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並不知道修伊已察覺到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把暗殺失敗歸結於“偶然”的他自然不會輕言放棄,而下一次機會似乎比他預想中更快降臨。
“拉維你等一下,把這杯紅酒給修伊先生送去,就是與穿灰色禮服老人站在一起的那位。”
正當夜魅思索着如何製造機會時,華斯特王依路達克忽然自席中站起叫了他的名字,並將桌子上的御用紅酒倒出一杯交給了他:
“就說是我多謝他,幫忙解除了剛纔儀式中的尷尬情況。”
“是。”
夜魅心底暗喜,用手中的托盤恭敬無比地接住了那杯紅酒,並端着它朝修伊快步走去。
華斯特皇帝金口玉言所親賜的御酒,與聖旨一般是近似不容違抗的存在,作爲投毒的載體簡直是再理想不過,更妙的是,對方除非會懷疑依路達克下毒,否則對這種完全公開的賜酒絕不會起疑心,只會非常乾脆地一口喝下。
所以在此刻夜魅的眼中,修伊已有一半是死人了。
“好膽子,居然又回來了。”
老酒鬼當即開始唸唸有詞,卻被修伊的一句冷喝打斷:
“蠢材!你想幹什麼?他現在的身份是奉華斯特皇帝之命,將酒賞賜給我的使者,你對他動武是想讓依路達克顏面掃地嗎?”
老酒鬼停止唸誦魔法咒文,惱怒地低聲罵道:
“那又能怎麼辦?就看着他走過來害你嗎?”
“放心,現在的他在衆人注視下沒法子直接動手,所以想害我只能靠那杯紅酒。”修伊不無興趣地低聲答道:“在這短短的十數步距離與衆目睽睽之下在酒內下毒,你不覺得這是個觀察對方驚人手段的好機會嗎?”
“……我明白了。”既然面臨危險地修伊都不擔心。
老酒鬼唯一能做的事也只有緊緊盯着對方的動作。弄清楚對方到底將如何下毒。
可他失望了。
從接過紅酒酒杯到走至修伊麪前。夜魅連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沒做,那杯紅酒也一點改變都沒有,一切好像都很正常。
隨後,夜魅將托盤極其恭敬地奉向修伊:“修伊先生,陛下請您飲下此杯酒,就當是幫忙解除剛纔儀式中尷尬情況的謝禮。”
“陛下真是客氣……”望了遠處席上正舉杯遙敬示意的依路達克一眼。
修伊微笑着接過酒。而後突如其來地說了一句:
“不過廚師先生在這裡跑來跑去更加辛苦,我將此酒轉贈於您以解口渴如何?”
夜魅陡然變色,隨即訕訕地搖頭:
“這……請恕小人不敢,這可是陛下賜予您的御酒啊!”
修伊搖頭失笑。
俄而轉身緩緩朝宴會廳中擺放的一盆盆鮮花走去,下一刻,在依路達克不解與一衆華斯特羣臣驚駭地目光中,修伊把整杯紅酒一滴不漏地倒進了一盆含苞怒放地菊花之中,令夜魅全身上下瞬間冷到冰點的話這才一字一頓地說了出來:
“很可惜,這杯被廚師先生端過的酒已不再只有陛下的好意,還包括了一片在下無法承受的殺機,我實在是卻之不恭啊!”
最後一滴酒液從杯中灑落,而就在這一剎那,方纔還生機盎然的菊花從枝到花都陡然蒙上了一層不祥而詭譎的銀白色,而後包括花盆與泥土在內,整盆花在瞬間如被最冷的極度嚴寒包裹住的物體般徹底粉碎,化爲了一地晶瑩剔透的碎片。
在這一瞬間,目睹此景的所有人都怔住了——酒中有毒,而且是藥性極爲強烈的冰屬性劇毒。
“三界十大毒藥之一的‘冰雪薔薇’,果然是名不虛傳的超級毒藥,真品的威力真令人心寒啊!”
修伊輕輕拋下手中的酒杯,玻璃鑄成的酒杯隨即在地面上碎裂,而後他纔不無遺憾地嘆了口氣:“只可惜用這種毒藥對付我就跟對牛彈琴般不起作用,就像你剛纔用‘青絲縛’與‘暗之玫瑰’時一樣,你說是嗎?殺手先生?”
