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寧說了一通廢話後,便開始介紹書起課程來,也就是此前跟範二說過的一禮二書三樂四數。
“禮”爲史律禮儀,學子們必須熟讀精通,這也是以後爲吏做官必須具備的技能。
“書”是書法,字跡相當於文章的臉面,字寫得好不好看直接影響到讀者對文章的評價。
書法在這個時代是分品級的,有的官員選擇屬官便是以書法爲評判標準的。
比如說前尚書令陸納,比如說現在的江州刺史王凝之;範寧此次資助窮困學生,又何嘗不是以書法爲衡量標準呢?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主要還是名額問題。
只要將書法練好,就算不能做吏,也能以此爲生不是?
毫無疑問,“禮”和“書”是豫章書院最重要的課程,很多學生也是衝着這兩門課程來的。
至於“樂”和“數”,也就是音律和術算了。
音律也有品級,要是在音律上入品,自然會受到上流社會的尊重;可音律本來就是那些貴族玩的,窮苦人家沒有基礎和底蘊,哪裡敢玩這個?
書院裡面教的,也就只是鑑賞音律的能力罷了,至於去親自操作它,還是算了吧.......
書院對術算就更不重視了,範寧此前只是將這麼課程定爲讓學生們瞭解的程度,如果碰到能將術算學好的,那一定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範寧介紹課程,顯然是爲了給新生普及的,其實這些基本上都是廢話了,畢竟堂下的學子雖對豫章書院而言是新生,但哪個沒有在縣學呆過?
該學什麼該放棄什麼,大家都是門兒清的。
可範寧畢竟是下面這些學子的的大金主啊,他來訓話,誰敢表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範寧嘮嘮叨叨地介紹完課程,又簡單地說了一些學習方法,這才結束了講話。
主持儀式的祖會接着便對範宣做了個請的手勢,“接着有請山長訓話。”
範宣從範輯手上接過一束點燃的香,先是給孔子的牌位上了香,這才轉面向下面的學子們,沉聲問道,“諸位學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們來此求學爲的是什麼?”
衆人聽着他咄咄逼人的問題,頓時不知所措起來,大堂中竟是比剛纔還安靜。
範宣子雖已年近八旬,但記性卻是不差,隨口就點了幾個二年生和三年生的名字。
幾個學子在這種時候自然不會掉鏈子,當即慷慨激昂地回答“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或是爲了“報效君王報效朝廷”什麼的......
反正是怎麼偉光正怎麼來,範二隻覺得天上的母牛飛成了一片,天空都顯得黑壓壓的了。
範二的此時亦不由想起了北宋大儒張橫渠的名言,“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輕輕地吟詠着這幾句名言後,範二也覺得熱血沸騰起來,似乎一下就回到了少年時光。
實際上,剛滿十六歲的範二,又能老到哪兒去?
範宣子耐着性子聽了幾位學子的信誓旦旦,終於忍不住笑道,“你們說得都很好,卻並非出自本心。”
剛纔說了大話的學子立即尷尬起來,範二身邊的人卻若有所思起來。
他們也覺得學子們剛纔所言雖有些務虛,可要是當場批評他們,就有點打擊孩子們的積極性了。
範宣毫不在意身邊幾位教授心中所想,繼續道,“若老夫猜得不錯,老夫就腆顏以前輩的身份來給你們傳授一下心得體會,如何?”
範宣子不僅僅是前輩,而且是前輩高人,就算稱之爲教育界的宗師亦不爲過。
範宣子十歲的時候便能《詩》《書》,尤其擅長《三禮》,有人問及“人生與憂俱生”的出處,他隨口便答“出自《莊子·至樂篇》。”這人奇怪地問道,“你不是不讀《老》《莊》嗎?怎麼知道的?”範宣子答,“小時候瀏覽過。”
範宣子的學問,早就到了高深莫測的程度。
看着堂下的學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範宣子變得嚴肅起來,“剛纔範教授介紹了書院的課程,老夫猜想着已有不少人將其分爲兩類了吧?大家是否早就有了主意,努力學習‘禮’和‘書’,卻將‘樂’和‘數’棄之敝履呢?”
堂下衆人似乎被範宣子說中了心事,又再次尷尬起來。
範宣子清了清嗓子,繼續侃侃而談道,“對於學業,老夫也將其分爲兩類,一爲舉業,一爲德業。毋庸置疑,舉業便是你們一心想要學習的,能夠獲得官職受到重要的文章妙法;而德業,則是你們覺得無用的學問.......”
