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困難的時期,能在食堂吃大鍋飯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胡耀祖也不搞特權,起碼展現出兩袖清風的品德來。
嚴語答應一起吃飯,這讓胡婉約很是高興,雖然仍舊躲在胡耀祖的身後,但目光卻並未離開過嚴語。
胡耀祖有些捨不得,但似乎也很理解。
其實嚴語心中也能體諒,因爲他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
當你一無所有,當你孤立無援,當你喪失希望之時,突然出現的那個人,無私地救助你的那個人,往往會變成你絕望的無盡黑暗之中唯一的光。
那種依賴的心理是無法抗拒,也無法理性去分析的。
田伯傳高高興興地打開房門,然而卻沒有走出去,而是一臉不悅地問:“你找誰?蒙院長在醫生值班室,你可以去那裡找到他。”
“不,我剛從那裡過來,我是來找嚴語的。”
一道熟悉的女聲從外頭傳來,嚴語有些驚喜,但很快又陷入了慍怒之中。
他不知道蔣慧潔是如何得知消息的,他也不關心,因爲他此時腦子裡只在兩個畫面間快速切換。
一個畫面是蔣慧潔趁他打盹兒的時候給他畫像,另一個畫面則是她被割喉。
可惜,樑漱梅已經告訴嚴語,割喉不過是表演。
他一直認爲蔣慧潔是個獨立自主,特立獨行,具有着明顯自我風格的女孩子,成熟又堅韌,萬萬不可能騙他。
田伯傳看向了嚴語,又看了看胡婉約,似乎也在替嚴語捏一把汗。
胡婉約的愉悅神色漸漸有些凝固,胡耀祖的臉色似乎也不太好看,可以看得出他對這個女兒是真的心疼,是巴不得彌補女兒所受過的苦難。
嚴語也知道蔣慧潔的性格,他不出面,田伯傳再油滑,只怕勸不走蔣慧潔,畢竟她已經過了濛鴻銘那一關,直接闖到辦公室來了。
走到前頭來,嚴語終於見到了久違的蔣慧潔。
只是她彷彿變了個人一樣,清瘦得太多,而且臉色憔悴,往日的幹練成熟也不復存在,就好像個被心事折磨了好幾天的女孩兒。
“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你……你沒事吧?”蔣慧潔有些激動,往前走了一步,嚴語甚至能嗅聞到她身上的香氣。
嚴語的反應很冷淡,目光停留在了她的圍巾上,如今天氣已經轉暖,但她還是繫了一條絲巾。
蔣慧潔似乎也察覺到了,下意識要伸手去捂住絲巾,但嚴語已經搶先一步。
他將蔣慧潔的絲巾扯了下來,蔣慧潔也不敢阻攔。
絲巾之下是高領的線衫,嚴語又將她的領口拉低了些,她的脖頸雪白而細膩,但沒有任何傷疤,也未留下任何傷愈的痕跡!
若是以往,嚴語絕不會對一個女孩子做這麼親密甚至有些侵犯嫌疑的舉動,但他對蔣慧潔是真的投入了真正的信任,把她當成真正的朋友。
甚至於,他已經接受了蔣慧潔在自己人生中的角色,有時候甚至想着,蔣慧潔要把他當成親弟弟,那他就接受她這個姐姐。
可事實呢?
蔣慧潔卻幫着樑漱梅,欺騙了嚴語!
這種欺騙,是嚴語如何都無法接受的!
蔣慧潔眼眶通紅,嘴脣翕動,而後急忙說:“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嚴語輕嘆了一聲:“你住院的時候,我真的好難過,我守着你的時候,你閉着眼睛裝睡,心裡是什麼感覺?”
眼淚已經奪眶而出,蔣慧潔拼命搖着頭,但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開這個頭。
此時,胡耀祖也走到了門口來,他仍舊保持着大度的笑容,朝嚴語說:“是朋友?既然要敘舊,一起去食堂,一邊吃一邊聊。”
蔣慧潔趕忙扭頭,擦掉了眼淚,吐到嘴邊的話語,又全都縮了回去。
嚴語也收拾了情緒,朝胡耀祖說:“是,是朋友,不過她比較害羞,就不跟我們一起了。”
蔣慧潔頓時失落,頭埋得很低。
胡婉約本是躲在胡耀祖身後的,胡耀祖上前來,她就下意識躲到了房間裡,畢竟還是恐懼人羣。
此時她走到前頭來,也不敢擡頭,不知道是向蔣慧潔挑釁,還是認錯了人,她竟從後面扯着嚴語的袖子。
蔣慧潔陡然擡起頭,與胡婉約相視一眼,似乎在仔細辨認,想來也是認出了胡婉約就是李準一案的倖存者,目光再移動到嚴語的手袖,很快又低下了頭。
嚴語掃了一眼,看到胡婉約小半截手指頭,突然有些做賊心虛,氣氛頓時尷尬了起來。
田伯傳呵呵一笑,朝蔣慧潔說:“既然這位女同志不去,那咱們就先過去吧,你們是老朋友了,晚些敘舊也可以,但咱們要趕時間回省城……”
蔣慧潔有些愣神,仍舊擋在門口,此時胡耀祖卻拉了拉女兒,朝嚴語說:“我們先去食堂等你,也好讓食堂準備準備。”
蔣慧潔聽得此言,才退到了旁邊去。
胡婉約有些不捨地鬆開嚴語的手袖,跟在父親的身後,時不時還回望一樣,直到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這三個人離開之後,蔣慧潔終於擡起頭來,也不躲避嚴語的目光,反倒讓嚴語有些慌亂起來。
是啊,明明是個並不複雜的事情,幫着樑漱梅騙他嚴語的也不止是蔣慧潔一個,爲什麼自己要區別對待?
