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了眼書房的窗戶,打開窗戶正準備飛身跳下離開,窗戶對應的是水墨閣後面的平臺,此時平臺上站着幾個侍衛。跳下去必然是會被發現。水墨閣三面臨水,她現在還有一個能夠逃走的就是前面。打開窗戶,水墨閣前面也有幾個侍衛。她註定逃不掉,書房內根本沒有可藏身之處。她擡頭看了眼房頂,立即的飛身上了房樑上。
此時門被打開,靈脩提着燈籠進來,將房中的燈一一全部點亮,緊接着荊元麟走了進來。看了眼書案上木盒內的小竹筒,再掃了眼房間內的擺設。伸手將三個小竹筒兩下一上整齊的擺放,口中道:“不想被發現,至少也該恢復原狀。”
然後將一本稍微不齊整的書冊擺放整齊。轉身將木盒抱出來重新的將正面向右放進去,然後將椅子擺放規整,又走到窗戶前將窗戶關上。
“看清楚了嗎?這纔是你進這房間之前的樣子。”好似一個耐心的先生在教學生。
清水心中咯噔一下,荊元麟知道潛入房間的人沒有離開。那也一定的知道她就藏在上面,所以故意的沒有擡頭。
她也沒有藏着的必要了,便縱身跳了下去。
靈脩拱手施了一禮,“夫人。”似乎對於她在這兒並不驚訝。
荊元麟微微的笑了笑,然後揮手讓靈脩先退下。
“你知道是我?”否則至少該是詫異的。
他卻是笑着走到桌邊坐下,“你身上有一種花香,還是我上次讓丫鬟送到你房中的香粉,我自然是能夠辨別出來是你。”
“可帶有花香的人多的是,不僅女人,男人也不少。而且那香粉的味道也很平常。”
他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的勾起。目光溫柔了許多。“也許你辨不出來,而我能夠區別。那香粉來自舒龍國皇室,我是從皇后那裡求來,民間並沒有,總不見的是皇后進了我這書房。”
她吃驚地看着他,他從皇后那裡求來,就是爲了送給她嗎?
荊元麟好似說錯了話一般,收起了笑容,垂目看了眼面前書案上的小竹筒,取了一個打開來緩解尷尬。
兩人都沉默,直到荊元麟將三封信都看完她纔開口。
“你既然知道我表哥的身份,也應該知道了我的身份。想必二十多年前虞國被滅,六年前殷府和止戈山莊被屠,你都清清楚楚。你也沒有什麼必要防着我,恰恰相反我應該是你最值得你信任的人。”
荊元麟擡頭看了眼她,從旁邊取過空的信封,將一封信單獨的放進信封內,然後再信封外面批註來信之人和日期,一邊寫一邊道:“你說的的確如此,我的確是沒有必要懷疑你。但是,我們的目的不同。”
“你並不主張攻打大周,爲什麼?”他曾經也是一個武將,而且向來是心狠手辣,該是一個偏向武力之人。
“我不想看到生靈塗炭。”
“那爲什麼你要爲皇上搜集這麼多的情報?爲什麼當年你主張對大周動武?”這可都是導致生靈塗炭的事。
他只是凝視着她,片刻,繼續的垂眸將信紙裝封。
“人是會變的。這些年,你我不是都變了嗎?”他將批註好的三封信摞在一邊,取出木盒,將信放了進去。“清水……”他喚了句,然後自嘲的笑了聲,這還是他第一次稱呼她的真名。
清水也是頗感意外。
“你對大周的仇恨我可以想象,我對大周也有恨,但我並不主張大動干戈。當年的赤狄與大周之間打了幾年,民不聊生,雙方國力都有虧空。這幾年休養生息國力才見好轉。若是再起戰事,到時候兩國交戰,必定聲勢浩大,最苦的還是兩國百姓。
即便是最後攻克大周半壁江山,甚至是滅了大周,將大周併入赤狄版圖。對赤狄來說也不過是多了一倍滿目瘡痍、民生哀怨的國土罷了。這樣的戰爭帶來的創傷需要十年甚至是二十年才能夠撫平。這並不是我想看到的。”
他將木盒放回書架後,坐在書案後的椅子上,看着她溫和的道:“這麼多年殷公子一直都想挑起赤狄和大周之間的戰爭。當年的戰爭他便參與其中。”
“你怨恨他,現在知道他還活着,是不是也欲派人刺殺?”清水逼問。
他笑着搖了下頭,“當年最主要的也是皇上和寒王等主戰派想擴張版圖,所以發兵,殷公子不過是順勢而爲,其實究根到底並不是殷公子的過錯。只是這一次,我會阻止他所爲,也包括你。”
清水不屑地冷笑一聲,“赤狄想掠取更多,大周想一雪前恥,就不可能相安無事。主將主戰,這場戰來的只是早晚罷了。即便是沒有表哥,你認爲你阻止得了嗎?赤狄與大周之間戰戰和和、恩恩怨怨上百年,赤狄若是不能夠滅了大周,就別妄想能夠永無戰事。”
荊元麟拿過的書冊還沒有翻開便又放了回去。清水所言,他豈會不知,他只是期盼能夠少一場戰爭就少一場。清水的心思和目的他也是清清楚楚,他想勸她,還是閉了口,因爲他知道他勸不了清水。他想幫她,可又不能夠用赤狄做棋子。
忽然覺得書房內的氣氛有些沉悶,他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擡頭望去,明月當空,外面月光皎潔,照的他臉龐泛着朦朧的光。
清水走上前一步,問:“今日皇上召你入宮,應該也是爲了大周的事情吧?”