“他不是拉維!”身爲皇宮警備負責人的基力特首先明白了修伊的話意,馬上站起拔劍衝向還怔在當場的夜魅同時暴喝了一聲,“衛兵在哪裡?有刺客!”
“別動!如果你不想遭殃的話!”還沒等基力特衝到夜魅面前,陡然清醒過來的夜魅忽地大叫了這麼一句,而後甩下托盤的手左袖一抖,一支外殼佈滿小孔洞的竹筒如奇蹟般出現在了手中。一眼認出它是什麼東西的基力特當即駭然停步,也跟着大叫了一聲:“聽他的,大家都別動!”
所有人的動作一齊僵住,不管是想轉身逃跑的大多數賓客,還是想衝上前幫忙的“火焰空間”成員,每個人都老老實實地停止了自己的一切行動,在修伊身旁正發動魔法咒語的老酒鬼更不例外,除了老實閉嘴外,他只能乖乖地待着。
“紫破百連針……”連修伊都對夜魅手上的這件物事怔了一怔,而後他也苦笑起來:“連這種殺傷範圍超過百米方圓的兵器都有,你就不怕用它會傷及無辜嗎?”
夜魅冷冷把目光轉向修伊:“我本來根本不想用它,是你逼我到這個地步的……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看穿我身份的?”
“見到你的第一眼起。”修伊的答案令夜魅不禁爲之驚愕:“什麼?!”
這確實大令他意外了,也就是說打從在皇宮內與他碰面那一刻起,對方就知道會遭到連續暗殺,甚至早就此準備了應對策略與手段,夜魅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引以爲傲的易容術在修伊麪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一時間心神震盪的他甚至連接住“紫破百連針”發動機關。
的手指都因震驚而微微鬆了少許。
而這正是修伊所等待的機會。
趁着夜魅愕然失神的這一瞬間,修伊的手腕陡地一翻,方纔吸住“青絲縛”地高能磁鐵忽然來到了左手上,而經過他在磁鐵上某處按鈕上地輕輕一撳。還粘在磁鐵上地三條“青絲縛”忽然直豎立起。來勢如電地射向夜魅手中所緊握的“紫破百連針”。
夜魅駭然失色。因爲他根本沒想到修伊手中的磁鐵不僅能吸引鋼鐵類兵器,還能反轉磁極將吸住的物體發射出來,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好像被強勁弩弓射出的“青絲縛”已準確地插中了“紫破百連針”的三處主要機簧所在,強腐蝕特性瞬間發動,而等到夜魅下決心按動機鍵地那一刻。他才驚訝地發現。手中的廣範圍殺人利器已變成了一堆被腐蝕得千瘡百孔的破爛零件,自然也談不上任何殺傷力。
“人皮面具的確是易容的好辦法,但取材真實既是它的優點也是它的缺點。”修伊輕輕地把玩着手中的磁鐵,淡然說道:“死人皮的光澤與活人還是有一點差別的。而我剛好是鑑別區分兩者的專家。”
“……那酒中的毒呢?”被修伊一語說穿原因之後,夜魅的心神再次激盪起來,不由自主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事先準備好沾有毒藥的細針,再耍個手法穿過木製托盤刺進玻璃杯底,這種把戲我也很有心得,要不要現場比試一下誰更不露痕跡?”修伊的答案令夜魅當場哭笑不得,無法以言語形容的頹喪如海潮般席捲了他的全身。 wWW •тт kǎn •c ○
