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再一次被阿厄斯當作玩物,送到突厥來給夷咄的時候,考蘭氣的渾身顫抖差點手持兩把斧去殺了阿厄斯。
“西域路上,一直有條不成文的規定,便是不殺妓|女,不搶她們的錢。要是殺妓|女,就是最惡的人渣!是個人都知道亂世流離,她們也是老老實實賺錢、手無縛雞之力的最底層的人,日子最苦的那一批。他們罵我是婊|子,我從來不氣,可一個個說我手裡的兵馬全都是搖着屁股朝阿哈扎求來的,我就恨不得挖了他們的眼睛!”考蘭眼眶發紅。
“我的武功難道不是自己日以繼夜練來的?!哪次去讓我帶人,我不是衝在最前頭揮刀的?!每次境遇危機以少敵多、或是需要埋伏時,哪次我沒有去謀劃!就算是咱們半營的人跑到了樓蘭,我難道沒有想着趕緊找個吃飯的營生?!他們一羣三四十歲的大老爺們,自是不肯承認資歷腦子不如我,更不能承認連武功和謀略也不如我,就開始拿着侍奉阿哈扎這點,恨不得把我一切的行爲都劃作投機取巧!”考蘭怒極反笑:“縱然半營沒有我考蘭,也輪不到他們出頭!”
兄弟二人,本想着真的被送到突厥來,依靠着夷咄東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可卻沒想到夷咄是這樣什麼都幫不上忙的廢物,怪不得阿厄斯倒是毫不怕他們捲土重來……
而夷咄對阿厄斯的用處,也不過是用他們兄弟二人,混個突厥境內出入的文書。
考蘭與考風此時看夷咄使不上用,伺犴與賀邏鶻又是用容貌攻不破的鐵板,便打算聯繫當初半營僅剩的那些舊部,直接離開牙帳,找機會伏擊阿厄斯。
只是考蘭考風如今再來一算,所謂的舊部……嗯,也就63個人。而如今阿厄斯借勢而上,吸收了西域各個小馬幫,單算人數,怕是比阿哈紮在世時還多……
這兩兄弟在突厥牙帳邊茫然時,一輛馬車卻也在穿過這片營帳。
阿繼與幾個陸行幫的年輕小子,坐在馬車中商議事情。
阿繼皺眉:“如今的境況,實在是比悉齊太愚忠了!他若是此刻真掀翻了營帳,殺死夷咄與賀邏鶻,伺犴不就坐穩了這位置了!”
俱泰喝的只打酒嗝,道:“他不敢。外頭還有十幾萬各部落的兵馬是不確定的,萬一阿史那燕羅聯合各部直接去打伺犴的屁股,將伺犴誅殺在戰場上,回頭再各自分地如何?”
阿繼:“我只知道,若是真這樣,突厥大亂了,咱們就能把疆域北線,再往北再推幾百裡!”
俱泰斜眼笑他:“現在年輕人都是你這樣麼?整天自己不謀劃,整天渴盼着敵人先丟了腦子做傻事?”
阿繼被他說的臉上掛不住,瞥了他一眼:“那你說怎麼辦,比悉齊往前線給伺犴送消息,但這一路變數太多,伺犴又可能被前頭困住,伺犴要是輸的太乾淨,咱們也沒有的玩了。咱們畢竟是走過來的地方就是有門路,要不要去給伺犴送一封信?”
俱泰擺了擺短粗的手指:“可別幫暨越的倒忙,咱們送,他會信麼?不過咱們不送,他會不會覺得咱們又沒有誠意?”俱泰是極有耐性的打算教一教這紅毛小子,說起話來也步步引導。
阿繼思索道:“那你的意思是咱們不送,然後暗中稍微幫助一下比悉齊的信使?”
