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殷張了張嘴,啞口無言。他沒有想到,在長安城外就給自己莫大威壓感的修士,竟然不是安王和岐王,而是眼前這兩個青絲三千的女子。
作爲縱橫楚地的無冕之王,馬殷的實力不用多說。他知道安王和岐王的修爲實力應該會高過他,卻沒想到,眼前這兩個陌生女子,就有陽神真人的修爲。
“她們是誰?”馬殷腦海裡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就聽到劉隱壓抑着情緒波動的聲音響起:“老夫早就聽說,安王麾下高手如雲,卻沒想到兩個女子就有這等實力。不知她倆中間,哪個是青衣衙門大統領宋嬌?”
聽到劉隱的話,馬殷不禁也開始暗暗揣度。
傳聞青衣衙門大統領宋嬌,乃白鹿洞門人,跟老安王李峴相交莫逆,昔年李峴成名的時候,對方就在他身邊輔佐,後來李曄承襲王爵,宋嬌一直跟隨左右,是公認的李曄麾下第一高手。
馬殷和劉隱都沒有其它舉動,對方之所以出現,很明顯是因爲院中的高季和趙行遠的衝突,他倆決定作壁上觀。
院中兩個一方小諸侯,帶着各自的修士,已經準備動手了,真人境的修爲波動散發出來,引發了陣陣風雷之音,院中的槐樹已經沒有枝葉,樹梢卻被震得斷裂飛舞。
然而兩名女子一出現,陽神真人的威壓如山壓下,院中修士攀升的修爲波動,立即像是碰到堤壩的潮水,悉數下降。
院中十多名真人境無不色變,擡頭間露出滿眼忌憚,爲首的高季和趙興元則是面色複雜。
對方悄然降臨,一句話都沒說,就悍然動用修爲威壓,無差別的將他們的修爲壓制,可謂是絲毫沒有照顧衆人顏面的意思。
如此強勢,讓高季和趙興元都大感受辱。
首先開口的是荊南節度使高季,“來者何人?可知本使乃是荊南節度使,如此無禮是何道理?”
高季說話了,趙興元爲了突顯自己,不在自家修士面前墜了威風,也是大聲道:“在長安城中隨意來去,想必兩位是安王的人,本使倒是想問問安王,這便是安王的待客之道嗎?!”
白衣紫發的少女沒有說話,只是古井無波的看着院中,好似沒有聽到高季和趙興元的話。
眉眼陰鷙的年長女子居高臨下,不急不緩說了一句律條:“修士在長安隨意動用修爲者,殺!”
如此惜字如金的做派,讓高季和趙興元臉上都掛不住。這回到長安來,高季固然是受了王建指使,要鬧出一點動靜,試探一衆小諸侯的反應,坐鎮漢中的趙興元,也有自家尊嚴,現在哪裡還坐得住?
現如今邊患四起,衆人都是知道的,他倆也不相信,這個時候李曄爲了安定國內,凝聚人心和力量,會對他們太過強硬——就不怕他們作亂?
肯到長安來,就是存了趁機想朝廷索要好處的機會,譬如說名爵,怎能容忍受辱?
高季冷冷道:“世道大亂,我等爲了安定地方,平滅亂賊,也是征戰連年,沒功勞總該有苦勞!現如今千里到長安來覲見皇帝陛下,高某倒要看看,安王打算如何對付我們這些皇朝棟樑、地方大員!”
說着,高季突然完全催動了自身修爲,竟然是存了硬生生頂翻大少司命威壓的心思。
他的修爲一爆發出來,趙興元首先臉色就變了。
從高季身上衝起的靈氣波浪,形似一道巨大透明水柱,竟然有直衝雲霄的氣勢!
這是陽神真人境的修爲!
馬殷和劉隱見狀,也是不由得一陣心驚。
天下修士,雖然在這些年修爲大漲,但陽神真人卻是鳳毛麟角,只存在於五大諸侯麾下。沒想到,坐鎮荊州的高季,竟然也有了這種修爲!
雖然馬殷和劉隱都看出來了,對方只是初入陽神真人,但那也是陽神真人!
馬殷額頭瞬間冒出汗水,背後一片透涼。他終於知道,上回兵敗荊州,絕對不是偶然。高季絕對不是簡單被王建控制那麼簡單,而且極有可能是成爲了對方心腹!他的修爲提升,要說不是王建相助,鬼都不信!
一旦荊南勢大,最先受到威脅的就是馬殷,他如何能夠不懼?
不等馬殷看得更加清楚,頭頂就想起一聲冷哼。
這聲冷哼猶如晨鐘暮鼓,兀一出現,就直達心臟,威壓氣海,有攝人心魄的力量!
馬殷的呼吸都跟着頓了一拍。
“敢跟青衣衙門動手,找死!”
聽到這聲呵斥,馬殷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視野中,從院中槐樹前衝起的靈氣光柱,原本氣衝斗牛,仿若有破天之勢,院中的真人境被逼得滑步急退,距離近的更是直接倒飛而出。
然而它剛剛升起,那名豔麗女子手中就飛出一條白色巨龍,只不過是轉瞬間,白色巨龍就斜向下衝入了靈氣光柱中,如同弩矢穿透水泡,轟然擊在了高季前胸!
馬殷眼睜睜看着高季嘴中狂吐鮮血,像是一節麥子被狂龍貫倒在了地上!轟隆的巨響中,院中煙塵四起,房屋被震得吱呀作響,屋樓劇烈抖動,煙塵颯颯而下,彷彿要坍塌。
院中一個深達數丈的錐形土坑隨之出現。
高季像是一灘爛泥,在土坑底部不死不活,完全沒了動彈的可能。
一名陽神真人,竟然被一擊轟得失去戰力!