而就在這時,基力特也意識到夜魅已無法用大範圍武器威脅其他賓客,但出於對殺手後續手段的後怕,他還是先向正對着夜魅的修伊打了個“請穩住他”的眼色,而後才以非常小心的步伐輕輕移動腳步,一點一點地朝着對峙中的兩人移去。
“厲害,佩服!”夜魅陡然擡頭,眼神中的殺機不減反熾,令正面對着他的老酒鬼不禁冒出一陣涼意——
他也曾在生死交錯的戰場上經歷過風雨,但擁有如此深沉殺意的對手他還是頭一次見到,一時間老酒鬼完全被夜魅的眼神所震懾,雖然明知此刻的對手已沒有了可以致命的大範圍殺傷武器,強烈至極點的壓迫感依然令他全身上下的神經都遭到了暫時麻痹,連動一個小指頭都做不到。
“誠如你所言,用毒藥對付你毫無用處,那我就用武器對付你吧!”夜魅的右手衣袖輕輕一動,幾個黑乎乎的東西就從裡面突地飛了出來,尖銳物體劃破空氣的嘶嘶聲音就在宴會廳中陡然響起,而及時退避一步的修伊也沒能完全躲過攻擊,漂亮的銀灰色禮服上立即多了幾道劃痕。
“火焰空間”的一干同伴當即駭然失色,但連已很接近兩人的基力特都被這種不明的飛行兵器嚇了一跳,迫不得已地向後倒退避開攻擊,他們即使上前也幫不上什麼忙,更何況大多數賓客還沒從夜魅的恐嚇中清醒過來,還不敢移動的人們無意中構築起了一道衆人無法逾越的人牆,因此他們也只能在遠處看着乾瞪眼,卻偏偏一點辦法都沒有。
“磁鐵無效?這麼說不是金屬的嗎?”儘管連續的躲閃沒有傷及肉體,可修伊的衣服卻因此遭殃,不過是三四次躲閃的工夫,他的衣服與褲子都已布上了十七八道裂痕,然而修伊本人似乎是毫不介意,只是盯着手中毫無反應的磁鐵喃喃自語道:“而且能飛得這麼快,暗器的體積和重量該也不大吧……”
“不錯,你所說的完全正確。”靜立在暗器盤旋而形成的風暴中心,夜魅看起來就像周身環繞着死氣的殺神,他的信心似乎也隨着逐漸有利的形勢而好轉了起來,此刻回答修伊的口吻更是中氣十足:“我的‘飛雲雷暴’滋味如何?能習慣得了嗎?修伊·華斯特!”
修伊輕輕嘆氣,揚手拋掉了手中的磁鐵:“的確不太好受,我是不太習慣呢……”
“笨蛋!不要放棄!”在外圍的蕾娜斯陡然大叫了起來:“教會我們絕不放棄的人不正是修伊你嗎?怎麼能說這種喪氣話?”
“就是就是,我不准你這麼快就死!”倪劍也大聲呼喊起來,“不然我因你而受的罪該找誰要?”
“誰說我想尋死了?”就在所有人以爲修伊已準備放棄的剎那,修伊的嘴角一咧,伸進禮服地雙手一陣摸索之後。他拿出了一件令在場所有人集體目瞪口呆的東西。
鼓風機。
兩隻小小的握柄。還有用獸皮縫製得密絲合縫的氣囊。以及一個扁寬的方形送風口,一隻手動操作的可摺疊微型鼓風機從修伊的禮服內拿了出來,可讓人,驚奇的並不只是這人居然帶着這東西參加宴會,還有他接下來的行動。
修伊把眼睛閉上了,就在這隨時可以導致送命的暗器風暴之中。
可當每個人都以爲他瘋了的剎那,修伊行動了。
一個漂亮優雅的轉身動作。三道帶着致命威力的勁風從他身旁堪堪掠過。修伊手持的鼓風機則在他的動作下一瞬間鼓動了三次,分別針對勁風離去的方向連續吹出了三道高速氣流,而下一刻,令所有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
