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三絕分別是百折橋、寂鉤湖、內畫工天。
過了百折橋,向南半里路就到了寂鉤湖,內畫工天的聽雨軒就坐落在湖畔西邊,院落四周是竹林,下雨時竹聲沙沙,閉上眼細聽靈魂都彷彿會被雨水洗滌乾淨。若聽厭了這竹音還可以到湖邊,這寂鉤湖地勢奇特,一面是低矮的斷崖,崖壁被人鑿出一條通道,下雨時雨聲迴盪,而通道內卻絕無雜音,內外彷彿兩個世界。偶爾有水滲出石壁滴落,叮咚如天籟之音。
“本來明德三絕是百折橋和寂鉤湖還有聽雨軒,但工天住進聽雨軒後,這三絕就改動了一下。”
“工天?就是那個前大內御用內畫王?”
“就是他。”
“久聞大名,想不到他竟真的在這裡啊!”
一行三人下了滑竿軟椅,走走停停。後邊跟着幾十個男人,有老有少,也不知是賞這美景,還是賞那美人。
前面就是寂鉤湖,遠遠的便有沁人心脾的水氣撲面而來。東方倩茹禁不住深吸一口氣,身旁的人羣也都忙深吸一口氣,一時間吸氣聲此起彼落。東方倩茹回頭看去,頓時抿嘴呵呵笑起來。這一笑,人羣中的吸氣聲更大了。
寂鉤湖並不大,從東望到西,一里不到,但水質清澈,碧如青玉。湖底水草茂盛,湖中心有一亭子,四周沒路橋相通,只有坐船才能到達。那亭子本是一方聳立在湖中心的怪石,後有好事者在它上面建了小亭,亭子異常小,僅容一人垂釣,所以叫寂釣亭。寂釣亭四周湖面生了大片荷花,即使不開花,每日裡也有清香撲鼻。
“亭子叫寂釣亭,湖卻爲什麼叫寂鉤湖?”
東方倩茹一臉好奇的問,司馬遠水倒吸一口氣,努力將目光移向他處,定了定神纔回答。
“相傳寂鉤湖本是一個窪地,曾有一個男人在此等待省親的妻子歸來,但一年又一年,他妻子始終沒有回來。後來有人告訴他,他妻子已經在很多年前回家的路上被老虎吃了,但他不相信,就在這裡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死去。他落淚成湖,化身成一方怪石。因爲他的名字叫穆寂鉤,所以這湖也便叫寂鉤湖了。”
“落淚成湖……好一個癡情的人哦!”
東方倩茹停了腳步,望着眼前的湖水發呆,臉上有淡淡的哀傷。趙小小在旁邊也嘆息一聲,她對吳可兒的死有些驚詫,未料到吳可兒如此決然,癡情如此卻無所報,那司馬長山一早就和四少爺司馬塵同到鎮上的花樓買醉去了。
就在所有人都默然不語時,路旁的竹林突的沙沙作響,有什麼東西正分開枝葉走出來。
東方倩茹回頭看去,臉色頓時一變,驚駭的連退三四步,直到被司馬遠水抱在懷中。
暖香在擁,司馬遠水臉漲紅得泛起光來。
竹林中探出一張臉,那是一張恐怖至極的臉,沒有鼻子,慘白的鼻骨卻挺立在臉中央,周圍的皮膚像被大火燒過,沒有一塊完好,結着各樣恐怖的疤痕。他甚至沒有眼瞼,兩個突兀的眼球彷彿隨時會跌出眼眶,而那張嘴更是缺少了雙脣,兩排參差不齊的牙齒露着肉紅色的牙齦,顴骨上看不到肌肉,兩隻耳朵也撕裂成幾瓣。他怔怔的盯着東方倩茹,有令人噁心的口水從牙齒間滴落,滴答滴答的敲在竹葉上。
這張臉,彷彿是從地獄而來。
“不要怕,那就是內畫王,工天。”
司馬遠水的話驚醒場中人,東方倩茹有了勇氣,在司馬遠水懷中扭頭看去。而面目猙獰的工天則怪叫一聲,迅捷無比的逃進林子,竹葉沙沙聲一路遠去,直至消失。
“聽聞工先生俊美無比,怎的……”
東方倩茹無聲的掙脫,司馬遠水一臉失落。
“工天的臉是被人放火燒壞的,多虧老爺相救,他才保全了性命。”
趙小小回過神,走到了東方倩茹和司馬遠水中間,將他們隔開。
“那個……聽雨軒,我還是不去了,真是嚇人呢!”
東方倩茹輕拍胸口,目光轉向寂鉤湖東邊,那裡有一幢建築孤立湖畔。
“那是……熙音館,好別緻的名字哦!是作什麼的?”
“表妹好眼力,那裡嘛,呵呵……”
“噢,我知道了!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熙音館嘛,是賭館!”
“表妹真是聰慧無雙啊!”
熙音館前有座九曲橋,探到湖裡十幾米,橋下荷葉簇擁,景色如畫。
“如果能每天都和表妹出遊,這裡倒是一個好地方。”
司馬遠水猶豫了半天,終於說出這句話,但當他回過身時才發現,東方倩茹不見了,人羣正蜂擁而入熙音館。
“表妹去賭博啦?”