他頓了下,慢慢的垂下頭,目光俯視窗外湖面上的明月,秋風吹起,月光在漣漪中盪開,晃得有些目眩。他幽幽的開口道:“是關於刺殺皇甫卓的事情。”
轉過身,背對着月光,一陣風起,將他身後的髮絲吹到了臉頰上。雪白的袍子,墨色的長髮,在朦朧的月光和燈光的映襯下,有幾分森然。
“皇上……降罪於你?”
他淡淡的一笑,回走到書案邊,“未有。”
皇上如此爽快的鬆了口?“你向皇上保證了什麼?是繼續的刺殺嗎?爲什麼不讓我去?”還故意的派人將她從白玉城帶回來,她並不認爲自己會比秦復辰差。
“打打殺殺是男人的事情。”他柔聲道。
清水又是一聲冷笑,“那你爲什麼還讓秦復辰教我武功?”不就是向讓她成爲他更鋒利的一把劍,最有殺傷力的棋子嗎?
荊元麟垂首看着書案沉默了許久後,低低聲音道:“我後悔了。”擡頭看着她,嘴角牽起一絲玩味的笑。
清水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此人可還真是反覆無常,心思詭變難猜。
“已經深夜了,你也該回飄絮苑了。”他懶懶的說了一句,似乎也沒有再搭理她的意思。
清水悻悻然的離開。他頹然的坐在書案後,將整個身子陷入到椅子中,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和無力感瀰漫全身,好似經過一場廝殺後,滿身傷痕精疲力竭的士兵。
他擰了擰眉心,看着已經空了的木盒子,叫來了靈脩,命令道:“今夜水墨閣守夜的侍衛,每人杖責三十,再有失職者,杖斃。”
靈脩領命退了下去。
次日,荊元麟在一間茶樓臨水的小築中煮着茶,涼風習習,沒有寒意,很是舒爽。靈脩在門前稟道:“連將軍來了。”
慕容連峰走近了些,拱手施了一禮。“卑職見過肅王。”
他做了個請的姿勢,慕容連峰道了聲謝在其對面坐。“肅王傳卑職來,不知是有何吩咐?”
荊元麟不緊不慢的沏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溫和的笑着道:“難道本王不能夠請連將軍喝杯茶嗎?”隨手爲自己被沏了一杯。
慕容連峰瞥了眼面前的茶盞,茶色青碧,香氣撲鼻,和殷商沏茶的工夫有的一拼。
“卑職與肅王素來並無往來。”他堪堪的說了一句。
荊元麟也不與他繞彎子,直來直去的道:“連將軍在寒王麾下效力算來也有七年光景了。當年與大週一戰,連將軍也是全程參與,特別是在幾次關鍵的時候幫助了赤狄,也纔有後來赤狄勝果。寒王對連將軍也是信任有加,視爲心腹。只是不知這次寒王堅持赤狄對大周的作戰的態度中連將軍出了幾分力。”
慕容連峰手放在茶盞上摩挲了須臾,笑道:“寒王睿智驍勇,自有決斷,卑職怎敢置喙。幾年前大周失去了西北十數州城,如今意欲一雪前恥,奪回失地。甚至是任命平王皇甫卓再次統領靖平軍,意志堅決。赤狄將面臨來自大周的外患,寒王身爲武將,自是要保家衛國,這是身爲赤狄臣子的本分。
且不說寒王之意並非是卑職從中言語勸說,即便是言語了,卑職也並不認爲有何不妥之處。難道肅王想看到大周軍一路攻城略地,直逼蒼狼城下嗎?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兵。現在大周的國力遠不及赤狄,若是沒有蜀國的相助,赤狄大軍直抵華京也要不了兩個春秋。
卑職聽聞肅王在蜀國安插的人已經深入到蜀國皇帝的身邊,並取得了蜀國皇帝的信任,想必在關鍵的時候是會起作用的吧?皇上的霸業是天下歸順,而不是大周那區區十幾座城池,肅王不會不知道吧。”
他說的有些口乾,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潤潤喉。
荊元麟遲疑了須臾,擡眼看他。他現在是領教了此人的詭辯,難怪當年大周先皇會對他信任有加,最後命喪他手。此刻他毫不驚訝當年他剛入赤狄軍中就能夠得到寒王信任和重用了。從連峰,他也看出來殷商更是不容易對付的人。
“你可曾想過戰爭帶來的是什麼?”
“以戰止戰,天下一統。”慕容連峰道。
荊元麟愣了下,顯然這個答案並不是他想要了,他意欲逼迫,最後竟然被他如此輕描淡寫的化解。而且這答案遠遠超出他的想象,又讓他沒有辯駁的理由。
“以戰止戰,天下一統……”他嘀咕,冷笑着,“這不過是千古帝王爲了自己的野心而找的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罷了,其實天下百姓、黎民蒼生想要的是永無戰事。”
聽出他聲音中的無奈,看出他眼中的那一抹心痛,慕容連峰嘴角微微上揚,用茶盞巧妙地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