我。
我往他懷裡挪去,他立即抱緊了我,彷彿生怕我再次逃開。這般孩子氣的舉動,讓我心疼之餘亦生出幾分懊惱。
我笑問:“我就這麼讓你沒有安全感?人就在你身邊,你還怕我跑了不成?”
他不說話,把我摟得愈發緊。我暗自嘆氣,亦抱緊了他的脊背,柔柔道:“行了!這麼晚了,還讓不讓人睡。”迪古乃微微鬆開我,親了親我額頭,說道:“就這樣睡。”我笑道:“會把你胳膊壓麻的。”他語氣強硬道:“不準再說,快睡。”說罷閉上眼,將我摁在胸口。我輕捏他一下,跟着闔上眼,進入夢鄉……
次日一早,我伺候他穿衣洗漱。念及昨日之事,我問道:“元壽……我雖提了建議,主意還是得你來拿,你不會是怕我生氣才同意此事的吧?”迪古乃淡淡回道:“不會,你的意見很對,我也認爲理當如此。”我心下一鬆,遲疑幾下,又繼續道:“前幾年他還小,你可以放任不管,但如今他也有五六歲了。若再不好好教養,只怕以後就成了性兒。你若有空得閒,最好——親自管教他吧!”
迪古乃看我一眼,隨後理了理箭袖,說道:“我會尋個好老師。”我聞後不再接話,他抱一抱我,笑道:“我去上朝了。”我笑着點頭,目送他出門。
將近正午,拓雅帶着福寧來玩兒。一進門,她便拍掌笑道:“好個伶牙俐齒的美人兒!”我嗔她一眼,並不答話,一把將福寧抱至膝上,指着案几上的三色糕點問:“福寧喜歡吃哪一樣?”他搖搖頭,一本正經的說:“福寧不吃,福寧不餓。”說罷又望向門外,含着幾分請求向我道:“院子裡那幾個掃地的小姐姐方纔說很餓,要不把糕點拿給她們吃?”
我親一親他額頭,“好好,就依咱們福寧的,咱們福寧真懂事。”拓雅道:“你可別把他寵壞了。”我不以爲然道:“寵愛也分輕重,何況福寧是要行善,我怎能阻攔?”說畢,讓秋蘭把糕點端了出去,分給在院中灑掃的幾個小丫頭。
福寧咯咯一笑,拓雅給我使了使眼色,我對福寧說:“跟紫月姐姐玩去,讓她給你講故事聽。”福寧乖巧點頭,紫月拉着他退了下去。
拓雅道:“此番一鬧,可是徹底與芷蕙撕破了臉,你就不怕日後她再給你使絆子?”我“呵”笑了一聲,悠悠道:“使絆子?她怎麼使?我若不與她來往,她能拿我怎麼辦。何況如今,她只怕沒有閒心來煩我。元壽被徒單桃萱抱走,她的心思可不就只能集中在那兒,眼睛也只得盯着徒單桃萱。母子分離,她必定牽掛憂心,生怕徒單桃萱委屈了元壽。而徒單桃萱乍然得子,想來日日歡喜難言,又承迪古乃所託,不敢對教養元壽一事有半點馬虎,只怕整顆心都得壓在元壽身上。二人如此,日後估摸就再無人會來給我添堵找麻煩。”
她聞後,恍如大夢初醒,旋即拍了拍我的手,湊近笑道:“你個小滑頭!何時生出了這麼多鬼心眼兒!可謂一石二鳥、不費一兵一卒,便把兩個礙眼的人給移出了視線。日後再如何爭鬥,也是她們二人的事,總不會卷至你身上來了!”
我不置可否,低頭吹了吹清茶,“我可沒你想得那麼厲害。起初確實擔心元壽教養問題,這才提出把元壽交給徒單桃萱撫養。之後那些心思,不過是瞎貓遇上死耗子,昨兒半夜醒來方纔意識到。有那麼一會兒,覺得自己頗有幾分狠心,畢竟弄得他們母子……”我喝了口茶,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秋蘭遞來繡帕,我擦了擦嘴角,將繡帕擱在一旁。她立在我身旁,接話道:“娘子不必內心不安,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兒。左右都住在一個院中,母子倆見上一面並非難事。何況大娘子性兒柔,總歸不會苛待元壽。而且瞧爺昨兒的臉色,只怕也早已動了這樣的心思,不過是由娘子先提出罷了。”
拓雅附和道:“正是此理,那元壽也是該管一管了!”
此後十來日,芷蕙並未來找我麻煩,或許迪古乃給了她警告也未可知。而聽丫鬟婆子們說,徒單桃萱當真是卯足了勁兒,欲把元壽徹底改造成溫順知禮的孩子。早上卯時未至,她便命元壽讀書寫字,自己亦陪在一旁,可謂盡職盡責。午後允許元壽小憩半個時辰,隨即讓請來的軍士教元壽射箭練拳。晚飯後,有老師帶他領略儒家文化,學習各種日常禮儀。那元壽起初整日哭鬧,不肯乖乖聽話,不知徒單桃萱用了什麼法子,方纔令其稍稍老實起來。
秋蘭和紫月常拿此事說笑,而我心裡卻在想着:怎麼覺得自己成了皇后,徒單桃萱便是那臉孔猙獰的容嬤嬤,元壽則是可憐兮兮、不服管教的小燕子。
不過,迪古乃當年在這個年紀,難道不是這般起早貪黑、用功讀書習武?他元壽再矜貴,到底生於女真貴族世家,打小嚴格教養乃是理所應當。即便他是自己父親酒後所生,也不能給自己的父親丟一絲臉面。後世滿清皇子阿哥們,哪一個不是在五六歲的年紀,便得日日天不亮上書房,學習漢滿蒙三種文化,更兼彎弓射箭,騎馬習武。風雨無阻,辛苦至極。如此嚴苛教養,清朝皇子們的素質確實勝過不少朝代。
到底不是我的兒子,也難怪我會這樣想。常道“慈母多敗兒”,我若一朝爲人母,只怕也捨不得讓兒子這般吃苦。
若說芷蕙對我毫無怨懟,那自然是不可能也不正常。那一日秋蘭陪我在府中散步,行至一偏僻地帶,她急着想要解手。回去來不及,只好在附近尋了一間茅廁。而愈是荒涼之處,愈能聽見平日入不了耳的污言穢語、謾罵詛咒。這世上無聊之人比比皆是,八卦之事也並非只流於現代。於是,便有這樣一段對話從另一間茅廁傳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