範宣子的分法並沒有引來爭議,非得說有疑問的話,也只是衆人聽不明白他使用“德”字的緣由。
又聽範宣子繼續道,“爲了舉而不爲德,雖可用更多的時間來學習技法;可技法再好,做出的文章讓人讀着卻感覺乾巴巴的,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要是在德業上也下了功夫,做出來的文章纔會有血有肉有精氣神。”
聽着範宣子大談文章妙法,衆人都覺得懵懵懂懂,也有似懂非懂的,也有不以爲然的。
瞭然頓悟者不過寥寥幾人耳,範二大概算是一個,卻不是因爲他完全領悟了範宣子之語,而是因爲來自後世的先進經驗。
範宣子沒想到自己的話竟是曲高和寡,只得嘆氣道,“老夫言盡於此,是否對你們有所幫助,就全看你們的造化了。”
衆人聽範宣子結束訓話,這纔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這掌聲倒不像是因爲他說得精彩,而是因爲他終於退了下去。
學子們大部分還是極爲善良的,他們也看出來老爺子年歲已高,自是擔心他說得太多而累着。
祖會用眼神詢問了一圈範寧等人,得到衆人都無話可說的結果後,當即宣佈了開學典禮的結束,並且吩咐大家別忘了明天一早趕來上學。
等學子們井然有序地離開禮堂後,範寧等人又送走了範宣子,這才正式給範二和宗谷祖會等人正式引薦。
範二年紀最小,又向來是平易近人的,所以理所當然地表現出了他的謙虛與好學;衆人對他的形貌和態度一一誇讚,又向範寧問起課程安排來。
範寧抽出了一張早就準備好的紙,轉手遞給了身邊的宗谷,後者看完後便往下傳遞,最後一個才傳到範二手上。
儘管範宣子剛纔說了偏科的壞處,但範寧在課程安排上還是將音律和術算當成了選修課。
必修課是每天的必修,每三天還會有一天連續兩個時辰必修課的情況,而術算課卻只是兩天一堂,兩天下來才半個時辰。
範二教授的是兩個新生班級,加起來也就一天半個時辰的課而已。
一個月有三個旬修,上課的時間也就是二十七天,範二加起來需要上課的時間是十三個半時辰,可以用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來形容接下來的工作。
儘管範二的課沒有多少,且課程也都安排在下午,但範寧還是希望他每天都到書院。
看着範二點頭答應後,範寧才滿意地離開禮堂,隨即登車而去。
範寧的本職是郡守,在書院做教授只是兼職而已,所以經常在書院和郡衙間兩頭來回,在時間觀念上自然比他人更加緊迫。
又因爲範寧是豫章書院的發起人和最大貢獻者,所以他所乘是唯一一輛能夠進出書院的車子;爲了彰顯範寧的特別,甚至是範宣子這麼大歲數的老人,都輕易不會乘坐車子出入書院。
範宣子的家就在書院中,他乘坐車子的機會也沒有多少,而書院在放假期間自然就沒那麼多臭規矩了。——範宣子和範寧都是大儒,卻並不迂腐。
看着範寧乘車離去後,又看看頭頂上的太陽,範二當即與祖會、宗谷等人作別,隨後便匆匆地往書院門口而去。
來書院上學的學子有半數是住豫章城的,剩下的那些就成了住宿生,所以儘管下午沒有課,但還是有三五成羣的學子徜徉於書院中。
看着這些學子們無憂無慮的樣子,範二臉上也難得一見地露出了笑容。
到了門口之後,範二遠遠便見阿仁和甘絛正站在一棵花樹下,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車伕老王也站在他們旁邊,他卻是翹首往書院門口望去,所以第一個看到了範二。
範二微笑着走來,看着甘絛道,“感覺怎麼樣?”
甘絛也是微笑以應,“感覺挺好的,顯章先生所言尤其有啓發性。”
範二點點頭,伸手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讓他上車,他卻非得讓前者先上,顯然是爲了範二早上與甘純一路跟在後面的事耿耿於懷。
範二並不揭穿他的小心思,只是當仁不讓地笑着上了車。
甘絛坐穩之後,便問起範二的工作來,後者自是沒有任何隱瞞地說了出來,又表明了以後會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心思。
甘絛倒沒勸範二去聽範寧的,而是請求道,“要不然我還是搬到書院住吧?我這早晚各一次地麻煩老王,心裡也挺不落忍的。”
聽了甘絛之語,範二第一個想法就是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所以才選擇逃避的,就像雷恩加爾當初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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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甘絛若是住蘇園的話,似乎真沒辦法體驗書院的生活,也沒法容入到同學之中.......
想了好一會,範二還是選擇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