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州城。
旭日東昇,清晨的陽光灑落窗臺,還有些許淺淡的涼意。
朱溫從修煉中睜開眼眸,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整個人都覺得神清氣爽。
他來到窗臺,負手向府邸外望去,眼神深邃而銳利,雖然沒有刻意的動作神態,但本身已有一股俯瞰八方的氣度。
此時的朱溫修爲波動浩瀚無邊,好似汪洋大海一般不可捉摸。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卻又能讓人清楚感受到內裡隱藏的暗流洶涌,彷彿他只需要擡擡手指,就能讓山巒崩塌、江河倒流。
這樣的朱溫,讓在院外暗中護衛的修士們,都感到發自內心的敬畏。他們都很清楚,在天道秘境中得到天機後的朱溫,跟往常已經不可同日而語。那不僅是修爲境界的精進,還有窺探大道後纔有的王者氣息。
“恭喜朱公,得天道眷顧,修爲一舉突破地仙境!”
屋中憑空出現一名仙人,他來的毫無預兆,也沒有經過朱溫的允許,就這麼站在朱溫身後,發出爽朗的笑聲。
正是仙庭在凡間的主事者何敬成。
朱溫微微皺眉,眼中露出不喜之色,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聲音冷硬道:“我聽說修士修爲突破仙人境,便可長視久生,得道飛昇,從此脫離凡俗,位列仙班。怎麼我成就仙人境,卻不見仙童迎接,祥龍升騰,引我去仙庭?”
何敬成笑容中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含義深遠道:“朱公有所不知,修士修士突破仙人境,須得仙庭認可,派仙童引路,才能飛昇仙庭。若是仙庭不認可,那麼就算修士境界突破,也得不到位列仙班的資格,跟真人境並無多大差別,充其量就是力量大些罷了。”
朱溫默然片刻,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雖然成就仙人境,但還沒有得到仙庭認可?”
何敬成點點頭,一副的確如此的神色,“朱公需知,道門仙庭,纔是這天地的主宰。任何不臣服仙帝的存在,都是不可能位列仙班的。”
朱溫領悟了對方話中的深意:“我明白了。依照你的意思,我該設祭壇,擺祭品,帶領羣臣,祭祀天地,向仙庭表示臣服,得到仙庭賜恩,纔算真正成了仙人。”
何敬成撫掌而贊:“朱公果然智慧,正是如此!”
朱溫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豪邁奔放,充滿放蕩不羈,而且絲毫不掩蓋嘲諷之意。
何敬成眼神微變:“朱公爲何發笑?”
朱溫笑夠了才止住笑聲,嗤笑道:“有可笑之人,發可笑之言,我焉能不笑?”
何敬成臉色沉下來。
不等他說話,朱溫一拂衣袖,平生一股傲視天下的霸氣,冷冷道:“我朱溫得到天道氣機,受天道認可,故而修爲一日千里,成就仙人境,跟你仙庭有什麼相干?沒有仙庭認可,修士就無法成就仙人境,無法位列仙班?可笑!這種話能騙那些愚蠢陋夫,卻騙不了我朱溫!”
“天下修士,領悟大道而入仙人境,這是天道法則!先前那些不能成就仙人境的修士,是他們不能嗎?只是你們道門仙庭不準罷了。是你們道門仙庭,爲了維持自身地位,而限制了修士成仙的可能,是你們遏制了那些能入仙門而不臣服於你們的修士,跨過地仙境門檻的能力!”
“行此厚顏無恥之事,竟然還能大義凜然的說,不得仙庭恩賜,就無法成就仙人?真是無恥之尤!今日我成就仙人境,你措手不及吧?不僅是你,道門仙庭都是如此。這是當然,畢竟我之前只是一個靈池真人而已。”
“因爲措手不及,因爲要維護你們道門仙庭的權威,所以你纔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就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展現你仍然強於我的實力,又跟我說這番可笑至極的話。目的,不就是想要挽回一點局面,維護仙庭的威嚴,怕我窺探其中的真相?”
說到這裡,朱溫轉頭看向驚詫不已的何敬成,眼中充滿戲謔輕蔑之色。
他道:“想讓我朱溫臣服於仙庭?我還是那句話,癡心妄想!我朱溫一介布衣,有今日之勢,是身經百戰,憑自己一刀一劍拼殺出來的,不是你們仙庭的恩賜!你們道門想要奪取天下,維持自身正統地位,跟我聯盟可以,想讓我成爲你們的傀儡,完全聽你們的號令行事?做夢去吧!”
這番話朱溫說的擲地有聲,作爲人主的威嚴顯露無餘。
他本是一個地痞,哪怕如今做了人主,有些脾性也改不掉,譬如說言語直接甚至是粗鄙。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威壓,反而突顯出一種不可被壓倒的豪氣。
何敬成雖然怒不可遏,但半響啞口無言。
他的反應表明,朱溫說的那些話基本是事實,所以他一時之間無法反駁。
良久,何敬成面沉如水道:“你要成事,就得依仗道門的幫助,否則只有敗亡的命運!天下諸侯這麼多,道門在各州縣都有龐大勢力,不是非得選你!”
“這倒是實話。”朱溫淡淡道,“你們如果要去扶持別的諸侯,大可以現在就離開,我朱溫絕不強留。”
何敬成怔了怔,隨即眼中殺機畢露:“你應該知道,你這是挑釁,只會讓你丟失權勢、地位、榮華富貴!”
