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我和楊婉的現代日常(初見篇)

我一個人在四川旅遊的時候出了一場車禍, 肇事的人叫楊臨。

我原本坐在地上痛得不行,但擡頭一看到他的臉就立即很想笑。

我從出生那天起,就已經擁有了一段長達七十年的記憶。

然後我帶着這段封建王朝的記憶, 成長於改革開放十年之後的中國。

楊婉曾在六百年前對我說過, “穿越”這件事情其實一點都不幸運, 甚至會受“觀念”的詛咒。

我在與記憶和現實和解的過程當中, 逐漸體會到了她曾經遭受過的痛苦。

那種痛苦不是身理上的, 而是我必須接受過去自己身上的烙印,同時也要把它藏起來,重新接受我身邊的人際關係, 和其他人一樣,積極地活着。

今年我三十歲, 還沒有結婚, 甚至沒有談過戀愛。爸媽一直在催促。

這年春節前, 我結束了我在成都的工作,爲了不被家裡人嘮叨, 我沒有馬上回家,而是把所有的年假都湊了起來,揹着包在四川境內,四處走走看看。

臘月二十八這一天,我去青城前山轉了道觀, 接近中午的時候, 纔剛從青城山上下來, 掃了一輛自行車, 正準備去兩公里以外的一家飯館吃魚, 誰曾想剛騎了幾米,就和楊臨撞在了一起。楊臨是雙手着地, 接着臉着地,最後才整個人摔趴了下去。

而我有點慘,摔下去的時候被楊臨的車壓到了腿,當然這還不是最慘的,要命的是他整個人的重量也壓在我了的小腿上……

他樣子沒有變,一眼就能認出來,曾是我的故人。

但是人長胖了一些,頭髮也變少了。

我看着他的腦門,終於明白,那時的楊婉爲什麼那麼害怕我掉頭髮。

路上的行人幫我們報了警,沒過多久醫院的車就來了。

我被人擡上車的時候仍然一直盯着楊臨看,看得他忍不住對我說道:“你別看了,我又跑不了,該賠的我都會賠。”

說完,他就開始打電話。

然而他的手受了傷被固定住了,只得請醫生幫他開免提。

於是電話一接通,我便聽到了那個我記憶裡最熟悉的聲音,此時說着一口利落乾淨的四川話。

“喂,哥。”

“在哪兒呢。”

“學校圖書館。”

“你……你你馬上來都江堰一趟。”

“現在來都江堰?你咋啦。”

“出了個車禍……撞到人了。”

那邊似乎愣了愣,“什麼?你不是沒開車過去嗎?嫂子知道了嗎?”

楊臨急道:“你嫂子上週不是去國外出差了嘛,人還沒回來,你搞緊,還有,不是開車撞的,不得好凶,你先不要給媽他們說。”

“哦……”

那邊傳來書本合扣和推拉桌椅的聲音,“你自己傷到沒。”

楊臨嘆了一口氣,“手好像扭到了,下巴磕花了,其他沒啥。”

“那被撞到的那個人呢?傷得厲害不?”

“都是開的兩個滾滾兒的,能厲害到哪裡去嘛。但是我看他當時站不起來,估計腿上骨頭遭了,沒事,我肯定要把他賠得巴巴適適的。”

那邊似乎正在下樓,但聲音卻提了上去,“你少不當回事,醫藥費就不說了,人家的誤工費,護理費都要好好賠,你認真問問別人,是做什麼的,是不是本地人。”

楊臨聽了這話,轉過頭來問躺在邊上的我,“兄弟,我看你都不給家裡打電話,你是本地人嗎?”

我搖頭答應道:“不是,我是北京人,來成都出差的。”

“哦,那你是做什麼的?”

“建築。”

我剛說完,誰知楊臨直接問了一句:“結婚了沒?”

“啊?”

我正不知道該說什麼,便聽電話那邊喊道:“哥你在問什麼!”

“沒問什麼,哎呀不說了,你趕緊來吧,開我的車過來,車鑰匙在我家的冰箱上放着。路上小心一點。”

“那你的卡呢,放哪兒了,我一併帶過來給你。”

楊臨有些尷尬,壓低聲音道:“我哪兒知道你嫂子把卡放哪兒,你先救個急吧,等你嫂子回來哥馬上就還你。”

都江堰這邊的醫院牀位很緊張,我被安排在了走廊裡的牀上躺着,楊臨是輕傷,沒有牀位躺,只能坐在我對面椅子上掛水。他似乎工作上很忙,雖然嘴巴還腫着,但坐下來以後就一直在打電話。

處理事故的民警跟他說不上話,只好過來問我,對於事故的處理有沒有什麼別的要求。

我撐着病牀稍微坐正了一些,跟民警說:“剛纔你們已經幫我協商的很好了,我沒什麼別的要求。”

楊臨放下手機對我說:“我發現你這人也太好說話了。”

我笑道:“難不成應該訛你。”

楊臨拍了拍腦袋,“我全責,也沒啥好說的。對了兄弟,反正也是坐着,聊幾句吧,你將才說你是搞建築的是不是。”

我點了點頭,“是。”

“在哪兒工作呢。”

“在北京一個國企下面的設計院。”

“哦。”

楊臨倒是對我挺感興趣的,接着又問道:“具體是做哪個方向?”

