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自入主仙庭以來,不是沒有遭受過劫難。五胡亂華時,只有東南半壁江山,期間釋門還一度勢大難擋,梁武帝三次出家,南朝四百八十寺,都是道門血淚。
那時候凡間哪還有多少香火供奉,但道門也堅持了下來。如今李曄據有中原、攻打淮南,又入主關中,大勢在手,是道門心腹之患不假,但道門仙庭未必就會因此萬劫不復。
只要先解決了妖族和通天教主,穩住局面,憑藉道門仙庭的積累,有的是機會慢慢扭轉局勢。那崑崙通道雖說暫時被關閉,但終究不是沒有被毀去嗎?
朝會散去,李長庚回到自家仙島,徑直來到藏書樓。這裡面有無數典籍文獻,其中就保存着五胡亂華時,道門仙庭在生死危機面前,一步步扭轉局勢的詳細記載。
李長庚準備重溫歷史,從中找些靈感,再針對眼下仙域和凡間大勢,來制定仙庭往後的行動計劃。作爲仙帝麾下頭號智囊,李長庚有這個職責。
剛剛展開一個卷軸在看,李長庚就被仙童告知,有人前來拜訪。
來拜訪的是個大人物。
一個李長庚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當李長庚在園林中看到那個等在荷花池旁的客人時,眉頭不由得凝重了兩分。
是熟人。只不過,對方不是來自道門仙庭。
“大士大駕光臨,小仙有失遠迎,實在是失禮。”李長庚隔着老遠就滿面笑容的拱手。
文殊雙手合十,恭敬回禮:“冒昧叨擾,仙長不見怪已是海涵。”
釋門四位大士之一的文殊,會在這個時候突然來到仙庭拜訪自己,李長庚雖然意外,但還不至於驚奇。釋門的情形他多少了解一些,心裡有些譜。
兩人在花亭中落座,寒暄罷,李長庚便問起對方的來意。現如今仙域形勢突變,他有很多事情要忙,並沒有多少時間跟對方打機鋒。
文殊微笑的時候,像是一尊憐憫衆生的菩薩雕像,徐徐說道:“道門仙庭最近發生的事,小僧在佛域也有耳聞。你我兩家同處九州,有好幾百年的交情,也曾共渡患難,若是有用得着佛域的地方,我們願意效犬馬之勞。”
李長庚心中冷笑。
兩家有好幾百的交情不假,但多是互相爭鬥,至於共度患難,李長庚知道對方指代的是五胡亂華時期,他們一起驅逐、吞併五胡神靈的事。但那件事非但沒有讓道門跟釋門關係變好,反而是讓仙庭恨透了佛域。
現在不是談論往事的時候,李長庚笑着迴應:“道門雖然有些小小的麻煩,但對方不過是跳樑小醜,仙庭反手就能解決,還用不着大士操心。倒是佛域,小仙聽說,聖佛跟那個所謂真主的一戰,可是沒有取勝。”
釋門聖佛對戰伊斯蘭教的真主,這在仙域是大事,道門想不關注都不行。
伊斯蘭東侵,勢力已經抵達天竺,釋門境遇跟道門很像,甚至是更差。
天竺那邊,不僅國內興起了別的宗教,百姓信仰在轉變,導致釋門香火急劇減少,外敵伊斯蘭神靈更是強悍非常。加上丟掉了九州,在西域也不過是苟延殘喘,釋門現如今是真正的生死一線。
這等時候,釋門哪還有心力幫助道門?
就算有,也不過是爲了重新進入九州而已。
若是放對方進來,對方把水攪渾再混水摸魚的可能性,明顯大於幫助道門。
李長庚怎麼會不知道這一點?
對道門而言,李曄雖然是心腹死敵,但對他將釋門勢力從九州驅趕出去的事,仙庭還是十分欣賞的。
當然,李長庚也知道,雖然岐山一役,李曄壞了釋門大舉東出之計,河東一役,更是將釋門扶持的李克用擊敗,兩役加在一起,幾乎將釋門勢力從大唐完全驅逐,但並未真正滅絕釋門在九州的勢力。
畢竟,那也只是驅逐而已,並不是連根拔起。
近千年的積累,釋門在民間還有影響力,有殘存的零星火花。雖然這些火花很小,只要李曄還在,根本不可能翻騰起什麼浪花。但它畢竟存在着,一旦形勢有變,未嘗沒有野火燎原的可能。
當初五胡亂華,北方盡數落於胡人之手,道門之所以能夠捲土重來,可不是扶持南朝戰勝了北朝。而是韜光養晦,趁着五胡自相征伐之際,慢慢壯大,最後驅逐、吞噬了五胡神靈,再度成爲九州霸主。
——在道門一路艱辛,好不容易發展起來,一步步蠶食因爲彼此爭鬥,而變得虛弱的五胡神靈,形勢一片大好時,釋門趁虛而入,幾乎是一夜之間在北方復興。
等道門戰勝了最後的對手,這才發現,釋門竟然也站穩了腳跟。
後來釋門美其名曰,這是他們和道門“共度患難”。
如此,道門豈能不恨釋門?
