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夜蓮的話,十三郎沉默很長時間,開始認真思索要不要告知其真相。
他最終沒那麼做。
齊飛是雷尊的兒子,與樂洪濤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這件事如被宣揚出去,整個靈域必將亂成一團,是真正的亂,瘋狂的亂,無法阻止、會讓人無數人發瘋的大亂!
齊飛專注於三重樓蘭,或因思念親母,或爲破解樓蘭,又或二者兼有,外人不得而知。但他能將這件事告知夜蓮,足以證明其對萬世之花癡心甚重。縱然沒有這一條,十三郎也對夜蓮持有一分戒心。除此之外,樂洪濤所講,十三郎認爲九成九應屬實情,然而那畢竟只是“他聽到,他相信”。
別人會怎麼想?餘下的那一分可能該怎麼辦?
從求證的角度考慮,十三郎與齊飛一次接觸都沒有過,更不要說什麼鐵證;如此便用一句話決定其生死......
心裡轉着念頭,十三郎說道:“齊飛的媽,與眉師很像?”
夜蓮微諷說道:“你真正想問的是其與眉師有沒有關聯,有何關聯,對不對?”
十三郎稍有些尷尬,說道:“就算她們有關聯,其實也沒什麼。”
夜蓮淡淡說道:“你還要不要知道?”
十三郎誠懇說道:“前輩故事,是我等受到教益的源頭,能聽聽當然好。”
這話虛僞到令人髮指,夜蓮鄙夷說道:“就算我不講,你也會親自去查,對不對?”
“你這個人啊,非把事情說得這麼白......”
十三郎輕輕嘆息一聲,嚴肅說道:“這是病。得治。”
“與眉師相像的不止一個。想當年,北方有一修真世家,強盛堪比一大宗門;族內有姊妹三人,容顏相似如同一人,被人合稱三珠。”
“三珠彼此情誼深厚,資質、姿色、氣質背景皆爲上上之選。且傳聞成功修煉了吒女功法,如能與之結爲雙修道侶,配合適當手段,可令修爲陡然提升一倍。”
“如此良配,仰慕者之多可想而知,無數青年俊傑,散派精修、甚至各宗老怪紛紛傳信、或親自前往行聘,許以重禮奇寶,只爲迎娶一人、或將三珠一齊收攬。”
“對這樣的事。三珠老祖極爲排斥,不管來的是誰,不管對方許以什麼承諾,均以三珠修爲不足爲由嚴詞拒絕。”
講到這裡,夜蓮聲音略顯低沉,說道:“懷璧其罪,換成普通家族這樣做,早就湮滅不復存在;三珠家族本身實力強悍。與紫雲島的距離不算太遠,其老祖本人曾與老院長相識。據說還有些交情。當時的老院長,春秋鼎盛,雄心尚在,時常出沒與江湖。如此種種相加起來,雖有無數人爲之不甘,亦不敢輕易生出歹念。”
聽到這裡。十三郎微微皺眉。
夜蓮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突然有一天,三珠所在家族遭遇大禍,數百族人一夜之間死傷殆盡,被牽連者多達近萬。三珠姐妹也在那個夜晚失蹤。自此除名。”
“聽聞此事後,老院長本打算親赴北域,適逢修行緊要關頭,遂派剛剛收入道院不久的大先生代其前往。”
輕嘆一聲,夜蓮最後說道:“十年後,北域幾名巨寇無端消失,劍尊帶傷而歸,身邊帶回一名廖姓女學子。因其不適合修劍,名份仍以老院長爲師。”
講述自此完結,萬世之花擡頭望着天空,淡漠的臉上泛出冷冽氣息,目光卻有些惆悵。
等了一會兒,十三郎默默問道:“眉師,就是三珠之一?”
這是廢話。問過之後,十三郎自己都覺得無趣,不待夜蓮回答便又說道:“這些事情,道院典籍沒有記載。”
這還是廢話。典籍沒有記載想必是眉師的意思,或者是老院長的吩咐,根本不值得追究。
“算了,當我沒問。”
深深呼吸幾次,十三郎壓下心頭躁意,認真想了想。
“你是怎麼知道......”
“別忘了,雷尊曾是我的老師,飛殿下誠心求配於我。”
修行世界,雙修是一種提升修爲境界的重要法門,因此不像凡間那麼注重禮法,更不會刻意設置男女之防。然而男女天生有別,像夜蓮這樣把求偶當成白開水一樣講出來,仍屬少見。可話說回來,萬世之花招婿的消息早已傳遍整個修真界,飛殿下被公認爲最有希望的那一個,即便當衆講出來,也算不上什麼大不了。
十三郎的注意力沒在這裡,思忖中問道:“齊飛既然知道其母,爲何沒有主動認親?”
夜蓮搖了搖頭,說道:“齊飛從不提及此事,但其幼年喪母,或許有些不甘。”
三珠同遭大難,眉師被劍尊所救得以進入道院,齊飛的母親卻不知爲何流露在外,生子後早亡,境遇之差彷如天地。齊飛如果因此生出怨憤,亦屬人之常情。然而十三郎與夜蓮不同,知道齊飛極有可能是雷尊的兒子,如此就顯得......
