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百餘人的小山寨,哪裡是這幫經歷過血戰精通各種殺人技的精銳老兵的對手。
大當家跪在地上嚇得都快尿了,自己是怎麼失心瘋了敢惹這夥過江強龍的,連忙朝蕭鳳山不住磕頭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小人有眼無珠!好漢饒命!”
蕭鳳山從坐位上緩緩站起,來到那人面前,卻在那人無比恐懼抖若篩糠之中,出乎意料地在他面前蹲下,溫聲道:“大當家別害怕,我等不是來取你們性命的。”
“我等都是在朝廷犯了大罪之人,得知這雨燕州是個英雄用武的好地方,這才亡命而來。我等還是願尊大當家爲首,不知道大當家願不願意?”
“這?”
“不願意嗎?”蕭鳳山輕輕嘆了口氣。
就這輕輕一嘆,差點給這土匪頭子三魂七魄都給嘆飛了,連忙點頭,“小的願意,小的願意。”
他再傻也知道,自己這個大當家只是個名頭,但有名頭有命活,怎麼也比當場被噶了強啊!
蕭鳳山笑着將他一把拉起,朝椅子上一按,“那麼請問大當家,這附近還有哪些勢力?我們這山寨還是要壯大些的好啊!”
大當家的嚥了口口水,這一刻,他知道,本來就亂了的范陽郡,這下子怕是真的要風雨大作了。
——
“這天氣,真不是人受的!”
白雲邊嘟囔一句,登時感覺到身旁一陣殺氣,扭頭便看到了姜玉虎冰冷的目光。
夏景昀笑着道:“戍邊將士之苦,可見一斑,我等還是要多努力,還朝廷一個文武興盛,吏治清明的氣象,天災雖不可免,人禍少一些,總歸是福氣的。”
重新在夏景昀身旁當起親衛的陳富貴點了點頭,“公子此言,堪稱大善,事實上人禍往往比天災更可怕。”
“都是自己人,偏偏要說這些話,假不假”
白雲邊的嘟囔還沒說完,就被姜玉虎一把拎起,直接扛出了房間,陳富貴默默關上了房門。
夏景昀笑了笑,“收拾收拾吧,我們也準備上路。”
走到驛站大堂,驛丞石尚玉仰慕又期待地看着從二樓走下來的夏景昀,建寧侯的豐功偉業,已經傳遍了整個大夏,但百聞不如一見,那風采,真的讓他生出一種印象中那位經天緯地的天才建寧侯就該是這樣的感覺。
他自幼便有一顆經世濟民的心,但奈何出身寒微,仕途無望,只能在這一方小小驛站,枯坐度日。
但他從未放棄過,兢兢業業,在做好自己本職工作的前提下,安靜又熱忱地等待着機遇的到來。
先前北樑那位世子殿下路過,他看得出對方對自己的欣賞,但他沒有任何的激動和憧憬,因爲那是異族。
但這一次,瞧見建寧侯,他真的心動了。
他覺得上天終於眷顧了他堅持不懈的努力,在建寧侯抵達的時候,他依舊能夠將這個老舊驛站最好的一面展露了出來。
他看着建寧侯,邁着從容的步子向他走來,他的心跳如擂鼓,期待着那句可能的招攬。
但是,建寧侯就這麼從他面前走了過去。
安靜的房間了,他分明地聽到了心碎的響聲。
這世道,終究不是他想的那樣,也沒有那樣一縷光,能夠給他們這樣的人以希望。
即使是同樣從這樣的人羣中起來的建寧侯。
頭上的襆頭此刻彷彿忽然有了千斤之重,壓彎了他向來不曾低下的頭顱,壓彎了他一向挺直的脊樑。
“身處此間,亦能井井有條,諸事分明,足見汝之才幹,可願隨我去中京?”
耳畔傳來的一聲清朗的聲音,直如天籟,讓石尚玉瞬間擡起了頭。
夏景昀面露微笑,“不會不願意吧?”
“下下官願意!”
石尚玉的眼眶登時紅了,手指和小腿肚子都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着,抿着嘴朝着建寧侯深深一拜。
一雙手溫和地將他扶起,“不必如此,起於寒微,更能知曉和理解民間疾苦,往後好好努力,爭取讓更多的人,都能因才而出。”
白雲邊站在門外,瞧着夏景昀跟石尚玉之間的動作,哼了一聲,正要開口吐槽兩句某人沽名釣譽邀買人心之類的話,陳富貴小聲提醒道:“淮安侯,靖王殿下就在旁邊呢!”
