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颯颯的,月影碎碎的。
外面,月光已經清爽爽地照下來,地上一層白。
鄒陽這才恍然想起,今晚是本月十五了。
幾條人影過來了,全都邁開雙腳一先一後地走着,高高矮矮的,影子縮在地上,打門前悉悉索索地過去,目不旁視,呼吸都是輕輕細細的,象一羣走着的鬼魂。
鄒陽不由渾身打了個哆嗦,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看着走在最後的那人,他差不多失口叫出聲來。
說起來,那人稱得上是鄒陽叔叔輩的人物了,村人都叫他王老頭,因爲貪杯的習慣,家境又窮,平時差三差五,總要到鄒陽家蹭口酒吃,也因爲邊個緣故,除非他不來,來了就必要進屋的。
今晚見他這樣目不轉睛地行走,鄒陽只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冒了上來,直透腦心。
眨眨眼再去看,王老頭已去得遠了,路邊的樹影花花點點的披在他的身上,只剩下一些些模糊的輪廓。
鄒陽心底的好奇之心被強烈地激發出來,不覺已忘記了害怕,撇出門來,畏畏縮縮地,一個人悄悄的跟蹤過去。
村裡人打漁,也有晚上去撒網的。
河裡的好些魚有驅光的喜好,在船頭先點上一盞燈,待魚聚集,一網撒下去能撈着許多。
鄒陽也是個打漁的能手,這些事情當然知道。只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村裡人會在怪物剛剛現身之後又去打漁。
他一邊小心翼翼地跟,一邊想着,不覺已到了河邊。
見前面的幾人都停下了身子,他也連忙停住腳,藏在路邊一棵樹後,注意地觀察着。
只見前面那幾人,這時候又動了起來,最先的一個撲嗵一聲跳進了河裡。
鄒陽渾身的汗毛又驚悚地豎了起來。
這期間,耳中又接連清清楚楚地聽到幾聲撲嗵,那些人竟全都起身跳入河中去了。
鄒陽大吃一驚,如果說因爲月餘大雨所致缺糧村裡人不得不晚上出來打漁還可以理解的話,現在全都莫名其妙地跳進水裡卻是再難想明白的了。
一時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驚悚,只是遠遠地看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河面早已恢復了平靜。
星河在天,月光在地,天地之間一片清寂。
鄒陽細心去聽,卻只聽到一些野蟲唧唧嚦嚦地叫着,河那方向水流嘩嘩地響,跳入河中的人卻再也沒有出來。
鄒陽不由又驚又悶,,正欲壯大膽子到河邊去看看,身後又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他連忙再次藏入樹後,使勁地瞪大眼睛,往村子的方向望去。
果然,大路上又出現了幾個人,仍是鬼魂一般的走着,誰也不出聲。
在這個月光冷清清的夜裡,這些人行屍走肉般地走着,顯得無比地陰森詭秘。
鄒陽的冷汗又流了出來,頭頭臉臉全是汗水,他趕緊極力地屏住了呼吸。
一會兒,那些人就打樹前的大路上過去了,鄒陽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全是河上村的人,打鐵的、木工、老丁、秋生、小憨兒,共有五人,這五人也是鬼使神差地走到河邊,一一跳下河去。
每跳下一個,鄒陽腦脖子都忍不住刷地一涼,頭皮麻麻地一炸,驚心動魄的,滿口氣憋在喉嚨裡,難以呼吸。
直到五人中只剩最後一個了,他才意識到應該去阻止他,喊他別跳,這時卻不知怎的,或許是心急的緣故,那句話卡在喉嚨裡打滾,怎麼使勁都喊不出來。
結果,他只有眼睜睜地看着最後一個人跳進河裡了。
