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請明智些吧,呵!我的痛苦,你該再平靜些。——波德萊爾

——

“準備好了嗎?”曉川接過米歇爾遞過來的一個不大的旅行包,隨口問了一句。

“嗯,我們走吧。”米歇爾很自然地牽起曉川的另一手,曉川隨手關閉了客廳裡的燈,兩個人出門,等電梯。

若初還在樓下,確切地說,目光仍停留在那個曾經飄滿自己和爹地歡聲笑語,承載了很多喜悅的屋子,當所有燈光熄滅的一剎那,她感覺心臟被一個不知名的重物擊中,猝不及防。

毫不猶豫地轉身,用盡全力跑到了路邊,隨手攔了一輛的士,告訴司機繞着城轉就可以,坐在後面的位子上,閉着眼睛不斷地告訴司機加速,直到人家說這已經是最大的速度。

雖然自己對這方面還一無所知,但是一男一女在一個屋子裡,熄了燈做什麼,這個應該很一目瞭然吧。自己曾經打電話撞見過一次,這次可以說是親眼所見了。

若初的心裡很亂,又覺得胸悶,想下車透氣,可看看窗外,都是自己陌生的地方,於是乖乖告訴了司機秦宅的地址。

回到家,沒有進房子,而是走到草坪上坐下來,抱着膝蓋,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她需要理一理自己的思緒了,早就應該了。

當初和父母說要出去和爹地一起住的時候,理由是爲了幫助爹地,讓他能儘快地找到幸福,也許當時自己真的是那麼想的,可是,現在呢?

現在做一個假設,如果這個時候爹地真的和莫妮卡復婚,自己會高興嗎?不知道,那現在換做了米歇爾,爲什麼自己會這麼排斥,甚至是——痛苦?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若初無力地躺倒在了草坪上,也顧不得老媽當初對自己說過的女孩子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教導了,雙手枕在腦後,看着沒有一絲雜色純黑如緞子般的夜幕發呆。

按理說自己應該不討厭米歇爾的,並且說句心理話,爹地和米歇爾真的很配,至少比和莫妮卡般配,也許他們倆在一起真的會幸福,這樣自己的目的不是達到了?那應該高興纔對,不是嗎?

若初沖天上正對着自己的那顆最亮的星星皺了皺眉,現在的問題是,如果爹地和米歇爾在一起了,那自己怎麼辦?那是不是現在這種既快樂又有安全感的日子就會不在了呢?

忽然被自己的佔有慾震驚了,難道只是爲了自己不想離開爹地,就不讓爹地找自己的幸福嗎?那簡直是太自私了,可是,可是,看起來爹地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也很幸福啊,米歇爾可以給爹地幸福,自己爲什麼不可以?

想到這,若初騰地一下坐起身來,電光火石間腦中閃過之前和爹地說的玩笑話,說自己要和爹地結婚,當時是話趕話,誰也沒深究,可是現在想想看,那何嘗不是自己的真心想法?

若初只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如果說方纔的打擊是接受不了米歇爾和爹地過夜,那現在就沒有這麼簡單了,因爲她發現了一件連自己都震驚的事,那就是她無法再離開他了,只要一想到沒有他在她身邊,她無法想象自己將會過什麼樣的日子,原來早就習慣了將自己的生命和他的連在一起了,只要能在他的身邊,自己可以一輩子不嫁人,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愛上了一個人嗎?

可是,他偏偏是——爹地。

秦宅的客廳,若祺在和秦北對着電視爭論,焦點是剛剛進的這個球到底存不存在越位的問題,從慢鏡頭回放顯示,這個球確實是存在越位的,但是肉眼並不能看出來,所以當時裁判並沒有吹,而是在球進了之後宣佈進球無效,而進球的隊剛好是若祺支持的,他之前還和秦北打了賭,所以爲了這個球氣得面紅耳赤,秦北也絲毫不讓。

秦南端着水果一進客廳就趕上了爺倆的爭論,她說了一句“來吃水果吧”,結果父子倆誰也沒理她,秦南無奈地搖頭,不過心裡卻很欣慰,自打那次秦北對若祺進行了一場“同流合污”的性教育後,若祺似乎真的是變了,平時休息時間不再是關在房間裡偷偷摸摸地上網了,而是更願意下樓和大家看電視聊天,還愛講平時上學發生的事,秦南有時候偶爾去他房間,他也不再鬼鬼祟祟地趕忙關電腦怕被人看到了,看來確實是之前自己有些大驚小怪了。而且秦北的方法看起來果真奏效,哪天要犒勞一下他才行。