眼下的情況是,雖然李曄在凡間佔據了大片地盤,但蜀中、巴楚、江南某些地方,還有道門跟釋門的勢力,遠遠稱不上完全覆滅。仙庭現在想的是趁機把釋門永久驅逐出去,不再重蹈南北朝時期的覆轍。
道門仙庭畢竟是九州本土仙人勢力,不像釋門,一旦香火滅絕,在九州基本就完蛋,道門即便沒有香火供奉,也還能堅持一些時間。
眼下這種情況,固然是道門莫大危機,但這也是道門在九州滅絕釋門,恢復鼎盛面貌的最佳時機。
危機嘛,就是危險與機會並存。
更何況釋門不僅在九州快完了,在天竺及其周邊也快完了,這簡直就是天亡釋門!
所以李長庚說什麼都不會同意釋門來干涉道門仙庭的事務,他痛打落水狗還來不及呢。
文殊從李長庚的反應中,讀懂了他的心思。
對李長庚的想法,文殊並不意外。若非對此早有預料,知道介入道門跟妖族之爭很難,那便不會是她來找李長庚說項,而是聖佛直接去跟仙帝談話了。
文殊嘆息一聲:“仙長需知,釋門雖然眼下情況不利,但畢竟有千年積累,凡間高手衆多,佛域強者如雲。若是釋門一門心思想要幫襯誰,那是誰也不能忽視的巨大力量。”
此言不虛。
仙帝和李長庚不接受佛域幫助,不代表妖族和通天教主也會拒絕。
李長庚仍舊在笑,只不過笑容裡多了許多寒意,“大士這是在威脅小仙嗎?”
文殊搖搖頭,認真道:“小僧只是在告訴仙長一個事實。”
李長庚笑容恢復了風度,淡淡道:“小仙等着聖佛割肉喂鷹。”
文殊不說話了,只是盯着李長庚。
釋門若是真的派遣許多強者東來,那就更對付不了伊斯蘭神靈了,除非聖佛願意放棄天竺。
就算如此,聖佛想要在道門仙庭放手一搏,但幫助妖族和通天教主,也跟割肉喂鷹無異。誰能保證妖族和通天教主成事後,不反過來啄傷釋門?
文殊走了。
帶着沒有達成的意圖。
回到佛域,文殊沒有去見聖佛,因爲她用不着彙報。對她的行動,聖佛不用問都會知道得很清楚。文殊去見的,是正在面壁思過的飛鴻大士。
面壁思過只是文雅的說法,實際上在河東行動失敗的飛鴻大士正被囚禁着,在經受刑罰折磨,就像楊戩一樣。
飛鴻大士的廟宇裡,神龕中漂浮着一顆散發着赤色光暈的水晶球,文殊就在神龕前站定,看着不停變幻顏色的水晶球不言不語。
若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水晶球中心,有一名小小的、盤坐蓮花臺上的白衣修士,正在經受各種各樣的猛獸襲擊、毒蟲啃咬、雷電劈斬、魔鬼撕扯。
青絲三千的白衣修士,身體不時扭曲、拉長、淡化,間或被扯成碎塊,被撕咬得支離破碎,又很快恢復原狀。場景似真似幻,似遠似近,說不出的恐怖怪誕。
釋門喜歡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這水晶球就是一個小世界。
文殊不動聲色看了那個水晶球好一會兒,臨了雙手合十,宣一聲佛號,似是不忍,問:“飛鴻,釋門面臨前所未有的滅頂之災......你,還不悔悟嗎?”
她原本想說,這一切都因你而起。
畢竟對方在河東敗了。
以飛鴻大士的道行,河東之行,原本是十拿十穩,沒有理由會敗的。
但文殊略過了這句話。
水晶球中,雙手合十的白衣修士端坐在蓮花臺上,不言不語,不動如山。
等了許久,文殊搖頭離開。
走出廟門的時候,文殊擡頭看天,停了片刻。
她低聲呢喃道:“若無河東之敗,李曄絕不至於成勢;若無河東之勝,道門不會有眼下艱難;大道有常,天道無常,釋門是生是滅,何去何從?”
文殊話音方落,腦海中就響起一個雷音。
她悠然一怔,旋即面容肅然。
那是聖佛的聲音。
聖佛只說了四個字。
河西,吐蕃。
......
長安城前,李曄在官道上徐徐而行。
路人迴避。
城門前,有百官相迎,儀仗生輝。
當先的人黃袍金冠,滿面笑容,正是皇帝李儼。
悠忽間,李曄看見一片雪花,從城樓飄落在李儼肩上。
冬日,終究是來了。
李曄擡起手,示意身後精騎停步,而後下馬、步行。
一步,兩步,三步,步步生蓮花。
河北七鎮、河南九鎮,億萬百姓氣運匯聚於一身,催動着他前行;長安,關中八鎮,億萬百姓氣運四面涌來,迎接他前行。甚至淮南,也有不少氣運遊弋而來,簇擁他前行。
就連皇帝身上,也有氣運之力升騰。
李曄就這樣走向長安。
仙域上盤膝打坐的李曄,陡然間睜開雙目,眸中精芒四射,猶如實質的威壓如雲如帶如潮水,在身周猛然間擴散開來,綿延百里。
這一刻,他踏過真仙境,成就太乙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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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