俱泰一口酒下肚笑道:“那這多體現不出咱們的能力。”
他一下子從榻上起身道:“這場戲至關重要,咱們先擬一封信,細節統統別寫,消息只有個大概,叫人快馬送到伺犴手中,但送到的時候,一定找匹快類似的馬,找滿身是傷是泥的人,早一步先把信送到。伺犴半信半疑,覺得我們的信件可能會造假卻不明說。然後咱們再暗中稍微協助一點比悉齊的信使,就是讓他能留一口氣送到伺犴面前……到時候伺犴看到自家信使的慘樣,必定覺得咱們又吃苦不說、又有能耐門道。”
比悉齊的人必定會在伺犴面前說此信送來多麼不易,路上的防線多麼嚴密,伺犴也必定對俱泰手下之人的艱辛瞭解了幾分;更何況俱泰送去的消息也只是個大概,不會太詳細,更能讓伺犴少幾分芥蒂。
此刻想明白的阿繼直搖頭:“你個子小,肚子裡的壞水比別人都濃縮啊。”
俱泰得意的指了指腦袋:“我身子小,腦袋比你還大一圈呢。”
阿繼看着車上幾個年輕人已經下車先去收拾行囊,俱泰也扶着車壁搖搖擺擺的準備下車,阿繼卻伸手攔了一下,輕聲道:“阿繼最近有許多事情,或許跟先生無關,但是自己也很迷茫,就想來問問您的意見。”
俱泰回頭,眉毛抽動了一下:“你小子居然管我叫‘先生’,不會是要我來教你什麼御女十八式吧,就咱倆這體型差距,就註定沒法交流。”
阿繼讓他說的頭上青筋都快爆出來了,怒道:“俱泰!你能不能嚴肅一點!”
俱泰又端起了酒杯,笑道:“好好,我聽你說!”
阿繼皺眉道:“我總覺得……雙爺雖接受着主上的資助和支持,甚至去南方發展時,許多公文、人脈都有主上私下叫人去出馬,只爲了讓陸行幫深深紮根在南地,但是……”
俱泰笑道:“但是陸雙卻太過散漫,隨性而爲,行事既無準則,甚至偶爾還會對主上不如實彙報,若我是主上,也必定會對他心存芥蒂。說白了,那位付錢花經歷想要的是一把刀,而陸雙卻覺得自個兒是個可以隨意行事的魂。”
阿繼愣愣的:“原來你也看得出來。”
俱泰:“自那位說信任我的能力,願意將此事交予我時,我便開始好奇,究竟是誰有這樣肯用人的魄力。再加上陸雙談起那位主上時,神情也很微妙,我便更感興趣了。放心,我也沒有去碰什麼‘秘密’。”
阿繼:“對我們而言,是雙爺帶起來的,他又帶了一大批陸行幫的人到南道上找營生。像我們幾個跟着雙爺許多年的,也算是知道他有幾個師父。可現在的問題是,主上似乎對雙爺有些不信任,卻很信任幾位師父。如今他開始有目的的扶持幾位陸行幫中幾位年輕的,去管控各個地區,又讓幾位老師父選新徒,來逐漸讓新人接手……”
阿繼道:“我只是覺得他有意架空陸行幫。主上似乎摸清了陸行幫建立的套路,既然雙爺不對他投誠,他又有資源,似乎不想在雙爺身上花太多時間,打算自己建立一個南地的陸行幫出來。但雙爺卻不打算放手,兩人或許已經開始有了摩擦。”
俱泰沉思了一下,問道:“你是得了消息,主上有意將西域一條線交給我?”
