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考慮危險,當有星辰之光閃耀時,淵內只有一個詞能形容:美不勝收。
遠看似一條蜿蜒銀河,近觀懷抱整座星空,身處其中感受最爲奇妙,星星點點幻化無數美景,如暢遊江海,似攀爬山巒,觸手可摘日月星辰,低頭能見斑駁地影;世上有的這裡全有,世上沒有的這裡也都有,窮盡人之想象。
不妨假設一下,有億億萬萬螢火蟲匯聚成河,延着某種軌跡緩緩流淌,靜謐而安閒。伸出手,星星點點自皮膚上溜走,帶來絲絲麻癢,握住拳,耳邊竟有陣陣叮嚀,聲音聽起來陌生而又熟悉,猶如兒時同伴輕呼,又像少年時的那一縷微羞側望你喜歡,它便是。
這就是星漏淵的幻!
星漏淵的形狀內闊上窄,最寬足有百里,除去星光的話,腳下有着多種形貌;一名黃衣修士走在土坡上,初入時凝重的神情慢慢散去,代之以寧靜,並有少許欣喜。不知什麼原因,當星點經過其身畔時總會繞圈,自下而上緩緩升空;時間一長,繞圈的星點越來越多,速度慢慢加快,便形成一股螺旋形的星雲。
黃衣修士毫無所覺,神情似醉如癡,行走間口脣微微翕動,粗看像在呼喚、仔細分辨會發現他實際上在與人耳語。
“大牛上次整得我們好慘,一定不能放過他。”
“小海你去那邊,燕子去那邊,等下聽我指揮,挨個動手。”
“記住啊,次序千萬別弄錯了!”
距離黃衣修士千丈外,束髮青年默默行走。臉上神情有些哀傷,且隨時間越來越濃。
星點給他的待遇與黃衣修士不同,經過時彷彿感受到什麼讓它們厭憎的東西,兩側分過,繞着走。與此同時,青年耳中不斷出現種種責備的聲音。自始至終沒有停止,而且擋不住。
“好好的書不讀,非要學那江湖術士,夢想成仙。”
“弄丹癡道,多少人因此敗家喪業,甚有君王毀掉大好江山,你算什麼東西,也想長生不老!”
“生生死死,這是世界能夠長存的基礎。假如修道便能不死,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這麼簡單的道理,爲何你就是想不通!”
“隨便來個道士,拿本破書換你黃金萬兩;路上撞個和尚,念兩句鬼話你變捐棄祖業。這些難道是你的麼,是你打下來、掙到手的麼?”
“好,就當你能夠修道,假設你修成了仙。然後?”
“沒有家,沒有親。沒有族,沒有國,你一個人活過千秋萬載,真的有意思?”
“自私如你,不配做我趙家子孫,滾!”
“滾!滾!滾啊!”
河邊。中年男子試水渡河,一步一步走入水流中央;他似乎忘記了,自己千百年前就能橫渡海海而衣衫不溼。此刻的他埋頭望着水面,腳步越來越重,神情越來越溫柔。
“君兒。今天感覺如何?”
“比昨日好?那就好,那就好啊!說明咱們找對了人,找到好大夫!”
“頭還是疼麼?不怕不怕,距離京都很近了,那裡有更多大夫,醫術也更好。”
“君兒放心,爲父一定能治好你的病,呃,不對,是爹爹一定能找到能替你治好病的人,一定。”
“爲父帶你去京都,京都不行就去西山,知道嗎,那裡可是有仙人存在,只要找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你的這點病症,舉手之勞。”
“君兒,你要撐住,爹爹發誓決不讓你娘失望,你也別讓爹爹失望,好不好?”
“撐住,撐住,撐住啊!”
“這就是星辰風暴?這個樣子,這般威力,能算正常?”
距離入關修士約三百里外,十三郎正要經過一片荊棘密佈的叢林。說來奇怪,狂靈之地大多荒蕪,只有少數地方纔有植被;偏偏星漏淵這裡古怪,開啓時內裡總能長出千百生物,顯得活力十足。
十三郎停下腳步,仔細審視着對面那片叢林,準確講是審視無數星點經過叢林時的狀態,微微皺眉。
“不對勁兒啊”
爲何選擇星漏淵爲戰場?除了之前與程血衣等人所講的那些,十三郎多少有點私心。他相信,在這種處處皆幻、時刻可能迷失的地方,自己與生境修士之間的差距會得到最大程度彌補,直到完全拉平。
事實證明了這一點。此前與三名大佬走入星光的時候,所有人都能發現,那些星點對待十三郎的方式與其他人不同。
星河有道,外物進入一定會對其造成干擾,就好比一條河流,洶涌也好安靜也罷,投入一顆石頭勢必對水流造成影響,區別只在於大小、長短、程度罷了。
同入四人,蘇四老闆最受排斥,好似水與油之間格格不入;背斧壯漢次之,星點經過與對待山林走獸大致相仿;其後是程血衣,星點經過時,無論他自己還是其餘三人來看,都會產生一種印象,好奇又懷疑,需要多多觀察的那種。
十三郎不是這樣。
走入星河,星點原本的位置被其身體佔據,給人的感覺卻既不是擠、也不是讓,而是原本就準備那樣移動。除因十三郎自己驚異而略顯生澀外,彷彿完全融入。
其實這都是鬼扯,需建立在星點有靈的基礎上,當然修士常說萬物有靈,是否真的那樣,需看各人自己是否相信。
不管相不相信,三人對十三郎的看法是統一的,都認爲他撿了大便宜,既然星點“認可”,戰鬥時必定佔據優勢。
“不公平,這樣不公平!”
