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早就散了,路上行人也少了很多,楊紀一個人揹着行囊街巷的拐角,立即就聽到一聲尖利剌耳的叫罵聲:
“王八蛋,你是想錢想瘋了嗎?一塊破石頭居然敢賣一兩銀子?騙財騙到老子頭上來,也不看看我是誰!——兄弟們給我打,往死裡揍!”
陣陣哀嚎聲,夾雜着一陣斷斷續續,憨聲憨氣,但卻異常固執的聲音:
“沒……我沒有說謊……,阿牛從不說謊。是流星,……這真的是天上掉下來的星星,……阿牛沒有騙人……”
楊紀心中一動,兩三步繞過拐角,立即就看前方五、六人聚在一起,拳加腳踢正在使勁的毆打一個人。
周圍很多人圍觀,但卻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
“楊二牛?!”
看到中間那人,楊紀吃了一驚。這個人他認識,是鄰村的一個先天智障,只有幾歲孩子的智商。
他家境貧寒,只有一個老母親,孤苦相依,非常可憐。
楊紀見過他幾次,每次都見到他蹲在這裡擺賣一些小東西,從來安安份份,不主動惹是生非,這次不知道爲什麼被這羣人圍毆。
“住手!”
楊紀想也不想,猛的怒喝一聲,大步流星的衝過去,撥開人羣,擋在了楊二牛的身前。
“你們這些傢伙想做什麼?放開他!”
楊紀厲喝道。
這羣混帳王八旦,居連這種身世可憐的智障都要欺負!冥冥中想起自己在族中的遭遇,楊紀怒不可遏。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事出突然,一羣人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周圍的幾個滿臉痞氣,身體鬆鬆垮垮,流裡流氣的青年就反應過來。
“媽的!居然有人來架樑子了!老子在平川縣混了這麼久,這他媽還是頭一回!小子,說吧,你想怎麼個死法。”
一個滿臉陰氣混混頭子神色猙獰,揉了揉打酸的拳頭,一臉威脅逼近楊紀。周圍的幾個混混也滿臉不善,紛紛涌上來,將楊紀和楊二牛團團圍住。
“頭,我認識這小子,他叫楊紀,是楊府的人,沒什麼地位。媽的,敢攔我們的事,楊紀,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一個混混目露兇光,高聲叫道。
“糟了!”
楊紀臉色微變,他衝過來的時候,想都沒想,只是憑着血氣之勇,根本沒有想到自己要面對的是一羣橫行霸道,凶神惡煞的地痞流氓。
“沒想到居然是他們,……這下糟糕,說不定不但幫不到楊二牛,反而弄巧成拙,連自己都要搭進去。”
楊紀一顆心不禁沉了下去。
這個世界武道稱雄,哪怕是地痞流氓有時也會學習一些鍛鍊身體的呼吸之術,以楊紀呼吸三段的境界,一挑一還可以,但是一挑五、一挑六……只怕下場不會比現在的楊二牛好上多少。
“這孩子要倒黴了!”
“太沖動了。他以爲我們不想管,是管不了啊。”
“這羣人可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閉嘴,小心點。”
……
周圍許多看熱鬧的人羣一臉同情的眼光,有些人甚至毫不掩飾臉上的幸災樂禍。有些事不是什麼人都能管的,想要強出頭,就要做出付出代價的準備。
楊紀無瑕理會這些人,眼看這羣地痞流氓就要圍上來,心中也暗暗着急,不過他也知道,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是不能亂了分寸。
“冷靜……冷靜!他們人多,我一個人肯定是打不過他們的,必須要想辦法穩住他們,用語言瓦解他們,震懾他們!”
電光石火間,楊紀腦海中轉過許多的念頭,心中越發的冷靜。
“砰!”
說時遲那時快,楊紀身軀一動,突然砰的一聲,重重的踏前一步,迎着地痞頭子的目光,惡狠狠的盯了回去:
“你們這些王八旦,誰敢動手!都給我先考慮清楚了,就憑你們,以爲動得了我?”
“哈哈哈,嚇唬老子?”
爲首的地痞頭子愣了愣,隨即怒笑,眉宇中流露着一股陰狠的味道:
“小王八羔子,別以爲老子不知道,在楊家,你也就跟個下人一樣,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還想來嚇唬老子?”
做爲平川縣的地痞流氓,之所以能橫行這麼久,絕對不是因爲沒有人能夠收拾得了他們。而是因爲他們足夠機靈,在動手之前都打探的清清楚楚,知道這平川縣十里八鄉,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
所以楊紀雖然和他們是第一次對上,但下面早有人把楊紀的底細打聽的清清楚楚,告訴了他。
楊紀先是壞了他的事,接着又知好歹的威脅他,這讓他心中也不由激起了一絲兇性。
“兄弟們,動手,給我拾掇了他!”
爲首的地痞頭子眼中兇光一閃,唰的翻掌掏出了一把刀子,周圍幾個青年也是臉色一寒,跟着掏出身上的刀子,一柄柄寒光閃爍,刀刃的位置隱隱有一絲血光,——這些刀子都是見過血的。
“噝!”