朱溫哂笑一聲,“榮華富貴?你這種走狗,又怎麼會了解人主的壯志!不是冠絕天下的權勢地位,我朱溫要來何用?若是我朱溫甘於屈居人下,何必還要來做這中原的諸侯?我直接投靠安王就行了。以我的本事,少說也是安王麾下大將,榮華富貴不是唾手可得?我連安王都不臣服,你們道門算什麼東西,也能讓我俯首?!”
一番話說的猶如沙場金戈之音,格外透人心魄。
何敬成被氣得渾身發抖。
他的確很生氣。但也正因爲生氣,他不會真正去考慮朱溫提出的問題,這也就註定了他不可能理解朱溫的意志。
誠如朱溫所說,何敬成修爲再高,也就是一條走狗而已,永遠理解不了什麼叫人主意氣。
從道門修士第一次出現在朱溫面前開始,雙方的博弈就一直存在。
或許朱溫和何敬成都沒有意識到,他們這番言辭交鋒,態度的激烈碰撞,在之前的亂世已經出現過很多次,出現在道門主事者跟人主之間。
是宗教凌駕皇權,還是皇權至高無上?
在有些地方,像道門這樣勢力龐大的宗教,纔是俗世權力的真正掌控者,王者加冕也得從宗教之主手中接過王冕。宗教之主的意志下,王者也只能服從,宗教之主要發動一場聖戰,王者就得出動大軍應令。
但是在神州這塊土地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臨了,何敬成不得不收斂敵意,硬邦邦道:“現在李曄已經從妖族返回,趁他還在路上的時候,我們必須殺了他。否則妖族一旦大舉出動,局勢將無法控制!”
朱溫抖了抖衣袖,“早說正事不就完了,幹嘛非得搞那故弄玄虛的一套?記住,我纔是主,你只是臣。凡事是我說了算,而不是你,以前是這樣,今後更是如此!現在,本公下令:劫殺安王!”
何敬成嘴角抽動半響,最終也沒說什麼。爲了保留面子,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何敬成從朱溫的院子回到居處,立即召集了在卞州城的所有仙人修士,吩咐兩個時辰後啓程。
對何敬成而言,時間頗爲緊迫,按理說應該馬上動身,但他還需要等,等一件東西。準確的說,是等一件法寶,仙帝賜予的法寶。
一個時辰後,一道長虹降臨節度使府,露出一名氣度翩翩、神采奕奕的仙人。
何敬成早已觀望多時,此刻連忙迎上去行禮,“見過白鶴尊者。”
既然是尊者,那便是大羅金仙境的大能。只不過這個境界是在仙庭,現在到了凡間,這個境界自然維持不住。
白鶴尊者雖然風度飄逸,但神色頗爲憔悴,看來經過崑崙下界後,他還在“暈船”階段。但此時他仍是露出和煦的笑容,“何公不必拘禮了。我這回下來,給你帶來了仙帝賜予的法寶,想必你已經等候許久。”
說着,白鶴尊者伸出手,掌心冒出一團靈氣氤氳,一面黃銅色磨盤出現在其中,不停旋轉着,隱隱散發出極強的血腥殺戮之氣。
何敬成被吸引了目光,只一眼就陷了進去,整個人立刻恍然失神,好似癡呆了一般,眉眼間更是浮現出濃烈的恐懼之色,好似正在經受慘烈的折磨。
好在白鶴尊者很快收起了磨盤,何敬成這才及時回過神來,他臉色一陣發白,心有餘悸道:“誅邪血磨盤!想不到仙帝竟然連這等法寶都肯請出!”
白鶴尊者嘆息一聲,不無惋惜道:“誅邪血磨盤是絕品法寶,在仙域大戰中本能發揮更大作用,但這回爲了確保殺李曄萬無一失,仙帝不得不忍痛。”
跟仙人下界後,還有微小機會回到仙庭不同,仙庭法寶到了凡間,基本也就是用一次就毀了,所以白鶴尊者才說仙帝忍痛。在先天法寶就那麼多,而且基本有主的情況下,仙帝能拿出一件絕品法寶,決心已經是極大。
——絕品法寶也是有數的,妖族七大聖手中的法寶,也就是絕品法寶而已,而且還不是個個都有。
這也是之前仙帝寧願派遣仙人下界,也不願動用法寶的原因。
依照白鶴尊者交給的法門,何敬成取得了誅邪血磨盤的使用權,這纔敢將它接過來。他鄭重收好,肅然道:“尊者放心,有誅邪血磨盤在手,李曄必死無疑,何某一定會不辱使命!”
白鶴尊者好言勉勵道:“何公此去,必然功成。只是本座下界本就疲累,又匆匆趕來,氣力實在不濟,須得緩上幾日才能恢復一二,此番不能跟何公同行了。何公需知,第三批道兵已經集結完畢,稍後就會下界,只要此去能殺了李曄,讓妖族陣腳大亂,道兵很快就能滅了平盧的妖族修士,屆時天下大勢可定!”
何敬成自感使命重大,保證道:“事若不成,何某提頭來見!”
說着,他飛身而起,招呼了仙人修士,又去匯合了朱溫,便一起向東方急速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