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二卷

皇帝說他不怕放血解毒,等翁太醫真的帶着一應用具跪在他牀前的時候,他還是有點頭皮發麻。

好在季衡陪在他的旁邊,一直握着他的手,像是季衡在獻媚於皇帝,實則是皇帝的確還小,就像是小孩子怕打針一樣,他怕刀子割開血管。

季衡全程陪同,皇帝開始將臉埋在季衡的頸窩裡不敢看胳膊,血液從身體裡一點點往外流的感覺讓他害怕,過了一會兒,他才轉過臉來看了自己的左邊胳膊一眼,血一滴滴地從手肘上的血管裡往外流,翁太醫讓柳升兒捧着一隻小碗接着,這個過程是緩慢的,大約有小半碗血後,翁太醫就拿了藥爲皇帝止血,然後裹上紗布。

皇帝發現整個過程並沒有他想的那樣恐怖,他擡頭看一直摟着他的季衡,季衡目光清澈,神色卻很肅穆,他聞着季衡身上淡淡的體香,感覺到了安寧,不再覺得害怕。

皇帝擡起頭來,對翁太醫說,“若是朕好了,朕定然重賞你,若是朕更加嚴重了,朕也不會放過你。”

翁太醫趕緊跪下道,“若是皇上出事,微臣以死謝罪亦不足。不過微臣保證皇上會好的。”

楊欽顯覺得有些疲累,就對他說道,“你退下吧。”

翁太醫出了內殿後,楊欽顯就對季衡說,“朕困了。君卿,你今日不要睡榻上了,就睡朕的牀上,可好。”

季衡爲方便照顧皇帝,一直是睡在房間裡新放的一張貴妃榻上的,好在夏天天氣熱,睡榻上也無事。

季衡扶着皇帝,讓柳升兒端了一碗蜂蜜水來喂皇帝喝下了,就扶着他讓他躺下,說,“微臣可不能如此僭越。皇上,大臣們看微臣日日裡伺候皇上湯藥,言語裡已不好聽,微臣雖然年歲還小,但也不能總背如此罪名。還請皇上體諒。”

皇帝因他這話怔住了,說,“他們說你什麼?”

季衡可不認爲皇帝不知道,但是他抿着脣沒有回答,只是道,“皇上,您睡吧。”

皇帝躺在那裡,沒有閉上眼睛,眼神變得深深的,看着季衡道,“君卿,你以後會後悔這些日子陪着朕嗎?”

季衡本要轉身去收拾洗漱準備睡下了,此時被皇帝這話說得僵了一下,和皇帝對視了兩秒,才說,“能夠爲皇上做這些事,微臣怎麼會後悔。這是微臣的福分。”

皇帝不再說話,既高興又難過。

季衡回了自己住的偏殿裡由荔枝伺候着洗漱收拾了,又換了一身衣裳,還要再到皇帝的寢殿裡來守夜,荔枝爲他系衣帶的時候,就嘀咕道,“大少爺,您在家的時候,剝個橘子太太也生怕您累着了,現在在宮裡,卻是比那些公公宮女們還要忙……”

季衡趕緊斥責她道,“這種話是亂說的嗎,小心被人聽去了打你二十大板。能夠伺候皇上,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你爲你家主子高興纔是應該。”

荔枝卻還是說,“可是大少爺您胳膊上的傷,也沒好多久啊。皇上這病,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好呢。”

季衡說,“都是在家裡時候讓你沒規矩慣了,胡言亂語。皇上的病,誰都希望越早好越好,難道誰還不這麼想嗎。”

荔枝沒說也有不這麼想的人,只是垂着頭將季衡的衣裳整理好,就往後退下了。

少年時候的情意,對一個人來說,是最珍貴和看重的。

再說,皇帝這時候的確是脆弱,現在和他關係好,以後即使自己犯了什麼錯,他也會念着此時這一段情的。

季衡相信着這一點。

八月上旬,吳王覺得自己大勢已去,讓部下帶着家眷想從松江府出海逃到海上去時,家眷都被截住,吳王自此投降。

昭元七年,吳王之亂,只經過了兩個多月,就被徹底鎮壓下來了。

八月下旬的京城,一場秋雨一場涼,天氣已經冷了下來。

季衡已經換上了秋日的衣裳,裡衣外面穿了一層厚的中衣,外面則是一件橙色繡着火紅楓葉的深衣,腰上的腰帶將腰束了起來,稍稍長高些的他,這樣穿着,有些像個娉婷的女孩子。

要不是是男孩兒的髮髻,估計沒人會認爲他是男孩兒。

穿好之後,季衡即使沒有照鏡子,也覺得這樣不妥,就對打扮他的許氏說,“母親,我看我還是不要穿這個衣裳,有些怪怪的。”