“叮、叮、叮”一連三聲輕響。三枚遍體佈滿尖刺的竹製飛鏢因爲遭到鼓風機氣流的吹拂,原本的飛行軌道在瞬間遭到了徹底的改變,再加上本身體積小重量輕的緣故,很快就被吹離了夜魅“飛雲雷暴”的控制範圍,最終釘在了宴會廳近出口處的天花板上動彈不得。
也就是說,修伊準備鼓風機就是爲了對抗這種易於吹飛的小型暗器,而閉上眼睛只是爲了使聽覺更加敏銳,更方便感覺暗器的襲擊方位與飛行軌道,但最令夜魅吐血的,還是修伊接下來的這句話:“謝謝你的回答,我原本對用鼓風機沒什麼信心的。”
“這不可能,一定是碰巧!”夜魅勃然大怒,當下決定全力催發絕技,務求在下一招內將修伊置之死地,可這樣一來他卻剛好中了修伊的圈套。
由於害怕遭到修伊手中那塊磁鐵的吸引,夜魅所發出的小型飛鏢都經過了替換,從鋼製換成了竹製,不過在重量上就輕了許多,而這樣一來飛鏢也在無意中變得更加靈活,即使是修伊也無法一次將全部飛鏢擊落,只能聽聲辨位一個一個來,若要把夜魅所發出的二十四枚飛鏢全部消滅,他至少要花上八倍與剛纔的時間,更不一定每次都能擊落三枚飛鏢。可是夜魅卻被修伊的對應策略激怒,採取了急於求成的方案,一次將剩下的二十一枚飛鏢全部射向了修伊。
如此一來,即使修伊不用耳朵聽,也能清楚地知道夜魅這些飛鏢都是衝着他全身上下的要害而來,鼓風機的目標也因此得到了確定,所以在下一刻,修伊的身體如飛燕一般輕巧飛起衝向天花板,二十一枚飛鏢無一中的地從腳下掠過,而後鼓風機全力開啓。
“噹噹噹當……”和暴雨擊打風鈴一樣的聲音瞬時響徹整個宴會廳,而後夜魅便驚奇地發現,自己以飛鏢構成的絕技“飛雲雷暴”已然消失無蹤,所有的飛鏢都已在修伊方纔的全力一“吹”下遠遠飛了出去,在宴會廳對外的一排大梁上釘出了一個整齊的十字。
“……你還準備了多少方法對應我的暗殺?”六次暗殺全然無功,夜魅忽然發覺,此刻自己只剩下了摺疊利刃這一件武器,雖然知道問對手這問題很傻,他還是不禁問了這麼一句。
刺殺到現在,夜魅作爲殺手的自信幾乎被磨滅得一乾二淨,他還是首次遇到與自己擁有同樣多手段的敵人,更可怕的是對方的對應策略似乎無窮無盡一般。
若修伊肯回答這問題,且問題的答案是“有”的話,即使認爲對方是虛言恫嚇,夜魅也只能選擇立刻放棄刺殺一途。
“沒有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夜魅,修伊忽然露出一個充滿無奈的苦笑,還給了他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那你就死吧!”不知怎的,夜魅竟相信了修伊此刻的這個笑容,下一刻身形便再度躍起,如豹子般兇猛地撲向修伊,直到期身到修伊麪前的一瞬間,摺疊重合在一起的利刃才陡然張開,閃着寒光的刀鋒像雷霆一樣朝修伊擊去。
由於沒人想到事情會發生得如此迅速而直接,包括正在急速趕過來的“火焰空間”衆成員在內,沒有人能來得及進入援助修伊的範圍內,夜魅的連續兩次正面出手才能異常地明目張膽。而他卻兩次都失敗了。
加上沒有明刀明槍地四次。夜魅今天已打破了一個殺手在一次行動中地連續失手紀錄,不過讓夜魅更加鬱悶地事還在下面。
眼見這第五次出手仍然在沒人能救修伊的情況發出,而且對方看起來只能束手待斃的前提下,修伊忽然一拍掌,朝着夜魅的面孔露出了一個非常可惡的笑容:
“我騙你的,看招!”