司馬遠水被這個念頭嚇住了。
熙音館內靜悄悄,包括剛進來的東方倩茹和跟隨而來的人羣。
清一色紅木的大廳內,所有賭徒都停了手,樓上樓下的目光都聚集在廳中央的那張賭檯上。賭檯前站着年青人,渾身是血,他的右手不見了五指,只剩下光禿禿的手掌。血還在流,那人卻將左手也押在了桌上,兩隻血紅的眼睛盯着莊家,口中喘着粗氣。
“我押整個左手!翻倍!十六點小!”
“你……你靠左手吃飯的人,真的想賣身給我們東家?”
“放屁!還沒開寶你怎麼就知道老子輸了?”
“既然這樣,那我就開了。”
莊家嘴角掛着冷笑,正要開寶,東方倩茹突然走上前。
“等一下!我也要押……”
東方倩茹在身上摸索了半天,卻沒掏出一個銅板,俏臉漲得通紅,猛得挽起袖子,露出粉嫩的手臂,直拍在那人粗壯的左手旁。
“我押右手!也賭十六點小!”
所有人都驚呼一聲,連那個瘋狂的人也一愣。
“你瘋啦?”
“不是啦,只是見兄臺豪賭,心裡癢癢,也想玩一手。別這麼看着我,人家可是淑女哦!”
莊家有些遲疑,但還是開了寶,唱道。
“十三點大,落子無悔,收左右手各一,男女各簽契約,或……”
“討厭,人家只是好玩,纔不要把手給你呢。這回不算,咱們重新再來,好不好?”
莊家的手有些抖,他也爲東方倩茹的美貌所惹,但還不失本性。正要喝斥,突然看到司馬遠水,立即用詢問的目光看去。
“這就是東方小姐,按她的意思辦吧!”
“謝謝二表哥!”
此後連開三十局,東方倩茹也連勝三十局,那個斷指豪客也跟着收回本金,還大賺一筆。
將到西洋時辰下午三點時,斷指客收了手,似有急事。
“東方小姐,今日之恩無以爲報,來日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請儘管開口。噢,小人叫……”
“不必說了,快忙你的事去吧!我還要再賭他三十局!”
莊家臉色一陣慘白,但見到東方倩茹的笑又有些歡喜,於是決定更加賣力的輸錢。斷指客也不多說,一躬到地,兌換了錢匆匆而去。
此刻東方倩茹已全無淑女模樣,高挽起袖子,一隻腳也踩上了板凳,口中大大大的叫個不停。
吳家大院的密室內,一身喪服的吳天德端坐不動,一個精幹的漢子立在他面前。
“老爺,我看她就是個普通人,只不過漂亮些罷了。”
“蠢貨!你見過普通女人見了沒了五指的手還鎮定自如的?見過只一笑就能讓身後跟着十幾個男人的?就憑她收買人心那兩下子,哼哼,就夠司馬老狗看的了!”
“哪……老爺您看,是不是叫徐一刀等等,現在就殺了她,不就便宜司馬老賊了嗎?”
“不!害死我女兒的人,就算她是我主子也一樣不放過!”
吳天德恨恨的說,眼圈卻又紅了。
隔了三層院落,吳可兒的小院內哭聲震天,而閨房內卻靜悄悄,司馬長山坐在牀邊,溫柔的望着牀上早已沒了生機的吳可兒,彷彿下一刻那個任性刁蠻的丫頭就會坐起,像從前一樣纏着他講故事,作令他頭痛的事情。
窗外殘陽如血,天要黑了。司馬長山始終沒落一滴淚,只是他的頭髮卻白了大半,一眼看去彷彿飽經滄桑的老者。
時間彷彿已經凝固,眷顧這陰陽永隔的愛人。
司馬長山站了起來,溫柔的目光剎時不見了,只剩下無邊的恨意,他在顫抖,卻頭也不回的出門而去。
與此同時,東方倩茹也終於走出了煕音館,這一日贏錢無數,加起來足有七八萬,小戶人家夠十幾年用度了。東方倩茹毫不客氣的將錢收下,又全部散給了身後一直跟隨的人羣。
“既然賭局開始了,那我就押上這條命吧!”
東方倩茹在心中對自己說,她又回頭望向那些堅定的跟隨者,嫣然一笑。
寂鉤湖的碧波泛着金光,美景如畫,西邊聽雨軒外圍的竹林裡,一個本是東方倩茹計算在內,但見了面後卻又捨棄的棋子,畫王工天正緊盯着伊人遠去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語着什麼,卻無人能聽懂,甚至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了。
“她一直都在,她一定還會來。明天再來等吧……不,晚上就來……還是不要走了,萬一她又回來了怎麼辦?可天黑了會看不見……”
司馬家大院。
司馬南正在看富盛裝貨,一個家僕不小心沒抓住繩子,滑脫了手,一隻沉重的箱子落在地上碎裂開,十幾條嶄新的長槍滾出。富盛頓時一抖,上前便是一鞭子,那名手上脫了層皮的僕人立即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求饒。
“算了,快點收拾,天一黑就上路,這批貨不能出意外!”
“是,老爺。”
富盛恭敬的應了,立即指揮僕人重新裝箱,用黑布蒙了。幾十輛驢車擠在一起,等待夜晚的到來。
寂鉤湖畔,工天還躲在竹林裡自言自語。而湖的對面,熙音館明燭高照,迎來了又一個不眠的夜晚。
不知何時,工天昂起頭,那張恐怖的臉上突然滾滿淚珠,他仰天發出悲憤的嚎叫,那聲音不似人類,卻又充滿的苦痛。
殘陽跌落,萬物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