線頭太多太亂,且牽扯到上輩的恩恩怨怨,十三郎不方便透露太多,又不能詢問太深入,一時陷入沉默。此刻夜蓮不知想到什麼,幽幽說道:“眉師之子死於你手,打算怎麼辦?”
十三郎也在想心事,聞言本能接了句:“胡說什麼?”
夜蓮回過頭望着他,冷冷說道:“你殺了樂洪濤,難道不應該考慮一下,該如何向眉師交代?”
十三郎茫然問道:“樂洪濤怎麼會是眉師之子?”
夜蓮神情比剛纔更冷,說道:“有畫爲證,你想逃避責任?”
十三郎清醒過來,苦笑說道:“弄錯了弄錯了,畫中人是眉師。”
夜蓮微怒說道:“正因爲如此......”
“不對不對,是我沒有解釋清楚。”
十三郎連連擺手。停頓片刻才說道:“我百分百肯定,畫中人是現在的眉師。”
輪到夜蓮爲之一愣,神情若有所思。
十三郎說道:“如果樂洪濤與齊飛一樣,其看出的母親應該是記憶中的模樣,而非現在的眉師。這幾年我也打探過,其母早幾百年就沒有人聽說過。而且樂洪濤從未去過紫雲島,更別提與眉師見面。”
修士能夠駐顏是沒錯,但不是一點都不會變。幾百年時間,眉師即便容顏不老,其神情氣質也早已發生天翻覆地的變化。換言之,樂洪濤再如何專注於樓蘭,也不可能看出一個現在的眉師。
夜蓮漸有所悟,表情也由冷冽轉爲震驚。
“你的意思是,看畫之人不是樂洪濤。而是另外一個與當前眉師極爲熟悉的人?”
“就是如此。”
“既然如此,此畫爲何落在樂洪濤之手?”
“我不知道。”
十三郎回答極爲乾脆,說道:“也許是送,也許是搶,需要查了才明白。”
夜蓮搖了搖頭,說道:“專注即爲癡心,癡心於此這麼久,怎麼會隨便送人。”
十三郎目光微閃。說道:“那也不一定,或許......”
шωш●тт kán●c○ 夜蓮說道:“你不明白。破解樓蘭雖不是絕對不可以中斷,但能看到這種程度,轉手必遭心神反噬。所以我認爲,即便持畫之人破解無望,也不會將其送人。”
這話很有道理。看畫破局,意味着將前人痕跡抹掉。首當其衝便是最接近的那名持有者。將樓蘭轉送已讓持畫人心痛,還要承受如此代價,正常人絕不會這樣做。
會不會是雷尊所贈?十三郎心裡暗暗想着,暗暗搖了搖頭。
樂洪濤發覺畫中人是眉師,恐怕不會因此感激雷尊。相反會嫉恨在心。吃力不討好,絕非雷尊這樣的人所爲。
退一萬步講,雷尊要送早就可以送,沒必要到現在。
聯想此前發生的事,十三郎幾乎斷定齊飛的畫爲雷尊所贈,如此證明樂洪濤所講、雷尊偏心確有其事,不然不會齊飛有畫卷用來思念亡母,樂洪濤卻沒有。
“是搶嗎?”
“絕無可能。”
夜蓮突然開口,堅決說道:“能把樓蘭看到這種程度,能對眉師如此熟悉,這樣的人,道院之內也必然位高權重,豈是樂洪濤可以隨意強迫。此外,樂洪濤憑什麼知道那人有樓蘭?根本解釋不通。”
“那倒不一定。”
十三郎認可了這種分析,但不同意其結果,沉吟說道:“你對道院比較熟,可知道哪些人傾心於眉師?”
夜蓮聞之愕然,喝道:“你當我是什麼人,專門打聽男女情事!”
饒是十三郎臉皮天下無雙,也被這句話講到臉紅,說道:“這件事很重要。”
夜蓮憤怒說道:“是對你很重要。”
十三郎無奈說道:“算你對,到底知不知道?”
夜蓮乾脆扭過身子,背對十三郎仍能看出胸膛起伏,顯見其怒到什麼程度。
“算了算了,以後再慢慢查。”
十三郎小有慚愧,揚起手中畫軸,問道:“這玩意兒送給你,要不要?”
夜蓮身體微僵,忍着不肯回頭,反問道:“送我做什麼?”
十三郎回答道:“我已經看過了,之後用不着它。至於樓蘭什麼的,你有興趣可以研究,我可沒那個志向。”
夜蓮冷漠譏諷道:“難道不是因爲你薄情寡義,明知道自己看出妻子形貌?”
“也許吧,隨你怎麼說。”
十三郎輕輕彈指,將樓蘭畫軸繞了圈送到夜蓮面前,說道:“我見過上代九子模樣,可以爲你畫出來。”
驟聞此言,萬世之花身軀輕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