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員轉移進巖洞以後的這三天裡,劉燦和魏如華都利用下崗後的時間,多次去偵察地形,想找一條能避開敵人火力的路徑,好從這兒撤出去。可是,他們的四周,不是險峻的高山,就是懸崖絕壁。要從這裡撤走,非經過山下的開闊地不可。
劉燦清楚,他們現在的處境是相當困難的。與自己的連隊已經失去聯繫,兄弟部隊也許一時還不會打過來。雖然有的輕傷員快好了,有幾名重傷員卻急需送醫院治療。更嚴重的是,他們隨身帶的水和乾糧已經吃完了。有幾個戰士出國時帶有少量大米,可米也得有水才能煮呀。想到水,劉燦不由得從掩體裡擡起頭,朝對面的山下望去。
對面,就在敵軍佔領的山腳下,有一口不大的圓形魚塘,有小半塘水。劉燦和魏如華都多次望見過,敵人躲躲閃閃地從那兒取水上山。“排長,讓我也到那裡去打些水來吧!”魏如華不止一次向劉燦要求。因爲考慮到太危險,劉燦一直沒有同意。可現在,劉燦決定,哪怕是付出一定的代價,也要去那裡搶點水回來!有了水,解決了愈來愈嚴重的飢、渴問題,他就準備組織突圍,衝出敵人的封鎖線,去尋找自己的部隊。這個搶水的計劃,劉燦準備今晚乘天黑由自己去完成,所以事前他不打算告訴魏如華——要是魏如華知道了,還會讓他這個排長自己去嗎?
魏如華是個來自湘中農村的新戰士,入伍還不到半年。他懷着保衛祖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決心,在短短的幾個月裡,就相當熟練地掌握了刺殺、射擊、投彈等殺敵本領。劉燦很喜愛這個心地純潔、樸實無華的小夥子,多次當着全排戰士表揚過他。像三天前爲了要阿娣從巖洞裡出來而對他那樣發火,劉燦還是第一次呢。就是這一次,劉燦事後也感到有點不應該。因此,昨日他趁上山來換崗的時候,對魏如華作了一番解釋,表示歉意。魏如華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
“排長,你,快莫這樣講。那陣子,不論哪個,都會發火的。”
“不管怎麼樣,說明我還是有點不沉着,不冷靜……”
“排長,我——”魏如華忽然紅了臉。
劉燦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問道:
“有什麼話,只管說吧。”
“我,我……”魏如華的手微微顫抖着,從貼胸的口袋裡掏出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來,送到劉燦手裡。“我,我早就寫好了,請你轉交給黨支部。”
劉燦一看是入黨申請書,心裡十分激動,當即握住了魏如華的雙手……
太陽落山了。蒼茫無邊的暮色,漸漸籠罩了遠遠近近的山巒、淒涼的村落和荒野。在祖國,在劉燦和戰士們的家鄉,這會兒正是牛羊回欄,雞鴨歸塒,社員們歡歡喜喜地收工回家的時候。天真活潑的孩子們倚在屋門口,或者站在地坪邊,一見爸爸媽媽,便跳蹦着撲上前去,笑嘻嘻地接下他們的鋤頭、扁擔……
而這兒,雖然與祖國相距不遠,雖然與祖國的山水相連,展現在劉燦眼前的,卻是滿目荒涼、民不聊生的景象。當局爲了實現其擴張野心,瘋狂**備戰,“淨化環境”,把無數邊民驅趕出家園,在村子裡駐上了殺氣騰騰的“衝鋒隊”、“敢死營”。
夜深了,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而在祖國的工廠裡,做晚班的工人正奮戰在機器旁,爲實現“四化”生產更多更好的產品。劉燦的家在農村。他想,上了年紀的爹媽這會也許已經睡熟了,但他的正在讀高中的妹妹,很可能還在燈下溫習功課。想起妹妹,劉燦不由得又想到了現在與他們呆在一起的阿娣姑娘。
由於語言不通,他們沒法與這位越南姑娘交談,也無從瞭解她的身世,但從她憔悴的面容,襤褸的衣褂,劉燦明白她一定是個貧苦的農家姑娘。從她被捆在巖洞裡的情形和她被鞭打後留下的傷痕,劉燦斷定,她是被敵軍兵士強槍來發泄他們的獸性的無辜的女子。
這位慘遭蹂躪的越南姑娘,遇上我邊防戰士雖然還只有短短的幾天,她缺少血色的臉上去露出了越來越多的笑容,眼睛忽閃忽閃的也有了越來越多的光彩。她彷彿又感受到了人世間的溫暖,看到了生的希望。“在我們祖國,像她這樣大的女孩子,哪個不在上學呢!”劉燦心裡想道。
突然,敵人佔領的山頭後面傳來了手榴彈的爆炸聲。這好像是前奏。緊接着,各種槍聲便像煮粥爆豆一般響了起來。
劉燦又驚又喜,莫非我們的部隊打來了?細一聽,又不像。雙方火力對比懸殊,而且有一方很快就靜下來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約莫過了一刻鐘,劉燦隱隱約約聽得山下的開闊地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而且聲音越來越響。
“什麼人?”劉燦威嚴地問話,同時作好了射擊的準備。
“排長!是我——魏如華。”
“你幹什麼去了?還不快上山來!”
正面是懸崖陡壁,人是無法爬上來的,必須從側面,經過山腰巖洞旁邊的竹林才能來到他這裡。所以,魏如華的腳步聲很快便消失了。“這傢伙,莫不是一個人偷襲敵陣去啦?”劉燦心裡尋思。
“排長,水!你快喝吧。”
劉燦一轉身,只見魏如華已來到他身邊,手裡舉着一隻水壺。在迷茫的夜色裡,他孩子般天真、純樸的臉孔閃耀出興奮的光彩。他接着說:
“剛纔,我悄悄摸到敵人山上,從背後向他們摔了幾顆手榴彈,又打了一梭子槍。敵人以爲我們的部隊攻他們的山了,拼命掃射起來。我呢,連忙跑到魚塘那裡取水。嘿嘿,十幾只水壺都讓我灌滿回來了,一根汗毛都沒叫他們傷着。可我去之前沒得到你的同意——這算不算犯紀律呀,排長?”
劉燦心裡熱呼呼的。他不但沒有責備魏如華的意思,反倒有點內疚——自己爲什麼沒早決定去取水呢?他從魏如華手裡接過水壺,問道:
“傷員都喝了嗎?”
“喝了。”
“阿娣呢?”
“也喝了。”
劉燦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水,然後沉思了一會,說:
“小魏,我們準備從這裡撤出去!”
“好的!”魏如華精神一振,鬥志昂揚,“馬上就行動嗎?”
“你先在這裡警戒,我回巖洞和同志們研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