夜魅陡然心神大震。飛撲而下的姿態與攻擊動作都爲之停頓了一剎那。
可就在這一瞬間。修伊那對似乎裝滿各種古怪道具的袖子再次一陣抖動,然後一對小小的精鋼拳頭在兩排菱形交叉支架的作用下如閃電般飛出,和剛纔一樣準確地擊中了夜魅手持的摺疊利刃。
“當”地一聲震天巨響,摺疊利刃先是從中間折成兩段。而後握在夜鬼手掌上的那半段也因爲手臂的完全麻痹而脫手,修伊的這對“拳頭”雖然個頭不大,但由於使它們發射的機簧勁力非常驚人,猝不及防的夜魅當即吃了大虧。
夜魅心中的窩囊感簡直無法以言語來形容,換了平時他絕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居然會傻到相信對手的發言,可經過幾次交鋒後,他對修伊實力的認同不知不覺中使他相信了對方,可他卻沒想到,修伊從骨子裡就是個喜歡捉弄人的變態,即使面臨生死關頭也不會改變個性。
“你……”再沒有任何武器的夜魅立即閃知飛退,險險避過了基力特隨之而來的全力一劍,在慢慢地看了修伊一眼後,根本來不及罵他卑鄙的殺手迅速朝着宴會廳外逃去。
除了再沒有武器可繼續戰鬥外,夜魅放棄的理由還有一個,那就是在與修伊的短暫對峙中,他終於與修伊的眼神正面相遇,並在同時察覺到了一件可怕事實。
“修伊·華斯特,這個男人會令我感到恐懼,即使還無法確定這感覺從何而來,可我怕他。”腦海中掠過這念頭的瞬間,夜魅立即選擇了撤退。因爲他再無法相信修伊,更無法相信自己還能和這種對手繼續耗下去,儘快遠離這地方是他唯一且最好的選擇。
修伊伸手打開衣服,讓裡面的零碎玩意落得滿地都是,物品落地的聲音一時不絕於耳,但讓衆人幾乎當場絕倒的是,這位修伊先生還不怕死地對已處於逃跑狀態的殺手說了一句:“唔,這次真的沒有了,山窮水盡呢。我說殺手先生,這次我可沒說謊哦。”
與米伯特和菲莉絲對戰時的那句“剛纔不算,再來一次”相比,修伊的這兩句話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修伊的變態程度更高一些,拿性命開玩笑的高危險性也更富刺激——殺手可不是無心殺人的菲莉絲,在對方還能聽到的情況下這麼說,要麼是沒腦子笨蛋的不知死活,要麼就是這人根本不把死亡當回事。
在現場大多數人眼中,修伊毫無疑問是屬於前者,而只有“火焰空間”的衆人知道,修伊除了不怕死外,喜歡整人才是他如此有膽識的源動力所在。
不過還好,夜魅已被修伊騙怕了,更沒打算回來和正涌進宴會廳的華斯特近衛軍大打出手,而是敏捷地跳上大廳二樓的涼臺,兩名涼臺警衛同時刺來的長矛在剎那間被他左右手交叉握住,順勢輕輕一帶之後,兩支長矛便改變方向捅送了兩名警衛的肚子,血光之中夜魅鬆手放開長矛,一個縱身就衝破了並不結實的屋頂飛出了宴會廳,只留下滿天飄灑而下的磚石碎片。
“給我追!”大失面子的依路達克這時才醒悟過來,在衆目睽睽下被刺客攻擊貴賓,未得手後又殺死兩個警衛從容逃走,這兩件事只令他感到了無比的氣憤,當下就狂吼了起來:“不論死活,一定要把這該死的刺客抓住!”。
“且慢!”不知什麼時候,修伊已一個箭步衝到依路達克身旁,“逼急他只會傷及無辜,還是讓他走吧。”
“可是……”依路達克本想說“他要殺的人是你”,可面對修伊時他卻發現說不出口。
修伊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隨即微微一笑:“我無所謂,被人刺殺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重要的是不要傷到無關人員。”
“明白了……就按修伊先生說的辦。”依路達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基力特,通知大家別追了。但警戒狀況必須提高到最高級。”
“是!”基力峙收劍領命而去。宴會廳中也算是暫時恢復了平靜,衆多僕役與下人紛紛走進來收拾凌亂的場地,至此宴席的喜慶氣氛也被破壞無遺。
“讓你見笑了,堂堂華斯特帝國的皇宮警備竟會鬆懈成這個樣子,不僅讓刺客大搖大擺地闖進來連番行刺,甚至連阻止他逃走都做不到。”見事態已得到了控制。依路達克面帶歉意地轉向修伊說道:“真是非常抱歉!”
修伊不以爲意地擺了擺手:“沒什麼大不了的。即便同樣是在魔界的皇宮,這個刺客也絕對是有資格在森嚴警戒中來去自如的少數人之一,陛下聽過夜魅這個代號嗎?”
依路達克微微點頭,接着一絲驚異掠過眼角:“當然聽過。出身華斯特的人界第一殺手,難道剛纔的那個刺客就是他嗎?”
“想殺我的人有錢而且不小氣,爲了確保一擊成功自然會請最優秀的人來,而夜魅毫無疑問是其中價格最昂貴且最優秀的。”修伊毫不在意地笑道:“而且他又是本地人,說什麼都犯不着捨近求遠吧?”