周圍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原來還在看熱鬧的行人一個個滿臉懼色,如避瘟疫般紛紛散去,哪裡還敢湊這個熱鬧。
這些人無法無天,顯然是動了殺念!
楊紀心中一寒,雖然早就聽說過這些地痞流氓兇名,但真正面對面,才領會到這些人的兇悍。
只要沒有足夠硬的勢力背景,這些人真敢光天化日的殺人!
不過楊紀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慌,更不能退,要穩住。
這些人出了名的虎狼之性,欺軟怕硬,一旦退了,讓他們知道自己怕了,到時候就會被這羣人吃的骨頭都不剩。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這些人掏出刀子的剎那,楊紀突然搶先上前,二次不說,啪的就是一個耳光,重重的扇在爲首的地痞頭子臉上。
他這一掌用盡全力,出手極重,直接扇得這個地痞頭子眼冒金星,踉蹌後退,右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紫,然後迅速形成一個清晰的掌印。
嚇!
這一巴掌突如其來,非但地痞頭子被打懵了,就連那些跟隨的混混也嚇了一跳,被震住了。
之前楊紀怒喝的時侯,他們還覺得這小子是在虛張聲勢,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敢動手。事有反常必有妖孽,五六個人一時被楊紀氣勢所奪,居然不敢上前。
“你找死!”
地痞頭子暴跳如雷。
當着一干手下丟了這麼大一個面子,簡直是奇恥大辱,手中刀子一揚,就要對楊紀下手。
“要是想死,你就動一動試試。”
楊紀冷冷道,生死繫於一髮,他反而越發冷靜了。
原本要剌過去的小刀硬生生的停在半空中,爲首的地痞頭子看着楊紀,心中驚疑不定。
他有心殺了楊紀立威,但又被楊紀的氣勢和聲威所奪,不敢冒險下手。
“難道這小子真有什麼倚仗?”
周令邦心中驚疑不定,雖然不相信楊紀的話,但那一巴掌卻是實實在在的。敢這麼做的人,要麼是瘋子,要麼就是真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依仗。
“啪!”
對方不敢動手,楊紀卻沒有什麼顧忌,啪的又是一耳光扇了過去,又狠又響。
他深知打鐵要趁勢,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手軟。在這羣欺軟怕硬的人面前,你越是顯得強硬、強勢,就越是能夠鎮住他們。
“哼!這是給你一個教訓。你給我記着,大宗族裡的浮浮沉沉,貓貓膩膩,不是你們這些外人能知道的。而且我就算是下人,也是大宗族裡的’下人’,殺你就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信不信,只要你們敢動我一根毫毛,明年的這個時候,就是你們所有人的忌日”
這翻話說的聲色俱厲,楊紀是完全吃定了他們。
他這翻話說得虛虛實實,就是吃定這些人不知道大宗族裡的貓膩和勾心半角。
果然,幾個混混開始還目露兇光,想要教訓楊紀一頓,但是被他這麼一說,立即猶豫起來,一個個退縮了。
大宗族裡的關係錯綜複雜,各種勾心鬥角,起起伏伏,根本不像他們這些地痞流氓一樣,簡簡單單,一根看到底,誰的拳頭大,誰就是老大。
要是打探的消息是錯誤,楊紀在楊氏宗族裡其實是有什麼貴人罩着的,那他們這幫人豈不是自尋死路。
而且楊紀說的也沒錯,就算是他不受待見,但是人的臉,樹的皮,再怎麼也是楊氏宗族的人。
真要因爲這麼個雞毛蒜皮的事,楊氏宗族的人要自己一幫人給他陪葬,豈不是死的冤枉?
“該死!”
爲首的地痞頭子察言觀色,哪裡還不知道自己這幫兄弟都慫了,心中氣得一口鋼牙都要咬碎了。
他哪裡吃過這樣的大虧,對方明明是個半大小子,但是偏偏他一腔怒火又發泄不出來。
真的是氣死人了!
“一羣人渣!還不給我快滾!”
楊紀看出效果,厲喝一聲,順便給了他們一個臺階下。
“哼!小王八羔子,你也別太得意。遲早有一天,你會付出代價的。”
幾個人借坡下驢,丟下這句狠話,心中再不甘心,也只得揚長而去。
……
“噓,還好,把他們鎮住了。”
楊紀噓了一口氣,只覺得全身都是冷汗。
剛剛的情形,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多麼危險。如果不是他夠冷靜,膽子夠大,現在只怕是已經躺倒在地上了。
“這種事情可一而不可再,實力纔是王道,下回是絕對不能這樣了。”
楊紀心中暗暗告誡自己。
轉過身,楊紀向楊二牛走去。
“好了,不用怕,他們已經走了,不會再傷害你了。”
楊紀俯下身來,拍了拍楊二牛的肩膀道。
如果不是知道真相,很難相信這麼一個五大三粗,壯得像熊一樣的青年,其實內心非常的脆弱。
他雙手抱頭跪在地上,像垂的像駝鳥,楊紀耳中聽到他嘀嘀咕咕,開始還以爲他是害怕,不過蹲下身後,才知道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沒有,沒有撒謊……,我沒有撒謊,這真的是我揀的流星。這真的是我在大山裡揀到的。我沒有騙人……阿牛從不騙人!”
