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劃過架子上的每一本書,心中卻在想有一天也可以將自己的名字也印在某本神奇的著作上供人景仰,萬年清就是在圖書館裡如此憧憬着自己未來。他覺得這裡能使自己的心靈安靜下來,忘掉一切憂愁,而且還有免費的空調可以享受。

萬年清很喜歡圖書館。因爲在這裡一直有種感覺,覺得書架上每本書都在看着他,似乎都有話要說,所以他往往會在這裡待上很久,在另一個世界裡沉浸着,正好高中的同學侯義華也在這兒工作,現在來這兒也都可以找他來聊聊。即便分開很久了,但是見面還是喜歡用當年的綽號稱呼對方。

此刻華仔正推着小車把之前書友們還來的書分類放回書架,繞過一個書架時,看到萬年清,走近身邊輕聲說:“萬師傅,今天要借什麼書?”

“隨便看看,沒想好呢。”萬年清如是回答。

萬年清認爲書只有在圖書館裡才能讓人感受到這世上最美妙的感覺,猶如管弦樂團一般。單一的樂器固然可以彈奏的悅耳,但是總多樂器融合到一個樂章之中後所迸發出來的力量卻是無法比擬的。圖書館讓他可以踱步在一個個跳躍着的時代裡。今天沒有特別想借的書,也沒有莫名的情緒操控着他,只是習慣了把休息日的日曆上夾上一葉美妙的書籤。冬日特有的慵懶也是非常讓他感到舒適,嗯,這時再來點可口的甜點或配上一兩段優雅的音樂就更加愜意了。萬年清望了一眼借閱室對面的“藝術沙龍”,那架黑色的三角鋼琴被隔離綵帶圍了起來。

“那個彈琴的老先生今天沒來啊?”萬年清問道。圖書館最近在寒假裡搞了這麼個小小的欄目,請來的都是音樂名家來教授演奏,既爲小孩子們開設了興趣課程,也烘托了圖書館的藝術氣氛。

“不知道。今天好像不是上課的日子吧。”華仔也是一口不確定的語氣。

不過平時“藝術沙龍”裡也都會有優美的旋律飄蕩出來的。今天例外了嗎?萬年清本來也想報名的,只是一看公告上寫的是卻是“面向15週歲以下兒童”。萬年清就無語了,看到這些文字,他突然覺得自己已經不屬於這個時代了,啊,我也老啦!當然他很快又自嘲般撅了撅嘴,在心裡狠狠鄙視了自己一下。

“那位老師叫什麼名字?”

“幹嘛啊,你想學琴啊,那都是些小孩子學的課程啊。”

“靠,我就問問。”萬年清一臉鬱悶。

“姓葛吧,其他的我不知道。”侯義華總是一副怎麼一問三不知的腔調。

“華仔啊……”

“噓!小聲點。”侯義華看看周圍,“館內禁止喧譁!”

萬年清會心一笑。想想這本來也與華仔無關。這傢伙又是個懶人,從不關心與自己不沾邊的事兒,在萬年清眼裡他在處理人際關係方面算是一個天才,但是天才通常都很懶。

“你現在有女朋友了沒?聽說你們單位mm蠻多的。”

“沒啊!”萬年清隨手翻了翻一本書,頭也不擡的說了一句。

“啊……真的假的?”

萬年清沒有回答,只是自顧自地笑了笑,侯義華覺得這笑裡似有無限的酸楚。

“我們單位裡倒是有個女生不錯,可惜她今天休息,你下次來看看,我感覺挺適合你這個好好的宅男先生的。”

“哇,你什麼時候學會做這種生意了?”萬年清用鄙夷加疑惑的眼神看着華仔,“再說我好像也不是宅男吧,哪個宅男沒事總泡在這館子裡。”萬年清的憤怒是有理由的,主要是他並沒有在圖書館裡看到過年輕的女工作人員,這次難道來桃花運了。

“靠。兄弟我可是好心好意啊。”華仔擰着眉毛對着萬年清說道。

“新來的?”