許氏則是不以爲意,笑呵呵地說,“怎麼會怪怪的,我兒多好看啊。”

許七郎從外面進來,看到季衡穿成這樣子,像是一團鮮花裡翩飛的蝴蝶,就愣了好一會兒,季衡看向他時,他的臉都漸漸紅了,然後囁嚅道,“衡弟,你這樣真好看呢。”

許氏笑道,“是吧。這樣去賞紅楓,才正好。”

說着,就看向許七郎,“七郎也穿了新衣,你們倆的衣裳,樣式是一樣的,只是顏色不同罷了。”

季衡去看許七郎的衣裳,樣式的確是一樣的,但是,許七郎的顏色是水藍色的,上面是用金銀線繡了楓葉,怎麼也比他這身衣裳的顏色好。

季衡無論如何要把這身衣裳換下去,許氏就傷心了,說,“娘好不容易讓繡坊給做了這一身,你哪裡知道孃的苦心。”

季衡頭都大了,只好算了。

這一日,是季家舉家出動去城外大望山上秋遊,不僅是季衡和許七郎,家裡幾乎人人都穿上了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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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馬車出城時,季衡許七郎和許氏坐一輛馬車,許氏坐在車裡看着兒子,還輕輕哼起了小曲,可見心情的確是好。

許氏也是穿的橙紅色繡楓葉蝴蝶的雲緞襖裙,和季衡的十分相配,一看就是母子裝。

季衡這一日心情其實也很不錯,吳王叛亂的事情總算解決了,吳王一家被押解入京,很快就要進京城了,押解吳王的是平國公的大兒子,也就是徐軒的父親,平蠻將軍徐鎮。徐軒這次應該也會跟着他父親回來,不過他到底要不要回來,季衡並沒有問皇帝,他和徐軒之間雖然算不得有什麼仇怨,但季衡總覺得有些疙瘩,不想和他多有接觸,便沒有問皇帝這件事。

不過趙致禮這次應該不會回來,他還在江南跟着處理後續事務,季大人也要再過一陣子後纔會回來。

除了吳王這件事,就是太后一直看好的蜀王的小兒子,因爲騎馬的時候不小心從馬上摔下去,摔斷了腿,而且人癱瘓了,太后只得再轉移目標,這也是一件好事。

還有就是皇帝的身體,在八月初時就好了,雖然他還是時常覺得疲憊,沒有恢復到中毒前的心曠神怡,但是大致是沒有問題了,慢慢調理,就會完全變好的。

皇帝好了,季衡將那之前爲皇帝接手的暗殺組織也交到了他的手裡,讓他重新派人管理,自己也就變得無事一身輕了,因爲最近皇帝事情繁忙,便沒有再上課,只是有時召了宋太傅去爲他講課,但這時候,也並不需要伴讀,季衡也就可以不用進宮去。

季衡也就算是可以放一陣子假了。

他放假,最高興的自然是許氏和許七郎。

於是許氏就興高采烈地安排了秋遊活動,全家出動。

大望山緊挨着小望山,但是要比小望山稍稍高點,山上風景別緻,長着繁茂的楓樹,又有幾座香火旺盛的寺廟,是京城人秋日裡賞景的好去處。

季家秋遊便也是隨大流來這大望山。

馬車在山腳下停了,丫鬟婆子們伺候着,姑娘姨娘們也就下了馬車,季衡和許七郎先下了車,季衡才返身親自接了許氏下馬車。

剛下馬車,就聽到一邊一聲驚呼,“不要抓你姐姐的帷帽。”

六姨娘的聲音嬌軟裡又帶着一點尖利,聲音太特別,誰也無法忽視。

瓔哥兒已經一歲多了,早就會走路了,現在的愛好是走路和抓東西,此時正扯着五姐兒的帷帽流蘇不放。

季衡走了過去,對六姨娘說,“我來抱弟弟吧。”

季大人離了家這麼幾個月,六姨娘被許氏整怕了,便也知道了自己的位置,在季大人沒有回家,她不得告狀的情況下,便顯得很識時務,趕緊就將瓔哥兒遞給了季衡。

瓔哥兒也喜歡季衡,被他一抱到懷裡,就湊上嘴去,糊了季衡一臉口水,嘴裡還咿咿呀呀叫,“哥哥,哥哥……”

許七郎也湊過來逗他玩,“叫表哥。”

瓔哥兒一把抓過來,揪住了許七郎的耳朵,許七郎護住耳朵哇哇地叫,惹了一家人笑起來。

許氏說,“咱們到上面靜靈寺裡去用齋飯,慢慢走,不急。”

因是在外面,姑娘和姨娘們都戴着帷帽,但是一家人穿着顏色鮮嫩的秋裝,富貴繁華,走在上山的石階上,好不惹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