白雲邊神色一滯,偷摸瞥了一眼幾十步以外的姜玉虎,色厲內荏地低聲道:“我豈會怕了他!無非是不想與這等莽夫爭執而已!”
陳富貴連連點頭,笑而不語。
以他的功勞,至少也能有個伯爵來光宗耀祖的,但考慮到讓一個伯爵來當親衛,這影響太誇張,所以,朝廷暫時將冊封的聖旨按了下來,準備待此番迴轉之後,再頒旨冊封。
不過這個消息在中京高層已經不是秘密,所以,就算是白雲邊也沒有在他面前拿大自稱什麼本侯。
夏景昀雖然跟石尚玉說好了,但石尚玉畢竟是身爲朝廷編制之內的人,自有手續要走,同時他們要去的場合也不適合再帶上一個還未經過考驗的人,所以,夏景昀在留下了一封手寫的舉薦信之後,就讓石尚玉自己去尋上司辦理手續,而後直接去往京中尋京兆尹蘇元尚。
忙完了這些,他才和衆人一起翻身上馬,直奔烈陽關而去。
兩日之後,衆人便來到了距離青川關二十餘里的安豐郡城。
曾經的安豐郡太守已經因爲當初配合姜玉虎動員民衆數萬,嚇退北樑大軍之事高升,接替的官員纔剛到任不久,聞訊趕緊出來迎接。
夏景昀一番勉勵之後,並未進城,而是直接率衆趕去了青川關。
抵達青川關城頭,天色已晚,衆人今夜便直接歇息在了青川關中。
稍事休整,鴻臚寺卿郎玉坤便敲響了夏景昀的房門。
與夏景昀同行這等難得的機會,但凡一個有志於進步的官員都會牢牢抓住的,夏景昀對此也是心知肚明,笑着將他讓了進來,然後纔開口道:“郎大人有何指教?”
本來半邊屁股快挨着椅子的郎玉坤聞言連忙一彈而起,惶恐道:“侯爺言重了,下官是想到一個事情,請侯爺幫忙斟酌一番,是否有必要。”
“郎大人乃鴻臚寺卿,與外邦打交道得多了,定是金玉良言,本侯正打算請教。”
“侯爺客氣了。”郎玉坤重新坐下,開口道:“常言道兩國談判如交兵,如今我朝手握勝勢,又在我朝之疆域內談判,按舊例,當給對方一個下馬威,以壓制對方氣勢,明確主客之別。下官前來,就是想問侯爺,採用何種措施較爲妥帖,明日抵達烈陽關,下官便好去安排。”
夏景昀聽完,斜靠着炭爐,輕輕搓着手指,沉吟片刻,“通常都有些什麼手段?”
郎玉坤笑了笑,“手段就多了,比如先晾他們一會不讓進城啊,進來的時候搜身啊,繳械啊,抑或在住宿、飲食等條件上多設障礙之類。反正就是怎麼讓他們覺得憋屈卻又無可奈何怎麼來,但太過分的也不大合適。”
夏景昀緩緩點頭,目光纔剛移向桌旁的小茶爐,打算泡一壺茶,郎玉坤就已經主動起身代勞了。
等茶湯泡好,夏景昀整理好了思緒便開口道:“你對耶律石瞭解有多少?”
郎玉坤連忙道:“下官之陋見已經悉數告知侯爺,絕無藏私。”
夏景昀點了點頭,“那依你之見,這點小伎倆對耶律石可有用?”
郎玉坤聞言面色一滯,既然耶律石有那等經歷,是那等雄才,又豈是他這點不入流的小伎倆可以動搖其心智的。
而若是達不到那種效果,又何必搞這些小動作呢!
他連忙避席起身,“下官愚見,差點釀成大錯”
夏景昀伸手打斷,“不至於不至於。我做事的風格是集思廣益,寧願你多說,咱們一起合計,十個點子有一個好的,那也是一個好的,但一聲不吭,那就是一無是處了。至於屆時的情況”
他頓了頓,“就按照正常的規格來,一應佈置你要多費心,不要出紕漏,給一個北樑王爺和皇子應有的待遇。我們要贏他就贏得他堂堂正正心服口服。”
郎玉坤面露感慨,“世人皆言侯爺做事,氣魄格局皆大,如今方知傳言無虛也!”