爲什麼就偏偏對蔣慧潔這麼生氣?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嚴語心裡也知道,自己或許真的有些太在乎蔣慧潔了。
想起蔣慧潔適才落淚,再想想她看着胡婉約之時那種幽怨的神色,想起她之前是何等雷厲風行,何等英姿颯爽,再看看此時憔悴的她,嚴語到底是有些於心不忍了。
此時四目相對,嚴語心頭的氣也消了大半。
偷瞄了一眼,四下無人,嚴語便伸出手來,替蔣慧潔整理好領子,而後把絲巾重新給她戴了回去。
“你先回去,吃完飯我去找你。”
許是嚴語幫她系絲巾的舉動太過親暱,蔣慧潔也是臉龐發燙,此時眼眸中終於是閃露出喜色,甚至有些雀躍和期待。
她點了點頭,便快步離開,到了走廊拐角,還有手輕輕扇了扇發燙的臉頰。
嚴語之所以主動去找她,一來是不忍心,到底是想跟她一個解釋的機會。
二來也想從她那裡探聽具體的情況,說不定能找到新的線索,方便以後的調查工作。
心裡想着這些,跟胡耀祖等人吃的這一頓飯,也就沒什麼味道了,若不是田伯傳活絡氣氛,還真有些尷尬。
雖然在食堂吃飯,但食堂方面還是安排了一個小隔間給他們,饒是如此,胡婉約也會時不時關注外頭的動靜,像個受驚過度的兔子,所以也沒說過一句話。
胡耀祖是見過世面的人,舉止得體,泰然自若,並沒有什麼不自在,離席之前,已經貼心地讓食堂的員工早早打包好了一些食物,讓嚴語帶回去。
嚴語曾經到蔣慧潔的租屋拿過東西,路還是認得的,雖然沒有路燈,但街道兩側的人們也是飯點時間,所以路上很亮堂。
到了這個小樓,嚴語遲疑了一下,還是去敲了門。
房東大嬸並沒有來應門,開門的是蔣慧潔。
顯然,她一直在這裡守着,因爲嚴語敲門之後,她馬上來開門了。
她沒有再戴絲巾,身上的衣服也換過了,不再包裹着脖頸,頭髮似乎也細心梳理過。
“進來吧……”
她說話很小聲,話音剛落就羞澀地往上樓去,就好像瞞着父母與對象偷偷約會的小女孩子。
嚴語心裡一直在自我提醒,但仍舊有些緊張起來,尤其是他關上門之後,竟然也學着蔣慧潔,輕手輕腳地踏上了樓梯,半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
樓道里沒有燈,蔣慧潔的房間沒有關門,透出稍顯昏黃的燈光,那道門就彷彿彌散着一股子誘惑,嚴語甚至生出一個馬上逃離的念頭來。
還是那個小房間,並不是很大,蔣慧潔站在屋子裡,有些拘謹。
嚴語走進房間來,也不敢關門,拎起手裡的飯菜就說:“你還沒吃飯吧?這是給你帶回來的……”
“我吃過了……”蔣慧潔臉上的喜色又消散了些。
嚴語只好說:“這是我買的,不是他們送的,這麼小氣幹嘛……”
蔣慧潔這才又高興起來,搬來了小飯桌和小凳子,想了想,到底是把門關上了。
嚴語有些尷尬地看着她,蔣慧潔也臉紅了。
“讓人看見了不好……”
嚴語也是哭笑不得:“不讓人看見更不好吧?”
許是見得嚴語跟往常一樣對她說玩笑話了,蔣慧潔也沒那麼拘謹了,似乎又找回了以往那種脾氣,朝嚴語說:“要開你自己去開。”
嚴語瞪了她一眼,站起來,走到了門口,手剛碰到門把手,扭開了門,便感受到後背一陣溫暖。
心臟突突地跳了起來,嚴語的體溫就好像爬升的火箭,突然就覺得渾身發熱。
嚴語的腦子有些空白起來,他的手已經不聽使喚,把剛剛扭開的門鎖鬆開,門鎖復位之後,嚴語又用力一扭,徹底把門反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