他又費了好大好大的力氣,終於把嘴裡那口憋了許久的悶氣吐了出來,幾乎癱軟,忙張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喘了十幾口後,便又豎起耳朵去聽。村子的方向,再沒有悉索聲了。
河那邊,也只有水響。
此時的他,好奇已倍於害怕,遂壯起膽子,躬着身膠着地面行走,一步跟一步地捱到河邊。
終於看清了,清寂的月光下,河水還象白天那樣洶涌澎湃着,轟轟隆隆地往下奔流着。
鄒陽這時才驀然想到,水流這麼急,水性再好的人跳入河中也會一瞬間被衝出老遠。剛纔跳河的那些人絕對已經沒有命在了。
可是令人想不清的就在這裡,那些人也是這條河邊生活了數十年的人,這點常識不可能不知道啊。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一個解釋,他們全部自殺了。
但他們爲什麼要莫名其妙地自殺,這個問題當然也不是鄒陽一下子就想得明白的。
眼前的河水,恍如忽然之間變成了一個吃人的龐然大物,月光照在水裡晃起成片成片的亮光,象一片片閃光的巨鱗。
一種令人窒息的感覺忽然又回到了鄒陽身上。
他吃驚地往後退去,不意間卻發現河心那被急流晃得成片成片發亮的月光又被扯成了兩半,變成兩片幽藍色的水光。
他吃驚得跌坐在地上,接着竟看見那兩片幽藍幽藍的光漸漸升出河面,漸漸變圓,漸漸變成了兩隻巨盤似的、泛着詭異藍光的東西,一動不動地定在那裡。
鄒陽這時想起白天見過的那條怪物的眼睛,也是這樣子的。
天啦,那條怪物並沒有走,那兩隻圓盤就是怪物的眼睛!
鄒陽嚇得驚叫一聲,魂不附體,轉身拼命地向村裡逃去。
忽見一道藍光劃過,那條怪物躍出河面,躥入村子上空,不停地盤桓。
剛剛逃入村口的鄒陽嚇得再次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仰頭望去,冷汗一下子溼透全身。
那條怪物在村上盤桓一會,發出一聲怪異的長嘯,忽地化作一道藍光,向着村右的一家住戶落下,透頂入屋,瞬間影蹤全無。
鄒陽看得清楚,那條怪物進入的恰恰就是自己的家,不禁嚇得魂飛魄散,這時也不知是什麼力量支持着他,拼命地向家中衝去,到了門前一腳踹開大門,破門而入。
一進到屋內,卻又楞了。不知幾時,屋內已點了燈,桌上擺着小米粥,酒妹正靜靜的坐在桌邊等他。
見到他破門而入,倒被嚇了一大跳,驚跳起來問道,“相公,發生什麼事了?”
鄒陽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你……剛纔看見……見什麼了?”
酒妹奇怪道,“沒有啊。你出去後我就一直坐在這裡等你回來,沒發現什麼啊。”
鄒陽喘息了兩口,又着急地問道,“剛纔有道藍光進了我們的屋,你有沒有看見啊?”
酒妹搖着頭道,“沒有啊,什麼都沒有,你這是怎麼了?”
一邊說一邊過來,“真沒有看到,你怎麼急成這樣啊,是不是在河邊又看見什麼了?”
鄒陽心急如焚地道,“我是問你看到什麼沒有?”
酒妹仍然茫然的道,“什麼也沒見啊。”
鄒陽哪裡肯信,也不再問話了,打了個火把在屋子裡四處亂找,裡裡外外全找了個遍,什麼也沒找到。
他的家門前就是穿村而過的大路,大路對邊一個大坪,村裡很多小孩子時常到這個大坪中玩的,一望空闊,隱藏不了任何東西,屋的兩頭也是空空的平地。
鄒陽把屋裡屋外全找遍,思量只有屋後的菜院子沒找過,又到屋後的院子裡去,角角落落地找,連大的磚頭都翻轉過來,仍是不見。
忙活了許久,回到屋中,酒妹拿話問他,他什麼也不說,勸着酒妹先睡下,仍然轉來轉去的找。
一直找到雞叫時刻,心力交瘁,又餓又累,心裡還怕的慌,實在困得不行了,暗想鬼怪之物是畏火的,遂到屋裡找出乾柴,在屋前屋後各燒了一堆大火,照得亮亮的,喝了幾口粥,縮身上牀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