可是這兩個男人一大一小有完沒完啊,聲音越來越大,再這樣就要影響袁靜淑休息了,秦南正無計可施的工夫,若初無精打采地走了進來。

“若若,正好,你看你爸和你弟弟,因爲一個球還沒完了。”秦南向若初告狀,是想轉移另外兩隻的注意力,卻看到若初臉色不對,走路也不像平時那麼健步如飛的。

“若若,你怎麼了?吃飯沒?”秦南走到她跟前,習慣性地伸出手去探若初的額頭。

“吃了,媽,就是搬家有點累,我先上去休息了。”若初低着頭沒有看秦南的眼睛快速地說道,說完也沒和秦北若祺打招呼,徑自上樓去,但是在背後看起來,那步伐相當疲憊。

秦北停止了和若祺的爭論,快速地看了秦南一眼,秦南也回望他,轉身也要上樓去看看若初發生了什麼事,“南……”秦北叫住了她,秦南迴頭,秦北衝着她搖了搖頭,秦南又往樓梯上看了看,若初已經消失在拐角處,嘆了口氣,走幾步坐到客廳的沙發上,“我們吃水果吧。”

秦北握住了她的一隻手,秦南明白他的意思,女兒大了,需要有自己的空間想心事。

曉川並沒有和米歇爾一起過夜,甚至都沒有和她發生關係,米歇爾傷心之下酒店也沒有呆,直接去了機場,不過走的時候她爲曉川留下了一句話:“什麼時候回心轉意就去美國找她,她會等他兩年,兩年後她也不確定她是否會變。”

曉川傻傻地看着米歇爾隨便上了一架到歐洲去的飛機,內心平靜如水,他知道她在等她的挽留,但是此刻,他心裡擔心的是另外一個人。

給秦北打了一個電話問若初在家沒,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也沒多說什麼,掛了電話,不想回家,於是又破了一次戒,去酒吧灌酒,反正那個家回去就他一個人。

其實他也不明白他自己怎麼想的,不想輕易地再介入一段婚姻是對另一方負責任,但是現在看不想結婚卻並不單純是這個原因了,就覺得現在這樣的日子也挺好的,不想輕易的去改變,儘管他也知道早晚會改變,那就過一天算一天吧,萬不得已的時候再去考慮這些惱人的事。

若初直到第二天中午也沒起牀,秦南就不得不擔心了,本來昨晚回來的樣子就挺讓人費解的,上了樓才發現,這丫頭髮燒了。

其實若初昨晚一直到很晚也沒睡着,後來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然後就是不斷地做夢,但這所有的夢都和爹地有關,包括小時候在波士頓發生過的事,還有現在住在一起發生的事,還夢到了爹地和她一起畫那面手繪牆,那夢境真實得就像發生在現實生活中一樣。

秦南上去的時候,若初還在昏睡,只是臉紅撲撲的樣子讓秦南心生疑慮,用手一探,才知道怎麼回事,使勁搖醒了若初,讓秦北開車載着若初去醫院,退了燒回來後,這孩子仍然是繼續睡,秦南乾脆住到了若初的房間陪着她。

週一的時候,秦南看若初燒雖然退了,但是臉色仍不好,飯也吃不下,就讓她繼續在家休息,若初也不拒絕,倒是讓秦南納悶。這孩子雖然體質不好,但是很要強,從小的時候,不管是否生病,只要能走路,就堅持上學,從不缺課。

而這次,似乎也不再關心工作上的事了,讓休息就休息,目光也沒有神采,似乎對一切都不甚在乎的樣子,精神就一直萎靡着,好像是厭倦了塵世一般,秦南不擔心她的病,倒擔心她是否是受到了什麼打擊。

打電話給曉川,告訴他若初生病了,暫時不去上班,恐怕還要在家住幾天。曉川當時沒說什麼,放下電話,心裡纔開始擔心起來。

米歇爾說若初進來後就走了,當時曉川沒看到若初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的精神狀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看到了米歇爾的裸體,然後以爲撞到了自己和米歇爾的私密之事,而若初還是一個女孩,難道生病和這個有關係嗎?曉川有點怪自己,當時就應該追出去,於是一上午心神不寧,稿子看不下去,審了好幾篇全都斃稿,可憐了今天提交給他審稿的編輯了。

下午曉川實在坐不住了,買了一束花去秦宅探病。

秦南請假在家陪若初,曉川一進來的時候,正好碰到剛從樓上若初房間裡出來下樓梯的秦南。

“聽說若若病了,我代表《鏡像》來看看她。”曉川說着將手裡的花遞給秦南。

秦南微笑着接過,“這孩子體質不太好,可能是昨天幫同學搬家太累了,也沒什麼大病,我就想讓她在家多休息一下,害你擔心了。”秦南邊說着邊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若初剛睡着,曉川哥你先坐吧,晚上在這吃飯,你好久沒來了呢。”

“呃,不了,我晚上有應酬,到這看看,若若沒事就好,那我先走了。”曉川沒有坐,找個理由離開了秦宅。

知道她沒事就好,見到了能說什麼呢?他確實也不知道要同她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