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魂城教皇殿前方,是以白玉石鋪就的寬闊廣場。
金碧輝煌的大殿門前,站立着兩排衣着精緻的武魂城守衛,修爲盡皆在魂尊以上。
而這還只是全部護衛團成員中的極小一部分,每隔幾天便會換一批人前來執勤,由此可見武魂殿的底蘊之深。
不過,除非教皇親自傳喚,或是有什麼特殊情況,平日裡這些守衛魂師們也沒有進入教皇殿的資格,只能駐守在大殿外面。
即便如此,也是令無數魂師們趨之若鶩的無上榮耀。
這時,忽然一道清冷平淡的聲線在護衛隊長耳畔響起,“去學院找朱竹清,讓她過來見我。”
那人聞言連忙朝着教皇殿方向深鞠一躬,恭敬道:“是,教皇冕下!”
說完便迅速向武魂殿學院趕去。
教皇殿處於武魂城教皇山半山腰的位置,視野極佳。
走到殿前廣場邊緣,就能夠輕鬆俯瞰下方整座武魂城,而大殿一側,也同樣可以縱覽小半後山風景。
比比東此時就站在探出一截的房間陽臺上,默默看向菊斗羅的花圃所在之處。
山風吹過,拂起她的髮梢,與平靜淡然的面頰。
她的臉上毫無表情,眼中卻如浮光掠影,閃過諸多畫面……
沒過多久,收到傳喚的朱竹清便來到了教皇殿中,跟隨感知尋到了比比東此時所在的房間。
有些意外地看向站在外面廣闊陽臺上,那抹凹凸有致的絕妙背影。
“老師,您找我?”
“嗯,你過來自己看吧。”
朱竹清聞言,很聽話地走到了對方身邊。
比比東神色莫名地瞥她一眼,旋即轉回目光,淡淡道:“菊長老的花圃你知道在哪個位置吧?不要釋放感知,也不要直視,用餘光去看看那裡發生了什麼。”
少女微微一愣,也沒有詢問原因,當即按照比比東的提示,目光掠過遠山的同時,也將山谷中的景象納入了眼簾。
各種各樣她不認識的珍貴花草爭奇鬥豔,並不常見的藤蔓狀藍銀草魂獸遍佈在花園四周。
在山谷深處,有兩道身影正親密無間地緊緊依偎在一起。
雖然那兩人與她的距離很遠,但朱竹清眼力何其敏銳,哪怕只是以餘光去看,也瞬間認出了那人是誰。
至於另外一人,顯然不可能是那個已經進入斗羅殿閉關的千仞雪。
思緒一轉,她便瞬間反應過來,“那隻十萬年化形魂獸?!”
下一刻,心中陡然升起濃烈的怒火與怨氣,銳利的眸光不受控制地聚焦過去。
身畔似有寒風乍起,卻又在瞬間平息。
是一隻白皙玉手搶先一步懸在了她的眼前,將朱竹清的視線遮擋。
同時壓制住了她身上那股驟然洶涌的猛烈氣息。
“不要直視。”
朱竹清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
蘇誠靈覺驚人,別說有陌生的感知靠近,哪怕被目光注視也會有所立刻感應。
若是自己能夠平心靜氣倒還好說,但此時心海之中怒意升騰,眼中難免會有敵意滋生。
在如此情況下,自然極難瞞過對方。
連忙輕輕點頭,示意明白。
比比東這纔將手臂放下,心中卻有些詫異,“剛剛那陣風……”
這個徒弟的潛力也是驚人的高啊。領域隨身,僅僅因爲本能勃發的喜怒,便已經可以影響到周圍的氣象了,不愧是蘇誠調教出來的人。
她們就這樣用餘光看着遠處谷間花圃中,摟抱在一起的兩人。
那個復生後的化形魂獸,整個臉頰都埋在了蘇誠的懷裡。
一頭極柔順極美麗的藍色長髮垂落下來,也散落糾纏在了他的身上。
雖然蘇誠動作不算主動,只是攬在對方肩頭。
但兩人上身貼在一起,頭顱相距不過咫尺,看起來依舊極爲親密,幾乎和情侶無異。
朱竹清面無表情地抿緊雙脣,口中銀牙咬得咯咯作響,眼神冷冽如刀。
可惜不能使用感知,也看不清兩人間的細微動作,不知道那對狗男女這會兒正在說什麼做什麼。
不過想來也是些噁心肉麻的話:一方虛情假意欺騙感情,一方不知廉恥投懷送抱。
心中暗道,魂獸就是魂獸,果真好不要臉,還有蘇誠那個混蛋,真就是個色中餓鬼飢不擇食……
憤恨煩躁之餘,她又隱隱有些疑惑。
爲什麼站在旁邊的比比東會那麼淡定,從始至終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難道自己之前真的猜錯了?
她和蘇誠之間,並非自己想象中的那種關係?