——
“籲!”
龐大的隊伍在懷朔城刺史府外停下,北樑定西王耶律石披着狐裘,走下了馬車。
龍行虎步,昂然矯健,在懷朔城刺史畢恭畢敬的迎接下,踏進了刺史府的門檻。在他身後,跟着的是一臉謙卑同時又心頭無奈的王若水。
剛剛坐定,門外便傳來一陣腳步,景王薛繹帶着隨從走了進來。
耶律石主動起身,行了一禮,“殿下。”
王若水也同樣恭敬行禮,“下官拜見景王殿下。”
景王連忙客套道:“定西王切莫多禮,該是小王拜見您纔是。王大人也請起。”
耶律石沒有計較這些客套的小事,笑着道:“看殿下神色頗爲不振,想來是旅途勞累所致,今日當在房中歇息便是,何須如此多禮。”
景王張口欲言,旋即搖頭一嘆,卻並未多說。
耶律石見狀,揮了揮手,讓屋中衆人退下,只留下了同爲副使的王若水。
景王這纔開口道:“定西王有所不知,那些南朝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先前與南朝副使白雲邊的商議就不提了,處處奚落嘲諷,偏偏還無法發作,逮着一處痛楚便在傷口上撒鹽,簡直是讓人焦躁欲絕,恨不得提刀砍了他!而後又奉父皇之名,去往南朝中京,爲那位建寧侯賀喜,更別提了,在中京那兩日跟公開處刑也沒啥區別!定西王,屈辱啊!文律堂兄被這麼三番五次折騰,多麼康健一人,直接一病不起,躺在馬車上回的樑都。照我看,他都用不着被鎮南王叔牽連,估計自己就快不行了。”
景王似有滿腹苦水,一開口就直接停不下來了,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大段,聽得王若水那叫一個感同身受,當即附和道:“二位王爺明鑑,南朝夏景昀確實是十分厲害,千萬要當心啊!”
“哈哈哈哈!”耶律石放聲笑了笑,“老夫也曾看過這位南朝新貴的情報,的確是個不世出的天才人物,但你們放心,此番老夫親自坐鎮,爲的就是挫挫他的銳氣,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好,也有年輕人的問題。”
看着耶律石那自信從容的笑,景王這才從故紙堆的記憶中想起這位老王爺曾經的風光,連連點頭,“小王差點忘了,定西王當年可是遠比這位南朝人更厲害的人物,如今半生閱歷傍身,那夏家小兒豈能討得了好!”
耶律石心底並非如此自大,但是爲了給這兩位副使打打氣,便也自矜一笑,“他那些東西,都不過是老夫玩剩下的,二位勿憂。”
王若水看着耶律石自信的樣子,心頭不免焦急,這若是建寧侯沒討着好,這可怎麼辦?自己要不要暗中傳遞個消息?
帶着滿腦子的思索,他回到房間,睡了個囫圇覺,第二日一大早,便跟着隊伍收拾妥當,準備去往烈陽關。
出發之前,耶律石看着隊伍中的衆人,也看着景王和王若水,笑着道:
“諸位,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今日南朝人定會在城中設置諸多阻礙。不管是攔門不讓進,還是搜身繳械,我們都只需坦然受之即可。”
他呵呵笑着,神態自若,“不要被那強勢羞辱的表象所迷惑,他們這般行徑,只說明他們色厲內荏之心,不敢與我們堂堂正正交鋒之怯意,更是不足爲懼。我大梁勇士,對這等陰蜮伎倆,只有鄙夷的份兒,完全無需動怒。”
景王和王若水聽完覺得十分有禮,連連點頭。
景王的臉上也出現了笑意,配合地奉承道:“幸有定西王,否則我等必中了南朝人的小伎倆啊!”
耶律石笑着登上馬車,看着衆人,“走吧,咱們就當個笑話,看看這南朝人能做出些什麼小家子氣,貽笑大方的事情來!”
隊伍中,登時響起了一陣歡呼聲,朝着烈陽關走去。
約莫正午時分,衆人抵達了烈陽關。
瞧着那緊閉的烈陽關城門,衆人想起先前定西王說過的話,嘴角都微微翹起,一臉等着看一場拙劣表演的自信。
一個軍士上前高呼,“我等乃是大梁使團,前來談判,還請開城!”