“……有道理。”依路達克頷首贊同。
“而且能在暗殺一個人的行動中使用七種暗殺手段,還擁有‘暗之玫瑰’、‘冰雪薔薇’與‘青絲縛’這三種毒藥極品的殺手數來數去也不算多吧?”望着夜魅留下的一地狼藉,修伊補充道:“所以我覺得,這種做事萬無一失的殺手總會給自己準備不成功時的退路,說不好就會累及無辜的賓客與警衛,放他走應該比較明智。”
依路達克不得不佩服修伊的思慮周密,以華斯特近衛軍的精銳,即便不能擊斃甚至是生擒活捉夜魅,讓他吃虧受傷卻不在話下,然而從先前對方能輕易潛入皇宮的情形來看,他很有可能安排下了逃走時的後路,而一般情形下這種手段多半是能製造混亂的大規模爆炸裝置。一旦逼急他啓動了這些裝置,給人員造成重大傷亡將是不可避免的事,而在女兒的訂婚宴上出這種事,對整個華斯特皇室甚至是華斯特國家的體面都將造成莫大的損害。
修伊正是顧慮到這些因素,纔在對方脫身逃走的時候要求警衛不要追捕,不管處於什麼樣的立場,他都得爲依路達克這位“親家”設想,被刺殺者盯上的威脅反而還在其次,畢竟他的智慧在目前還遠遠凌駕於刺殺者之上,爲此擔心有些多餘。
“三人死亡,分別是被冒名頂替的廚師與在二樓涼臺上放哨的兩名衛兵,此外六人在與刺客發生遭遇戰後受傷,不過都只是被飛刀擊傷,沒有生命危險。”基力特匆匆從門外走了進來,把統計後的損失報告給了依路達克:“另外經過縝密的大規模搜索,在包括二樓涼臺在內的九個不同地點發現了十九枚以不同觸發條件設定好的高威力魔法炸彈,但由於及時放棄追捕,刺客沒有引爆這些炸彈。”
一切都和他預料的一樣,修伊·華斯特……傷亡和損害能像現在這樣被控制在最小範圍內,多半都是他建議及時的功勞,果然和傳聞中一樣是個不簡單的男人哪。
依路達克這麼想,但他當然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來,對基力特的說話口吻也得保持平靜:“辛苦你了,一切後續事宜就按照常規處理吧。”
基力將應聲退出,而場中驚魂未定的賓客也終於安心下來,不禁對華斯特王的臨機處理能力大加讚歎——“不愧是陛下,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竟還能如此冷靜……”諸如此類的話一句句在人羣中悄悄流傳着,然而身爲被讚揚者的依路達克卻很清楚,在整個事件發生的一剎那,他的反應和一般人相比並沒有什麼不同,大腦幾乎是瞬間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看着事情結束,真正從頭到尾完全保持冷靜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正遭受危險刺殺的修伊。
從揭破僞裝到閃身躲避攻擊,修伊的每句話、每個動作都像事先計算過地精確,更令人震驚地是。在這整個過程中他的神態和語氣沒有絲毫波動的痕跡。彷彿一切只不過是個小插曲而已。而要做到這種程度只有兩個可能。
要麼他早就想到了對方的每一個行動步驟,接下來的事只是在按計劃執行罷了,要麼他對自己的生命漠然到極點,即使失去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惜,而在修伊身上,依路達克兩者的影子都看到了。
“真不愧是國宴。這可是上好的波普蘭郡葡萄酒啊!”把有少許歪斜的宴會桌扶正。修伊揀起一瓶滾落在地上的葡萄酒,一看標籤不禁大聲讚歎起來,隨後便轉向依路達克微微一笑:“有如此美酒在前,沒必要因爲剛纔那種小事介懷。而且婚宴都會有點小插曲的,陛下您說呢?”
華斯特王愣了一愣才醒悟過來,修伊是在暗示他繼續舉行婚宴,用喜慶的氣氛把刺殺事件沖淡。對修伊的體貼入微,依路達克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不錯,這樣不是更熱鬧了嗎?我們若因此而半路中止,豈不是趁了別有居心小人的心願,所以諸位請不必介意一兩個鼠輩的騷擾行爲,繼續享受小女的婚慶宴席吧!”