“走吧。”
還不待她繼續細想,比比東的聲音傳來,隨後先一步轉身離開了這裡。
朱竹清聞言稍一猶豫,咬了咬牙,但也只得跟着對方一同回到了教皇殿內。
淡淡的涼意落在臉上。
蘇誠擡頭看去,高低錯落着的珍貴植株將高空投射下來的陽光切碎。
細密的透明絲線映射出金色光澤,從天際滑落。
然後擊打在枝葉上,發出極輕微的響動。
整個花園瀰漫起一層淡淡的潮氣,捲起泥土與草木的芬芳,如夢如幻。
但更美的還是身邊抱膝蜷坐着的女子。
尖俏的精緻下頜抵在膝蓋,纖細的手臂緊緊環繞住雙腿。
絕美的容顏上依舊染着未乾的淚痕,不過已經恢復了些血色,不再像之前那樣蒼白。
微紅的眼圈裡,是澄澈如晴空般的藍色眼眸,但仔細看去,瞳孔周圍似乎還有一圈淺淡的金光環繞,此刻正癡癡望着遠處盛開的鮮花。
“下雨了。”
“嗯……”
蘇誠輕呼出一口氣,說道:“既然這麼痛苦,爲什麼不回家去呢?藍銀草森林纔是最適合你的地方。我從來沒有限制過伱的自由,當年也給了你選擇的機會。”
“……”
阿銀沒有回答。
耳邊除了毛毛細雨劃過天空,最後砸落花間枝頭的細微響動外,便是自己極輕的喘息。
長久的沉默過後,她終於開口了。
用幾乎難以耳聞的音量低聲道:“所以,你還是要趕我走,對嗎?”
蘇誠的目光從高空收回,轉頭看向阿銀。
她的目光卻依舊望向遠處,平靜得毫無波瀾。
“過去已經發生的事,終究難以挽回,所以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
聽到這話,阿銀的眼眶又再次泛紅。淚水在眼裡打轉,這回卻沒有流淌出來。
澄澈的藍瞳像是被淚光攪碎一般,閃動着模糊而絢麗的光彩。
蘇誠直身站起環顧四周。
這個地方,是阿銀耗盡心血澆灌而成,其價值之大難以估量,除她之外,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勢力能憑空打造這樣一處寶地。
然後他又低頭看向身前依舊蜷縮在地的嬌柔身影。
藍色長髮垂落下來,整齊精緻的宮裝長裙隨意地鋪在地面,就像她自己在人世間浮沉那樣,沾染了許多本不應該沾染的片片污垢。
只不過,衣服可以清洗乾淨,那些已經發生的事,卻再也無法抹去。
“但是未來很長,所以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蘇誠微微俯身,向她伸出手臂。
“以後和我一起研究克服那些修煉方面的難關吧。”
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手掌,阿銀心絃一陣顫動,冷卻的血液重新灼熱起來。一時間卻又有些不敢相信,愣在那裡半晌沒有動作。
“怎麼了,你還有什麼顧慮嗎?”
“不,沒、沒什麼。”
積蓄在雙眼中的淚水滾落在地,她壓抑着抽噎聲擡起手臂,把自己的手掌放在了他的手心裡面。
纖細的指骨,柔軟的肌膚,優雅的弧度,在蘇誠手中感受得一清二楚。
隨後手臂發力,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兩人緩步走在花園之中。
跟在蘇誠身旁,阿銀心中五味雜陳。
經過了剛剛激動的哭喊宣泄後,精神難免有些疲憊,但身心卻是放鬆而舒暢的。
困擾了許久的心結解開,漫長時間以來不斷積累的壓抑、憤懣與委屈全部疏解一空之後,整個人前所未有的輕鬆。
平日裡的阿銀雖然表面平靜淡然,其實眉宇之間總是籠罩着陰雲和愁緒。
如今豁然開朗,整個人看起來竟比之前還要更加美上幾分,就連一身魂力,都彷彿愈發活躍了許多。
話雖如此,行走之間她卻是螓首低垂,竭力將自己的臉龐隱藏在了長髮的陰影下面。
她現在尷尬得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剛剛只是長久的壓抑激憤之下,又有了檢查研究身體的事情發生,令她心中波瀾起伏,成爲了導火索。
種種情緒交織不定,結果纔在某個瞬間噴薄而出。
否則以她的性格,就算把自己憋死,恐怕也不可能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到了這會兒心氣一泄,又難免有些後悔之前說得太多。
就像兩人吵架或者辯論的時候,偶爾一時上頭就很容易用詞不當。
等到事後回憶起來便會感到後悔,覺得如果當時先“這樣說”,然後再“那樣說”,效果會不會更好一些。
阿銀現在就是這種心態。
甚至忍不住在想,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或是能把蘇誠腦海中關於剛剛的記憶全部都給修改一下就好了。
先前那一番話,簡直就像是在把自己的內心剖開,然後毫無保留地袒露在對方眼中。
心湖之中翻江倒海,惴惴不安,越想便越是覺得羞澀難當……
“唉,我這算是怎麼回事,未免也太下賤了些,怎麼就莫名其妙地說出那種話來。
“不,不能這麼想,我只是爲了魂獸一族的未來,蘇誠他可以幫到我。
“而且我向來把他當做是弟弟和恩人,做姐姐的不能太小氣了。
“他對我並非無情,當初沒有因爲誤會而殺我,還在事後還我自由。剛纔說的‘重新開始’,想來也還認我這個姐姐,應該不至於瞧不起我?