大戰臨頭無暇深究。對此情形,蘇四老闆最爲不忿,罵咧咧甩袖而去。背斧壯漢笑兩聲,也朝不同方向而走,唯獨程血衣稍稍遲疑,等兩人走後再度仔細打量十三郎的狀況。留下一句沉重叮囑。
“未必是好事,小心!”
“我知道,你也小心。”十三郎鄭重回答。
程血衣的話很快得到驗證,行進之中十三郎慢慢發現,星點“認可”自己沒錯,對外人而言察覺自己的難度無疑被提到,但其同時帶來很嚴重的後果自己比其他人更易沉迷。
爲何這樣講?
很簡單,所謂沉迷就是自以爲融入,把星河看成真的世界。把自己當成那個世界的一部分,這就是入幻。
石頭在水裡永遠是石頭,了不起表皮沾水,偶爾誤認爲自己是水;相比之下,十三郎好似一滴水掉進江河,周圍充滿千千萬萬顆水滴,彷如千千萬萬個自己。
水滴認可水滴,十三郎本質不是水滴。因此更容易入幻,更需要外物打醒。如此對比。蘇四老闆反而走運,因爲受排斥的程度最高,除感覺不暢受到壓制外,更方便保持清醒。
戰場上,清醒比實力更重要。
十三郎需要保持清醒,因此將放飛的厭靈蟻增加十倍。周圍遠近不同足足圍繞着百餘隻。也就是說,除非這些飛蟻與十三郎自己同時入幻,情形便可挽救。即便這樣,來時路上,厭靈蟻不停碰撞擾亂星河。進而破壞那種並不穩固的陣型,期間已足足驚醒十三郎七回。
七回啊!戰鬥當中發生的話,或許意味着七次死亡!
如何能不驚心。
“星漏淵一定出了變故。”
自問心性足夠堅毅,十三郎內心慢慢斷定,除非程血衣所講的全是瞎話,除非那所謂的前輩高手全是蠢蛋,否則不可能做出那般荒謬的結論。也就是說,當下的星漏淵,當下這場星辰風波,威力比以往大很多。
這樣很糟糕。
十三郎很想通知其餘三個,可已經分開這麼久,不到指定匯合時間,上哪兒找去。
原因呢?
來不及追究了。
當下十三郎放慢步伐,利用戰前這點時光,爭取儘快瞭解多一點,至少比別人瞭解多一點。
如此這般,十三郎來到這片叢林,開啓法目注視良久,良久不前。
“或許是這樣?”
“感覺不對啊!”
差不多同一時間,對面,燕、楚、趙、程四家每人各帶一名親衛,總計八人居中緩走,彼此相距僅三百米。
按照蘇四老闆的估計,以他們的修爲可在這個距離使用神念無憂,不管出手相救還是搜索周邊,皆能保證安全。
當然這只是表面,注意看的話,會發現這裡每個人腳下都有一圈淺淺光暈,陰影之間還有一條朦朧幾不可見的陰影,彼此相接從不間斷,最終匯聚到程氏青年身上。
走了這麼久、這麼遠,人人都有疑惑,心情有些沉重。
距離青年最近,浪浪仙子淡眉輕蹙,說道:“程兄覺得,蘇老闆的話是否可信?”
奇異的一幕出現了,浪浪說話的時候,周圍星點毫無波動,聲音反倒腳下光暈流轉,那些彼此相連的暗影隨之輕蕩,所有被其相連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聽了浪浪的話,青年脣角浮現出現一抹輕弧,不知爲何看着有些殘忍。其聲音聽着不是這樣,相反越發溫和渾厚,迴應道:“如果是指星辰風暴的威力,在下也覺得有些出入。”
另一旁,燕子開口說道:“仙靈殿,不可信。現在蘇四不知跑到哪裡,居心叵測。”
楚胖子聲音隨之傳來,斬釘截鐵說道:“燕兄放心,楚某敢以性命擔保,蘇四絕不會對我等不利。”
這樣的話說出來,燕子再大疑慮也不好講下去,再說蘇四隻有一人,本方足足十餘人,且有陣法相連,實在沒有理由擔心。
想到陣法,燕子不免想到遠處,憂慮說道:“程道友陣法奇妙,可惜受到距離限制;星辰風暴的威力這麼大,老夫擔心外面那幾人,會不會發生狀況。”
“發生狀況”
程氏青年脣角再次浮現出那種輕易不出出現的弧,幽幽開口。
“狀況一定會發生的,只看何時、何地、何人來了!”
說話之間神色微變,衆人腳下暗影如濤,隱約能聽見身後左側遠方傳來尖叫,伴有一道刺透耳膜的呼嘯。
“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