經過剛纔的刺殺事件,衆人原本以爲宴會將因此中止,不免都有些掃興與喪氣,尤其是還沒把肚子塞滿美食的倪劍、老酒鬼與小七,但聽依路達克這麼一說,在佩服華斯特王豪氣的同時,多少都對夜魅破壞宴會氣氛的行爲同仇敵愾起來,在有少許擔心地看了修伊一眼後,“火焰空間”衆成員與賓客紛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不知不覺中,大家有些低落的情緒都被一掃而空,宴會的氣氛重新變得熱烈而喧鬧起來。這種意外的結果,即便是出手攪亂會場秩序的夜魅都不可能想到。
更何況,此刻夜魅的心完全被刺殺的意外失敗所佔據,修伊從容不迫的一舉一動都讓他感到方寸大亂,這在他近二十年的刺殺經歷中是絕無僅有的。
夜魅是個殺手,他殺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且各種各樣性格的都有,但有一點不管是什麼人都一樣,那就是臨死前的不情願與不捨,從來也沒有過例外,可在今天對修伊的刺殺中,這個“例外”被打破了。
他從沒有想過,一個人在面對即將發生的死亡時,仍然能鎮定自若地侃侃而談,甚至連死時的模樣都能栩栩如生地對他這個殺人者描繪出來,彷彿被殺的並非自己一樣,而最讓夜魅感到心神震撼的,還是修伊的眼神。
我可以死,但不能死在現在,死在你手中。
這就是修伊以眼神傳達給他的意思,雖然並不能證明修伊的確這麼想,然而夜魅相信自己的感覺。他直覺感到,修伊並不害怕死亡,反而還對死亡有某種期待,彷彿想借着死來逃避某些比死更痛苦的責任一般,只不過他還有沒有完成的事,因此不能輕易地死去。
如此有魄力的無畏眼神,夜魅還是第一次在自己的刺殺目標眼中看到,然而他也在同時察覺到,在修伊這種奇怪的眼神背後,彷彿還有另一層很特殊的含義存在,而真正使他產生畏懼而放棄繼續刺殺的,就是在他眼神之後所隱藏的這件事物。
他很熟悉,但卻似乎又很陌生的一件事物,然而夜魅卻下意識地察覺到自己對“它”的厭惡與畏懼,因此在感覺到自己心志動搖的瞬間,他就毅然決定放棄刺來計劃離開,等待下一次機會。
藉着夜色的掩護,再配合警衛放棄追擊的大好機會,夜魅極其順利地逃出了皇宮,然而就在他確認周圍環境徹底安全之後,修伊眼神後的那件事物再次浮上了他的心頭,這回可不比剛纔的混亂情形,夜魅終於有時間和心情坐下來,慢慢去思考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見過與“它”類似的事物,又爲什麼會產生如此劇烈的反感與恐懼。
經過對自我記憶的仔細搜索,夜魅找到了答案,一個令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答案。
死亡。
這就是他透過修伊眼神所看到的東西,來自修伊心底最深處的真實心意。
死灰色的絕望與空虛,還有淡漠到極點、摒棄了一切情感的平靜。
夜魅記得,他每殺死一個人,都可以在一段時間後從死人的眼神中看到它,然而作爲還活着的人,他總在下意識地忘卻這種不快的記憶,因此對他來說,這是再熟悉不過又很陌生的記憶。
可就在最多一刻鐘前,他在一個依然活生生的生命中看到了它,看到了這種不屬於任何活物的恐怖事物。
“他真的是一個活人嗎?爲什麼我會在他眼中看到早已死亡的意識?”
擦了一把冷汗,夜魅終於瞭解自己的恐懼從何而來,同時也開始懷疑自己的這次生意是否出了問題:
“難道我這次接下的任務是殺死一個死人嗎?”
要回去確認一次嗎?
這個想法剛冒頭就被夜魅強行壓了下去,不論出於什麼理由,他都再也不想面對修伊的那種眼神,再次望了皇宮的方向一眼後,縱身而起的夜魅無聲無息地滑進黑暗之中,與充滿神秘的夜色溶爲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