“建築抗浮。”

“抗浮?”

這個話題應該是在他的專業之外,但他好像還挺感興趣的。

“是那種在水上的建築嗎?”

我看了一眼點滴的量,低頭開始認真跟他解釋,“不是,地面上的建築也會浮力,有很多地面上的建築其實是處於地下水位以下的,這樣的建築,根據阿基米德定理,會像船一樣產生浮力,浮力的大小等於建築物排開地下水的重量(此處參考相關資料)。去年成都有800多個建築都有上浮的問題(此處數據來自於一個搞建築浮力的朋友)

“這麼嚴重。”

我笑了笑,“也不是很嚴重,建築上浮問題是很普遍的,大多數上浮只要做好抗浮工程,都不會有大問題。”

楊臨笑道:“隔行如隔山。”

我問楊臨,“您是做什麼的。”

“哦,我是做IT的。”

我笑應道:“那收入很高。”

楊臨擺了擺手,“嗨,沒用,結婚了嘛。這不要給你賠錢,還得找我妹嘛,也不知道她那小丫頭手上有沒有那麼多錢。”

我問道:“她還在讀書嗎?剛纔在車上聽她說她在學校圖書館。”

楊臨撇了撇嘴,“她啊,在讀博士,平時在外面兼了點課,也就能養活她自己。”

我猶豫了一下,試探着問道:“那她結婚了嗎?”

“結婚?”

楊臨差點沒站起來,眉毛皺到一起,表情有些誇張,“結婚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她研究什麼的嗎?”

“什麼?”

“明朝時候的一個什麼鄧姓的太監。鄧什麼來着……”

楊臨沒想起來,索性不糾纏,繼續衝着我吐槽道:“我也不太懂她們搞學術的那些人,只是聽說她最近搞得還不錯,發了些文章,人也跟着飄了,家裡給她介紹人,現在都懶得去看了,我媽讓我管她,我也管不到,隨便她吧。”

他正說着,護士過來給我換吊瓶,看了一眼我手上的腕帶,確認我的名字。

“十三號牀,叫什麼名字。”

我擡頭答應道:“鄧瑛。”

楊臨“噌”地站了起來,“你說你叫啥來着。”

護士看了他一眼,提聲道:“先生你先坐下。”

楊臨顧不上跟護士說話,直衝我道:“剛纔那名字就在我嘴邊我說不出口,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她那什麼研究對象,就叫鄧瑛,這可神奇了,你一定得認識認識她。”

他說着就給楊婉打電話,“喂,你人到哪裡了。”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有點着急,“我已經到醫院了,在外科病房找半天沒找着你們,你電話又一直佔線,你究竟在哪兒啊。”

楊臨忙道:“對不起,剛打電話安排工作去了。外科那邊沒牀位了,我們現在在五樓骨科病房的走廊上坐着。你上來吧。”

“行,我正在上來。”

剛說完,電梯的門就打開了,一個穿着白色衛衣的女生提着一個大袋子走了出來。

她還是那麼好看,沒有化很完整的妝,只畫了眉,塗着淡淡的口紅,扎着一個可愛的丸子頭。

我想象過很多次和這個女孩見面的場景。

那時我最好穿着得體乾淨,不要像從前那樣狼狽,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好在她並沒有看我,徑直走到楊臨面前把袋子往他身邊一跺。

“來,換洗的衣服,還有吃的。”

說着又把自己的包背到胸前,取出錢包掏出卡,“給你,這張卡我沒綁,裡面是我全部的存款,先給你救急,好好賠別人。”

楊臨盯着那個包道:“我就把手扭到了,估計觀察到明天就出院了,用不着這麼多衣服。主要是這個兄弟有點倒黴。”

他說着衝我揚了揚下巴,“將才照了片,好像有點骨折。”

“骨折?大過年的你把別人撞骨折了?”

楊臨被訓得沒了脾氣,“我也不是故意的,沒曾想跟自行車一道壓他腿上去了……”

他聲音越說越小。

楊婉問他:“給人請看護了嗎?”

“沒呢,這不等你過來嗎?”

“你們怎麼協商的。”

“就請看護唄。他外地人,家在北京呢。目前只能這樣,要不你再問問他。”

楊婉轉過身,這纔看見了躺在她身後的我。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的了,第一反應竟然是想往被子裡躲。

而她卻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疑色,“您有點……面熟。”

楊臨在她背後道:“你自己問他叫什麼。”

楊婉回過頭道:“你把人家撞傷了你還對人家這麼不客氣。”

“我不客氣,我……”

楊婉瞪了他一眼,轉身問我:“不好意思啊,您怎麼稱呼。”

我捏了捏手指,盡力平息道:“鄧瑛。”

她站在我面前怔了怔,隨即笑開。

“鄧先生,實在是很對不起,我哥這個人,不靠譜,但您別擔心,我人在放假,您的事情我來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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