城頭上的軍士開口道:“且等一下!”
北樑衆人也不意外,含笑看着,做好了在寒風中被晾上小半個時辰的準備。
不得不說,耶律石的手段還是很犀利精準,輕輕鬆鬆就將衆人可能低落的士氣穩住,將可能的困境變成了順境。
但,局面終究還是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城頭上的回話才過了不到幾個呼吸,厚重的城門便響起了酸澀的嘎吱聲,被緩緩拉開。
一個穿着大夏官服的人從中走出,朝着衆人朗聲道:“本官大夏鴻臚寺卿郎玉坤,諸位大梁使者請隨本官入城。”
???
衆人的腦門子掛着一串問號,不僅沒晾着他們,還出來迎接?
是了,一定是南朝人顧忌面子,拉不下臉用這麼過分的事情,一會兒肯定會暗戳戳地做些搜身繳械之類的事情。
衆人這般想着,耶律石臉上的笑容也緩緩凝固,沉默了片刻,讓景王出去與郎玉坤見了個禮,隊伍便朝着城門走去。
然後,他們就這麼順利而平靜地通過了城門。
衆人再度懵逼。
就這麼順利?
嗯,多半難題會是在城主府那邊,還有或許就要是在食宿上刁難我們了!
帶着這般猜測,衆人又一路來到城主府,就瞧見了門口站着的幾個身影。
只見其中一人,身着紫袍,長身玉立,氣質如四周冰雪般純淨,笑容溫和,又彷彿置身在和煦的春風中。
嘶!真俊吶!
郎玉坤開口向着走下馬車的耶律石等人介紹道:“這位便是此番我朝使團正使,建寧侯、侍中、戶部尚書夏景昀夏大人。”
夏景昀微笑拱手,“素聞大梁定西王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耶律石已經悄然調整了心態,笑着道:“夏侯爺這是搶了老夫的話啊,夏大人之才名早已名貫南北,今日一見,何其幸也!”
夏景昀又將一旁的白雲邊介紹給衆人,“這位便是此番我朝使團副使,淮安侯、御史中丞,白雲邊白大人。”
白雲邊昂首挺胸,耶律石敷衍地拱了拱手,“白大人,久仰。”
都已經準備好了回答的白雲邊一愣,登時面現怒意,耶律石卻恍若未見,又將景王和王若水介紹了一番。
尤其是在介紹王若水的時候,他更是帶着幾分煽風點火道:“這位是我朝中書舍人王若水王大人,深得我朝陛下器重,陛下知他對貴國熟悉,故而遣其爲副使,想必他定不會辜負君恩的。”
鴻臚寺卿和一旁的大夏人雙目噴火地看着王若水,夏景昀卻只是眯了眯眼,旋即便一臉無所謂,“今日諸位旅途勞頓,不妨先去休息,晚上本官在此間設宴,爲諸位接風洗塵,明日再正式談判,定西王意下如何?”
耶律石微笑點頭,“客隨主便,多謝建寧侯好意。”
夏景昀看着白雲邊,“樂仙兄,你辛苦一下,和郎大人一道帶諸位前往住處。定西王,那我們晚上見。”
“晚上見。”
耶律石帶着衆人拜別了夏景昀,便在白雲邊和郎玉坤的帶領下,去往了城中的一處寬大宅院。
站在宅院中,瞧着那絕對不算寒磣的住宿條件,一路順利到此的衆人都徹底搞不明白了。
不是說的小伎倆嗎?
不是說的南朝人色厲內荏嗎?
這是不是意味着南朝人壓根就是感覺吃定了他們啊?
景王實在按捺不住心頭的情緒,湊到白雲邊身旁,“白大人,你們爲何,這個,對我們如此寬仁?”
白雲邊像是看傻子一樣看着他,“兩國邦交,自有體面。我大夏泱泱大國,中原正統,難道會惡意刁難你們不成?”
他看着景王一臉懵逼的樣子,忽然一挑眉,“你不會真那麼以爲我們會刁難你們吧?居然會這麼想,你是不是腦子裡有啥大病?”
一旁的耶律石嘴角無聲地抽了抽,神色凝重。
這夏景昀的確不好相與,是個厲害的對手。
至於這白雲邊,真的是有夠欠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