“是的。”

“喔……”萬年清故意拖長了聲音。

“嗯?啥意思?”

“沒意思。“萬年清輕輕地從鼻子中呼出一絲氣息,搖搖頭,沒有再做回答。

侯義華本想再說點什麼,口袋裡的手機有輕微震動的聲音。於是他連忙摘掉白手套,拿出手機放到耳邊,一陣“哦”“啊”“噢”“呀”之後對着萬年清說道:“我得出去一趟,館裡派我出去有點事情要做,你自己先看看吧。我看趕的回來的話一起吃午飯吧。”華仔說着話順便把面前書架上的一些歪歪倒倒的書放回它們舒服的姿勢。

“哦。你忙你的吧,我看看差不多就走了。”

“那到時再說吧。”華仔說完就拍拍萬年清的肩膀推着小車走了。

又是一個人了。

此刻萬年清輕聲哼着一些不知道準確名字的小調東遊西蕩,心情也愈發輕鬆。雖然明天要開始了不幸的工作日,但現在是幸福的,這幸福是自己給的,與那些窄窄的工資單上的數據無關。嗯,是的,就是這樣的。

當時間又回到了一個安靜的角落,你是否還在嘆息昨日飄落黃花的美。

急匆匆,急匆匆。萬年清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在安靜的借閱室裡顯得那樣突出。隔着層層書架,萬年清看不到事發的第一現場,想來又是自己哥們落下了什麼事情,但是聽到的門口保安的隻言片語,什麼“遲到”“別急”之類的詞語,似乎又不是他。 啊,不是吧,又是哪個不幸的上班族在給領導扣錢的理由啊。其實遲到這樣的事萬年清常在夢裡邊出現過,從小到大一直都存在着,這大概是一種自卑心理的表現吧。萬年清刻意地朝門口走了幾步,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穿過層層的書架,他原本想像中的場景也變得逐漸清晰,只是還沒走最外面的那排書架時,一個女孩一路小跑從自己身前閃過。萬年清並沒有看清對方的容貌,想來就是她引發了那場小小的騷動吧,而一陣隨髮絲飄散出的芬芳徹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嬌小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他的視線中。那是誰?那香氣……萬年清遲疑了一陣才又踱步走向女孩消失的那個方向,他刻意保持着一種自若的神情,視線卻不停搜索着一切相關信息,但是並沒有看到他想要找的人。除了層層的書架,就是本本的書籍。正當他四顧茫然的時候,那女孩抱着一摞文件夾又快步從萬年清的面前走過,因爲是在一個書架的拐角處碰上了,所以這次的距離更近,而且也那麼快了。

這一次他看清了。

一剎那驚異的表情馬上又迴歸平靜,但是內心的感覺仍然強烈。

那真的是她嗎?

那個曾經讓萬年清在候車室糾結了很久的女孩,她今天也來借書的嗎?還是也在這裡工作的?難不成……很多種假設都在萬年清的腦海中漂來漂去,卻沒有一種可以說服自己。慢慢地,他帶着緊張的心情去朝對門走去,卻被門口的保安攔了回來,要求萬年清從借閱室的出口走。好吧,規矩還是要的,尤其對外人來說,反正半道上還可以想想這再次重逢後的臺詞,而且還可以確定一件事———她不是來借書的。

來到“藝術沙龍”的門口,微微的香氣再次散發在萬年清周圍的空氣中,這可能是他的幻覺,沒想到還能在這裡遇見她,所以當日的回憶佔據了萬年清的大腦的制高點。透過落地窗看到那忙碌的嬌小身影,他很想去幫幫她的忙。雖然自己是個音盲,但是小美女的忙任何男孩都會主動去幫的。其實這一刻的情景在萬年清想來着實很俗氣,很韓劇,但是真當你身處其中你纔會發現---我們不都是俗人嘛。