那雙臂下傳出的聲音倔強而偏執,就像一個執拗的小孩一樣。
“嗯,我知道,你沒有撒謊。”
楊紀安慰道。
或許是楊紀的聲音比較溫和,楊二牛的身軀終於停止了顫抖,慢慢平靜。
“我……我記住你了,你是好人,謝……謝謝你。”
楊二牛慢慢的擡起頭來,那是一張二十多歲的臉孔,卻長着一雙三歲小孩的單純眼睛。
楊紀只是淡然一笑。
“時間已經很晚了,我也要走了,另外,你也早點回家吧。你孃親說不定還在等着你。”
楊紀轉身準備離開。不過還沒走出幾步,就被楊二牛從身後一把撲住,抱住了右腿。
“幫幫我,幫幫我,……買幾件我的東西吧!一兩銀子……一兩銀子!阿牛要一兩銀子!孃親要一兩銀子!阿牛要救孃親……”
楊二牛突然激動道,那雙單純的眼睛中透着一絲焦急和絕望。
“孃親?你孃親怎麼了?一兩銀子!你要這麼多銀子幹嗎?”
楊紀吃了一驚。
“孃親……阿牛的孃親病了,醫生說要銀子……,阿牛要替孃親治病,阿牛要一兩銀子!……”
楊二牛就像抱着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怎麼都不肯撒手。
“原來是他的母親病了,……他做這一切就是爲了他母親。”
楊紀從他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幫幫我,求求你,幫幫我……救救我孃親好嗎?”
楊二牛使勁搖晃着楊紀的腿,兩顆豆大的眼淚流了出來,悲傷而渴望。
楊紀心中一陣爲難,他還不容易,使盡渾身懈數才賺了八十五枚銅板,要是全給了楊二牛,那他和樑伯……
但是那看着那雙眼睛,楊紀又很難說出拒絕的話來。
這雙眼睛和當年的自己是多麼的想像啊。想起自己那過世的母親,楊紀心中便不由的陣陣難過。
“我身上錢也不多,只有八十五枚,你先拿着。雖然還不足一兩銀子,但給你孃親治病應該是夠了。一般醫生欺你們孤兒寡母,肯定跟你們說的有些虛假。你去城南,請那位周姓的醫生,他極負醫德,而且有懸壺濟世的名聲,開的價也向來比人低。你請他去給你母親治病,肯定能夠治好。”
楊紀一咬牙,把身上的錢袋取了出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塞到了楊二牛的手中。
不料,楊二牛雖然接受了楊紀的錢袋,但卻依然沒有撒手。
“孃親說過,不能白要別人的東西……,阿牛有很多的東西,你看,你看!你看中什麼,拿走吧,全部拿走吧!”
楊二牛仰着頭,一臉的固執。
楊紀看了一眼,只見楊二牛的周圍散落着一些東西,有梳子,有陶罐,銅鏡、雕像,有胭脂,納鞋、針織繡布……,在剛剛的毆打中被踢的散落一地。
“這些恐怕是他家裡的全部家當了。”
楊紀心中暗暗憐憫,又哪裡願意拿他的東西。
“不用了,這些東西我都用不着。你帶回去吧。”
楊紀道。
“不行!阿牛不能白拿人家的東西……”
楊二牛固執道,根本不撒手。
楊紀無奈,知道楊二牛一根筋,要是拒絕他,恐怕真的是沒完沒了了。
“好吧。這些東西你都拿回去吧,我也用不了那麼多,拿一件就夠了。”
楊紀漫不經心的打量了一眼,隨意挑了一個最不起眼的東西,那是一個片狀的鵝卵石,上面有些奇怪的樹皮一樣的花紋,看起來就像某個河灘上撈起來的,最普通不過。
楊紀依稀記得,楊二牛之前就是因爲兜賣這個東西招致了一頓毒打。在楊二牛的攤子上,也只有這個東西是最不值錢的。
“就當是我買下了這個東西吧。”
楊紀心中自嘲的笑笑。
他和楊二牛某種程度也算是同病相憐,又哪裡忍心拿他的東西。
“呵呵,你是好人,……只有你相信我,……這塊星星鐵送給你……”
楊二牛呵呵傻笑,如釋重負。
說起來也奇怪,見到楊紀揀了這塊破石子,楊二牛也不再拉住楊紀,就像解決了一件大事一樣,收拾了地上的東西,高高興興的離開了。
“星星……”
楊紀站着身來,望着楊二牛離去的背影,眼裡有些茫然。隨即想到了什麼,心中涌起濃濃的愧疚。
“這回真的是一貧如洗了。”
楊紀心中一片苦澀,但卻並不後悔。心中哂然一笑,就隨手把那塊石頭塞入了懷裡。
“啊!”
楊紀突然低呼一聲,不知道是碰到了哪裡,楊紀感覺好像被什麼東西剌了一下。那種剌痛感很微弱,稍縱即逝,因此楊紀也沒有在意,收拾了東西急匆匆的走了,渾然沒有注意,一滴血液滲入了懷中的石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