阿繼張了張嘴,苦笑道:“不愧是俱泰,你一下就猜得到。西域這一片地方,是雙爺發家的地方,十三娘、阿穿我們都是在這裡被雙爺撿回去的,可是另一方面,我明顯的感覺到了雙爺與主上的不同。”
俱泰垂眼道:“主上顯然頗有野心,希望讓陸行幫勢力範圍更廣,深入到各個階層,你們也不會再是販夫走卒,必定會發揮更重要的作用,而是或許要捲入一些……鬥爭中。而陸雙顯然一開始把陸行幫做成了帶着副業的寺廟,他只是想幫助更多人,一邊賣些消息,一邊能帶着更多捲入戰爭的普通人過上好日子。”
這兩種想法,幾乎背道而馳。那位主上爲經營勢力投入大量心血,顯然不希望搞個養老院出來,他想提拔引導一些並未嶄露頭角的年輕人,只是爲了一起“白手起家”,能加深信任關係。以上次的與主上通信,可以看出一點點他扶持新人的慣用法子出來。
先由陸雙選擇能力還算可以的人來經手一片地區的事務,然後他直接與對方通信,大抵去給對方一個簡略的計劃和資金範圍,甚至去和這些人直接詳細溝通計劃的實施。陸雙選出的類似於阿繼這一層的管事人必定感覺到了重用,然後主上便可以通過通信內容與行事結果,對這位管事人的能力脾性進行判斷。
連照着計劃都完不成的自然是最下等。
可以有效率的完成計劃,利落收尾並彙報結果的,可以算作有些執行能力,算是三等。
由於計劃簡略,能夠按照地域上的時事和習俗,對計劃進行調整細化的,能堪稱二等。
而完全推翻主上的計劃,自己提出自己的謀略,併成功達到目的之人,顯然有能力卻不夠服從,雖算上一等,但主上怕是會將這類人直接調到長安來,到身邊來培養並避免這類人成爲陸雙的屬下。
只是如此,便可將各地能用之人有個三六九等的篩選,並且得到他們的信任,逐漸將他們從對陸雙的服從中剝離出來。
俱泰甚至去想,單看這主上對於選賢用人的眼光能力,就絕對是曾經處理過比陸行幫更龐大的組織。只是這樣將各地的情況瞭解分析,從南至北各地怕是同是聯繫着幾十人,對於所有人的名姓能力記於腦中,若是俱泰,怕是頭疼到早就炸了。
且不論這野心是什麼,但對於阿繼這樣的人來說,顯然是個能夠發揮自己能力、越爬越高的機會,而這野心背後會不會有犧牲,以現在俱泰對那位主上的瞭解,還難以判斷。但另一邊陸雙卻跟陸行幫大部分的人,有極深的感情,這份感情怕是讓他們也很難完全去聽從主上,而眼前的阿繼顯然也在煩惱這些。
“如果說是我自己,我顯然是想成爲人上人,我想能把握住自己的命。陸雙或許也有一份赤誠的心,但對我這個年紀來說,早已意識到自己有了權勢才能保命,而從主上手中才能得到更多。阿繼,我這輩子再也不想過給別人磕頭求命,滿身恐慌奔走與南道北道的日子了。”俱泰略顯抱歉:“我不知道你的選擇是什麼,既然這樣的分裂已經開始存在,我覺得還是儘早站隊的好。”
阿繼一臉茫然:“難道天底下一切都會非要對立不可麼?”
俱泰笑了:“這可不算對立。就像天底下人們腦子裡想的事情都是不一樣的,人們都是要容許對方和自己不同,只是有的分歧太大實在是不能走在一條路上。”
阿繼心道,雙爺幾位師父悽慘的情景,無不跟皇權掛鉤,他天生有一種反逆,要讓他再去爲了皇權低頭服務,他必定是不肯的。
俱泰拍了拍他的紅毛腦袋,道:“只要你確定了自己的路子,別吃着這邊的,再給那邊通風報信,不論是主上還是雙爺,也都會理解。”
阿繼艱難的點了點頭:“我知曉了。”
他跟着俱泰從高車上走下去,這一小處營帳邊,不少隨行的僕從正收拾東西。這裡離牙帳西側市集很近,阿繼剛走了沒兩步,就看到前方揹着手悠閒的俱泰身子突然一僵,停了下來。
阿繼連忙低頭問:“怎麼了?”
俱泰緊緊盯着遠處一羣僕從中間,兩個挽着手容貌驚爲天人的紅衣少年,阿繼還以爲他讓美人迷住了眼,剛要開口笑他口味雜,卻不料俱泰道:
“呵,連這兩個都來了。突厥牙帳邊可真是熱鬧,那倒是好好來算算舊賬了!”