萬年清往後退了幾步,因爲他發現他視線之前的玻璃門上已經模糊了,是他氣息糾結在了上面。最主要的是他不想讓人看到他這副德行,萬年清往四周看看,並沒有什麼人。這樣的天氣,這樣上午美好的天氣,多數人還都是在被窩裡度過的,想來下午的人會多一些吧,只是不知道她在這裡會待多久呢。萬年清這時戴上耳機靠手機裡的音樂來降解一下自覺委瑣的悲觀情緒。只是他沒發覺女孩已經徑直走出了出來,然後便是輕聲的門開門閉。這一次,他和她四目相對了,雖然很短暫,但萬年清感覺這算是一次結結實實的對視。不過,女孩似乎沒有絲毫反應地從他面前走開了。

接着又是一股髮香飄散開來。

她已經不認得自己了吧。

萬年清感覺有點悲哀,倒不是對女孩無動於衷的傷心,而是覺得自己太可笑,太滑稽。啊,明明是多餘的事情,明明是多餘的想法。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低頭看着地板,大大地呼吸了一次。是的,過去了的就過去吧,未來總歸是美好的,像萬年清這樣後知後覺的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慢人一步,但只需要一點慣用的“阿Q精神”就可以輕鬆擺脫。當萬年清還在用自己才瞭解的哲學語言來開導自己的時候,一個身影已在他的眼前晃動了一下,接着地板上的一雙纖纖玉足對着了自己。萬年清猛然地擡起頭,果然是剛剛纔被他從記憶裡撤下了的女主角,此刻正歪着頭看着自己。

“你,是火車站的萬師傅嗎?”

萬年清馬上摘掉耳機,露出了職業但不虛僞的微笑,但心裡卻在狠狠地痛罵自己:“萬年清你個笨蛋!”他內心的表情馬上也變成了一個無限放大“囧”字。

“嗯,是啊!是我,你就是上次……”沒等萬年清說完,女孩已經點點頭認可了。

“真巧啊,能在這裡碰到你。”萬年清喜形於色。

“是啊,真的很巧啊,萬師傅今天也是來借書的嗎?”

“是的,我經常來。”萬年清忙不迭地說。然後他用大拇指指着身後的“藝術沙龍”說到:“你也在這裡工作嗎?”

“不是,我只是寒假來這裡幫幫忙的。”女孩說。

“哦……是這樣。”拖長了的聲音證明萬年清還是稍有不解。

“我其實是來這裡幫葛老師的忙的,就是最近在這裡開設興趣班的主講老師。他以前教過我的,所以趁假期過來幫他打打下手。”

“哦。”這次萬年清算是明白了。

一陣對視,一陣表情,一陣無語的過渡階段。

“噢,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姓萬?”

“你的胸牌啊,那天你胸前不是掛着胸牌嗎?”女孩笑着說。其實萬年清早已知道答案,當然這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而他無非是想要繼續下去和女孩的談話,所以才這麼問,於是乎他略作尷尬地笑了笑:

“我都忘了這個,一般有人看我們的工號牌基本上都是奔着投訴去的。”

“啊?你的服務態度這麼好,應該不會被投訴吧。”儘管女孩沒有刻意去睜大眼睛,萬年清仍然清晰地感覺那如銀河般的美麗已經完完全全地包圍了自己。

“我倒是沒有啦,只是……噢,別光問我了,我都忘了問你的名字了。”萬年清的陰謀啊,陰謀。

女孩又不說話了,一雙大眼睛就這麼盯着萬年清。萬年清頓時感覺自己的呼吸出了問題,臉都不用鏡子照就知道已經泛紅了,他竭力保持着一種淡然的樣子,不過好像收效甚微。不一會兒,女孩把雙手放到身後,依舊保持着笑容:

“我叫伍薇薇,萬師傅以後買票就找你咯!”

第一個陰謀算是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