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慶聽許朝光忽然叫自己姐夫,心裡不免一樂,隨即轉爲一凜,想道:“我這個小舅子也不簡單,上次見面還拔刀就殺,如今忽然叫起姐夫了!”便猜許朝光之所以有這樣重大的轉變不僅因爲他相信了這件事情,更因爲他想樹立強援!當下報之以微笑,道:“你想怎麼辦?想報仇麼?”
許朝光低頭不語,東門慶也不追問,過了一會,許朝光才說:“他畢竟養了我這麼多年,我……我下不了手!”
東門慶道:“但這事你畢竟知道了,對麼?這種事情,不知道還好,知道了再要裝作不知道就難!大海之上,若形勢逼得急了,便是真父子也難免兵戎相見,何況你們互有心病!”
許朝光目光閃了兩閃,警惕地道:“那你是要我給親生父親報仇麼?”
“報仇?”東門慶嘿了一聲道:“報仇這等事情,是你自己的事情,也要看你自己的決定!若你心中半點不恨許寨主,這仇報來做什麼?”
許朝光道:“可是我娘……”
“別騙你自己了!”東門慶道:“你是個有主見的人,如果你真不想動手,難道你娘還逼得了你麼?所以別拿這個來當藉口!”
許朝光彷彿被東門慶擊中了要害一般,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想要怫然而走,但站了起來又坐下,東門慶看得出他的心很亂,知道他這次來找自己是因爲想找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所以東門慶也不着急,直到許朝光冷靜了下來看着自己示詢問之意,才道:“你要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麼!”
許朝光道:“如果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呢?”
東門慶道:“那你至少該知道眼下該做什麼!”
許朝光問:“我眼下該做什麼?”
東門慶笑了起來:“該做什麼?那還用說麼?自然是設法自保啊!其實你還是有些害怕的,對吧?”
“害怕?”許朝光道:“我有什麼好怕的?”
“你不怕?哈哈……”東門慶笑了笑道:“你不是許寨主親生兒子這件事情,許寨主瞞得這麼緊,就說明他不想讓你知道!他既不想讓你知道,你知道了便沒好處!要是許寨主得知你已知曉了這件事情,他會有什麼反應,你能預料麼?”
許朝光想起許棟在內堂中的喃喃自語,彷彿又回到了樓頂面對一個隨時會上樓來殺了自己的許棟,心中不禁一震:“殺了我?殺了我?爹爹會殺了我麼?”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東門慶卻似乎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什麼,便道:“岳母她是急着報仇,所以這件事情你不能聽她的。不管怎麼說都好,你主要還是得爲自己考慮!事情是不可能永遠瞞住的,所以你得想辦法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不敗之地?”
“對!”東門慶道:“就是許寨主就算知道了這件事情,就算他作了最壞的打算你也能夠自保!到了你能夠掌控下寨、掌控南澳的時候,到了你能掌控自己的生死、掌控許寨主生死的時候,那時再想報仇與否也不遲!”
“那麼我該怎麼做?”許朝光說這句話時已不是進來時的試探,而是真心在請教了。
東門慶道:“要做這等事情,古往今來都只有八個字:內置親信,外立強援!”
聽到這八個字,許朝光連眉頭都忍不住揚了揚,其實來這裡之前他心中已有了一些打算,只是很亂,亂得沒個體統,有些事情又很猶豫,不知該如何抉擇!但聽到這八個字後豁然開朗,就像幾個阻塞江流的堤防同時打通,內心的種種想法便匯聚成一條大河一般,再不猶豫!點了點頭道:“寨裡的幾個元老都喜歡我,料來可以爭取。年輕一輩也有不少會爲我赴死的人。”
“這兩點還不夠,這些人雖然喜歡你,可未必到了會爲你背叛許寨主的程度。所以不能太急也不用太急。”東門慶道:“你是下寨合法的繼承人,全寨上下就連許棟也都屬意於你,所以這幾年只要按照少寨主的本分好好做事就可以了。你還年輕,許棟卻已經老了,多等一年你就強壯一分,他就衰老一分,所以時間是站在你這邊的!”
“不過……”許朝光道:“我還是沒把握,他把權力抓的好緊,甚至我也不知道平時親近我的那些人裡,有幾個是他埋伏下的眼線!”
東門慶道:“所以你要立強援啊!強援不是根本,但緩急之中推動一把,整個局勢就會對你更加有利!”
許朝光沉吟道:“你是說……上寨?”
東門慶讚歎道:“不錯!”
許朝光卻搖頭道:“上寨這會都不知道能否自保呢!”
“所以你更要保住它啊!”東門慶道:“如果上寨沒有了,南澳島就是許寨主獨尊,人在還有顧忌的情況下一般會理性些,到了唯我獨尊的地步就會任性妄爲,因此就算只爲了讓許寨主保有一點理性也該給他留下個外敵。而且只要保住了上寨,林國顯他們不會不承你的情,這強援便是天然的強援,以後再跑不掉了!”見許朝光還在猶豫,便問:“你還在擔心什麼?”
許朝光想了想道:“我擔心綁住了門內的狼,卻喂活了門外的虎!”
東門慶一聽笑了起來,道:“你說的門外虎,是林國顯吧?哈哈,錯了!錯了!林國顯比許寨主也許更得人心,所以他對許寨主是個大威脅,但他就算再得人心,對你也不是什麼威脅!”
許朝光奇道:“爲什麼?”
“因爲他年紀太大啊!”東門慶道:“他的年紀,比許寨主還要大!以上寨近期的情況看來,要全面威脅到下寨那至少要過好些年——林國顯能否活到那個時候還兩說呢!所以你在上寨的競爭對手不是林國顯,而是他的繼承人!上寨小一輩中有能威脅你的人麼?我一時可想不到!所以這時候如果你如果能給上寨雪中送炭,那麼不但是在緩急之間立一強援,而且還能得到整個南澳的人心,讓大家都覺得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如此一來,許棟就算起了壞心也不敢輕易動你!門內的狼自然而然就綁住了!而林國顯見你如此仁義,說不定還會直接將上寨的位子也傳給你——這樣一來你得到的就不只是下寨,而是整個南澳了!”
最後這兩句話把許朝光聽得怦然心動,因爲他覺得以林國顯的性格這麼做也不是不可能!但他隨即警惕起來,說道:“南澳小一輩裡面,原來確實沒有我的對手,不過現在好像出現了一個,姐夫,你說我該怎麼辦?”
東門慶問道:“你說的對手,是吳平麼?”
“吳平?”許朝光道:“我也聽說過他,好像是上寨瞞強悍的一個新人,不過我也沒怎麼擔心他。”
東門慶問:“那你擔心誰?”
許朝光直視着東門慶,沉如千斤道:“你!”
東門慶聽了這話爲之一呆,隨即大笑起來。
許朝光眼中之敵意轉爲疑惑,問:“你笑什麼?”
東門慶笑道:“我不笑別的,就笑你眼光畢竟不夠遠!看人也還不夠準!”
許朝光哼了一聲道:“你說我看錯了你?你敢說你沒野心!”
“野心?”東門慶笑道:“野心我自然是有的!不過我的野心比你想像的大!就因爲我的野心大,所以我並不太把南澳放在心上。南澳這個地方雖然不錯,對你來說也很重要,但對我來說,它不過是一個跳板,是我暫時停泊的碼頭,等我找到了船就會離開。所以你根本不用擔心我會和你爭,因爲我要的東西根本不在這裡!”
許朝光忍不住問:“那你要的東西在哪裡?”
東門慶望向了北方,道:“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