“能解開誤會已經很幸運了,不然隔閡越來越深,恐怕真有形同陌路無法挽回的一天。
“不過……”
阿銀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兩人依舊緊握的雙手,神色糾結。
剛纔自己站起來後,對方並未鬆手,反而像是忘記了此事一樣,若無其事地繼續牽着,令她很難爲情。
“……”
雖然從對方掌心傳來的溫熱,讓她有種舒適安心的感覺。
尤其是在經歷了這麼長時間的冷眼與孤獨過後,一切終於迴歸正軌,這種慰藉本應是她夢寐以求的。
但是,此刻從心底深處不斷滋生出的異樣情愫卻在告訴她,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
猶豫了下,阿銀手腕微微用力,想要裝作不經意得把手給抽出來。
“你在幹嘛?”蘇誠瞥她一眼,隨口問道。
“啊?沒、沒什麼。”
她沒想到對方竟然一點默契都沒有,就這樣直接發問了。
臉龐瞬間充血,手上也立刻放棄掙扎,支支吾吾地解釋道:“我之前弄來個新品種的茶樹,想要帶你去看看來着。”
“是嗎?那太好了,去看看吧。”
蘇誠一臉驚喜,連忙示意阿銀前面帶路。
阿銀見狀,只得無奈地和他手牽手朝着花園另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跟在她的身旁,蘇誠默默打量着埋頭走路的阿銀。
長長的睫毛在藍色湖泊般的眼瞳裡投下翳影,淡粉色的脣角勾勒出溫柔沉靜的氣質,飽滿的酥胸隨着前行而起伏不定。
他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先前阿銀動作的意思,只是故作不知罷了。
發泄似的說完那些話以後,阿銀心情忐忑不安固然不假。
聽到那番話的蘇誠同樣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這般平靜。
在今天之前,說他有多喜歡阿銀,那顯然是扯淡。
對方長得確實漂亮沒錯,但天底下漂亮的人多了去了,他還不至於因爲長相就喜歡一個人。
不過雖然談不上多麼喜歡,好感卻是有的,而且有不少。
她是除了千仞雪以外,蘇誠在現實裡最早近距離接觸到的成熟女性。
而且她的性格天真善良,溫柔如水。平時就算再怎麼不悅,也幾乎從不發火,即便發火,也都顯得輕飄飄的,毫無威懾力可言。
這些品質都是蘇誠所不具備的。
事實上不僅是他,與他關係親近的人裡面,也沒有這種人存在。
更何況,在他的初期修煉過程中,對方出力極多。
哪怕不算那塊魂骨,帶他前去藍銀草森林,幫忙勸說藍銀王助他凝聚魂環,前期武魂中的五行調和與領域協調,以及十萬年右腿骨所帶來的功法優化效果等等,林林總總不勝枚舉。
除此之外,還有件事阿銀沒有想錯,她出現的時點非常微妙。
在那個時候,蘇誠現實中認識的人裡面,除了千仞雪以外,他確實沒有其他可以完全信任,能夠隨意交流的人選。
自身超出規格的實力需要適當隱藏,至於十萬年魂骨這種東西,更是不能告訴身邊任何人。
那時候他的實力還太弱了。
無論塵心、獨孤博還是寧榮榮,他都只能部分信任,有選擇性的透露隱秘,不敢也沒必要去挑戰人性的底線。
人是羣居動物,孤獨的滋味並不好受。
而千仞雪又遠在武魂城裡,蘇誠還不至於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爲了這點破事去瞎折騰。
後來出現了朱竹清,但兩人同樣不可能相處太久。
阿銀就是在千仞雪剛離開天斗城不久的那個時間點出現的。
因爲受制於長生劍的緣故,她本身作爲靈魂體又沒有什麼威脅,就連後來的靈體也是蘇誠幫忙鑄就,反而是個極好的傾訴和交流對象。
當然,也能滿足他日益增長的強大實力,與沒有觀衆可以滿足他的裝逼需求之間的矛盾。
之後阿銀在藍銀草森林復生並擁有魂聖修爲的時候,蘇誠自己的戰力也達到了魂聖層次,而且遠超一般魂聖。
對方又受制於長生劍,他當然不會忌憚什麼。
可以說,在蘇誠的微末時期,多數時間都是阿銀陪着他走過來的,因此有着非同一般的意義。
“……到了,就是這裡。”
忽然,一道極端冷淡的聲音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阿銀不知道蘇誠心中所想。
只是感覺在這一路走來的時間裡面,對方的目光從最開始的隱晦打量,到了後來幾乎完全黏在了她的身上。
掌心傳來的陣陣熱意,簡直像是要透過手臂灼燒到她的內心深處。
此時阿銀臉色紅得快要冒出蒸汽,卻還只能強撐着故作不知,心底不禁產生了些慌張和惱意。
她不明白蘇誠這是什麼意思。
就算自己之前說的話有些卑微,難道真就完全不把她當回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