幾日後,言玉也到達了哈爾和林北,便接到了從牙帳遞來的新消息,謝青河將消息遞過去時,卻看言玉正在簡易的帳內提筆寫些什麼。
言玉頭也未擡:“牙帳內來的消息,不要緊,唸吧。”
謝青河掃了柳先生一眼,低頭展開唸到:“隨比悉齊行軍來突厥牙帳的確實有一胡商,而且這位胡商似乎最近在西域也勢力頗廣。名姓不知,但似是吐火羅來的侏儒,身材矮小,右臉上有一道深疤。”
言玉猛地擡起頭來。
他似乎覺得事情棘手,停滯一下,面上卻又涌出幾分似笑似感懷的表情,輕聲道:“是她。那侏儒將她視作恩人,對她言聽計從,一定是她派那侏儒深入牙帳來。她一定想殺了我……”
謝青河身子一抖,言玉說完,竟十分歡欣的微微笑起來。
謝青河有些摸不準,只得問道:“那少主的意思是?”
言玉的目光透過帳簾,似乎投射到極遠的地方,他脣角含笑,似乎正爲了某些人耿耿於懷費盡心思想要殺他一事,感覺到了由衷的喜悅。他沒有挪回眼來,輕笑道:“叫人殺了俱泰和他帶來的人,他是禍患,一個不要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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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有些無所適從的抱着那鹽漬梅的罐兒,站在馬車邊。殷胥手下的奴僕正在替他收拾東西,畢竟軍中的環境對於一位從未離開深宮的皇子未免顯得太苛刻。
崔季明帶着遮風沙與陽光的白色兜帽紗巾,卻不能帶琉璃鏡,她依稀聽着耳邊傳來彷彿似乎相熟的聲音,鼻尖是馬糞和汗臭的熟悉味道。眼前一片勉強看清的虛影,她才發現自看不清以後,還從未完全沒有僕從相隨不帶琉璃鏡的離家。
這會兒隱匿身份,旁人一個個都不知她身份,各自在忙,崔季明怕撞到人又怕暴露了自己的相貌,手足無措站在原地。
阿穿收拾完回頭,這才發現崔三站在車邊,她發現她沒帶琉璃鏡,頓時玩心大起,偷偷摸摸想湊過去,嚇她一跳。
阿穿這才縮着脖子踱到她背後幾步的位置,卻看着遠遠的,似乎先去拜過賀拔公的殷胥直直朝崔季明走來。
崔季明依稀看到人影走過來,還沒來得及看清那人逐漸清晰的樣貌,就被捉住了手。
冰涼一片,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崔季明咧嘴笑了:“這會兒發現忘了我這瞎子了?早幹嘛去了。”
殷胥引她往帳內去了,崔季明忽地想起當時萬花山溪水邊,她去拽他手腕卻被撥開,非要讓她拽着腰帶不可。怎麼這才幾個月,就肯讓人牽着了?
她能看得清身前殷胥隱隱發紅的耳廓,原來裝作這麼隨意無所謂的拽着她,還是會心裡不好意思啊。崔季明本來想抿嘴笑,卻忽然又想起殷胥確認她……是不是喜歡男人時候的神情,她隱隱又覺得頭疼。
殷胥的這份好,這份不好意思是因爲什麼,她或許心裡有隱隱猜測,卻只裝作不知。而崔季明自己……也很喜歡逗他玩,她自然覺得他那樣子可愛極了,想起殷胥來總能讓她心情好幾分,什麼煩心事兒跟他鬧一鬧也能放肆大笑出聲。
可是她顯然不想在這個事情上再多想多深入。
殷胥是不是個斷袖,這些跟他口中的前世是否有關係,許多問題都值得她探究。但崔季明卻不想探究,她不想真的從心裡頭都去老惦記這些問題,也不想再引火燒身了。
但是她說是“不想引火燒身”是一回事兒,現實中看到殷胥忍不住又嘻嘻哈哈動手動腳,卻又是另一回事兒了。路上回回每次她管不住自己那張破嘴說什麼調笑段子,引的殷胥惱羞成怒,她都在內心默默抽了自己一巴掌。
靠,叫你嘴賤。能不能裝客氣裝矜持一回,還能不能把崔家少年郎那層皮子再給套回去啊!
然而現實一次次告訴她,在某人面前選擇卸下皮囊,就真的再難以向他架起防禦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唉╮( ̄▽ ̄")╭明天嘗試一下把幾百字的內容放到作者有話說裡,買起來點數可能就9、10左右,但實際應該有四千多字。
話說崔三也漸漸發現了九妹的心意,過段時間可能會稍微突破性發展一下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