馬殷嘴張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這時,巨龍回捲,馬殷這才愕然發現,那不是巨龍,而是一條白練!
“廉使!”
高季帶來的七八名高手,蜂擁到坑邊,伸長脖子看到高季不知是死是活,無不怒髮衝冠。
“賊婆娘,竟敢如此對待廉使,我們跟你拼了!”
這些高手祭出五花八門的法器,催動全身修爲,衣發狂舞的紛紛離地而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馬殷被震得快一屁股坐在地上。這些起身的修士,竟然大部分都是陰神真人的境界!
小小的荊州,怎麼會有這麼多高手?
至於趙興元,已經恐懼的癱倒在院邊。想起剛剛跟高季的衝突,即將動手的局面,他就禁不住汗如雨下。狗日的高季,身邊竟然有這麼多高手,要是雙方動手,自己肯定要被玩死!
直到這時,趙興元才發現,對方跟自己起爭執的目標,並不是自己!
他們就是奔着鬧事來的!
趙興元正要進一步想想對方鬧事的用意,就不由自主渾身僵硬。
面前再不是清明幾淨的院落,而是一片綠葉海洋!極速飛行的綠葉無邊無際又狂暴無邊,席捲了一切,也籠罩了一切,比冬日最大的大雪還要美,還要有震撼力。
噗通、噗通。
剛剛飛起的七八名修士,包括其中的陰神真人,下餃子般陸續墜落在地。
很快,葉海就盡數散去。
院中鮮血密佈,不僅是地面,花草上、廊柱上、屋檐上都是一條條血跡。而那些長蟲般撲倒在地的修士,身下有大灘血跡蔓延而出,卻沒了起身的力氣,只能一抽一抽的痙攣。
整個院子,再沒有一個站着的人。
數名陰神真人連帶同樣數量的靈池真人同時出手,足夠將趙興元殺上好幾遍了,眼下竟然沒撐過十個回合!
趙興元目光呆滯,已經完全傻了。
馬殷沒傻,只是渾身抖得厲害,看半空中那名白衣紫發少女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下凡仙人。費了好大勁,他才艱難的嚥了口唾沫,勉強穩住了心神。
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高季是個蠢貨!”
耳畔又響起劉隱的聲音,怎麼聽怎麼艱澀:“落葉飛花,赤手白練,殺人殺魔,傾城傾國......我早該看出來,早該看出來的,這是大少司命!”
馬殷機械的偏過頭,看到的是一臉惶恐、五官都已經變形的劉隱。
他知道自己的表情,比劉隱一定好不到哪裡去。
作爲一方小諸侯,眼前的場面固然離譜,但還不至於讓他們這樣恐懼。真正讓他們打擺子的,是這場輕描淡寫戰鬥的背後含義。
大少司命威名在外,固然厲害得很,但卻不是青衣衙門中戰力最強的存在。她們鎮壓明顯有王建在背後支持的高季,都是如此輕鬆,那麼宋嬌的戰力又是多麼驚人?
宋嬌姑且深不可遏,那麼李曄的修爲實力,又該恐怖到了何種地步?
高季也是陽神真人,同樣是陽神真人,爲何實力差距還會這樣大?
同樣是陽神真人,實力差距已經這樣大,他們這些陰神真人,青衣衙門反手可滅,那在李曄眼中,他們又能算作什麼?
什麼地方霸主,一方小諸侯,原來狗屁都不是,跟螻蟻並無多大差別。
意識到這點,馬殷和劉隱只覺得渾身力量被抽乾,再無半分精氣神。
大少司命走了。
來時勢如泰山壓頂,離開時雲淡風輕。就好像,對她倆而言,解決高季這行人,不過是順手在路旁摘了一朵花,根本不必流連。
高季等人,被驛館中的官吏指揮着僕役,拖死狗一樣拖走了。
馬殷和劉隱知道,荊南節度使,不再是高季了。不管他有沒有死。
好半響,劉隱苦笑一聲:“高季在這興風作浪,原本是給我們看的。他們實力不弱,只要能跟青衣衙門纏鬥片刻,展現一點實力,給對方造成麻煩,讓我們認識到天下還有一股可以跟安王抗衡的勢力,不愁我們不另起心思。”
心境緩和下來的馬殷沉聲道:“明知大少司命威壓深重,還是奮力一搏,就是想要讓我們看看,安王是如何仗勢欺人。如果能讓我們升起安王不好相與的想法,但就再好不過了。”
劉隱點點頭:“青衣衙門,的確是仗勢欺人。”
馬殷甕聲道:“高季怎麼說也是一鎮節度使,被青衣衙門兩個修士,就這麼揍得不死不活,的確是欺人太甚。”
說完這話,兩人都沉默下來。
“雜魚啊!”不知過了多久,劉隱擡頭看天,意態蕭索,喟然一嘆:“你我在湘江上游撕斗數年,原來不過是小孩過家家,真是可悲,可嘆......”
馬殷臉色數變,最後笑了一聲,充滿自嘲之意:“還好今日高季讓我們認識到了青衣衙門仗勢欺人的這個‘勢’到底有多大。如若不然,我說不定還真會犯糊塗。”
劉隱抖了抖衣袖,又拍去肩上的灰塵,轉身對馬殷道:“我打算現在就去拜見安王,你意如何?”
“正該如此。”
“把趙興元也帶上吧。”
是日,湖南節度使馬殷、嶺南節度使劉隱、山南西道節度使趙興元聯袂拜見安王李曄,表明自己年事已高,不堪驅使,請求朝廷收回節度使印綬,另任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