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園內,清池中,仰臥女子六十七年不動,召喚之聲也持續了六十七年。
如今已至緊要關頭,冥冥之中不時有回聲傳至神魂,一股強悍到無可形容的意志徐徐降臨,如靈蛇出洞遊弋四周,仔細審視周圍。
周圍很好,竹園幽靜而且安全,四方皆有人、陣把守,不準任何打擾。那道意志似能看到這一幕,微哼一聲回頭,再度審視那具身體,那個能夠聯絡自己的女子。
她很熟悉。或者說,自己曾經用過她的身體。
意志首先確認此點,經過一段時間思考,慢慢生出幾分疑惑。
隨後她發現,自己竟然回憶不起來,當初爲何來、又是怎麼離開的她。
這不奇怪,同時又很怪。不奇怪,時空遠隔風暴劇烈,跨越空間,縱有翻天只能亦不能保證無事;奇怪是因爲,既然忘記就應該全忘,爲何覺得熟悉?
而且她知道,當下距離上次降臨,時間並不長。
究竟發生了什麼?
古怪通常伴隨危險,那道意志生出警覺,開始細細查看。
危險通常伴隨機緣,那道意志有了期待,決心不可放棄。
查看與不可放棄,意志之力隨之落臨,好比用一條細繩牽着一頭大象從狹縫中鑽過,艱難無可想象。
最終結果,大象頂多過不來,那條繩索隨時可斷。
陣內,舒菲雨的面孔還算平靜,身體卻開始流血,出現道道裂口。
她就是那條繩,今已崩到極致。
其心口處,些許微光不停閃耀。聚了散、散了聚,聚集時形狀似一枚印符,女子傷勢隨之撫平。破裂時,女子流血的速度便會加劇。身軀微涼。
微涼,寒冷,冰凍,徹骨,那道意志遲疑的時間越長,印符閃爍的頻率便越高,女子流血也越多。非但如此,其靈臺之內風暴漸驟。靈魂之火風中飄零,堪堪將要熄滅。
降臨事,過程中,精神跨越兩側時空,耗力巨大且危機重重,舒菲雨修爲不夠,身體孱弱,精神不夠強悍,因此難以支撐太久。
再耽擱下去,她不會死。但會永遠失去自我,成爲迷失在時空風暴中的一縷幽魂。
請神降臨,舒菲雨入定好比沉眠。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此時此刻,她的精力多數用來維持那條繩,額外分出一縷心神,維持另外一條線。
準確地講,那是一條遠古咒語,來歷不明,但與另外一股冥冥中的力量相接,縱經生死亦不能斬斷。
沉眠中,舒菲雨默默等候着。堅持着,準備在最合適的時候施法。
降臨事。過程中,精神跨越兩側時空。耗力巨大且危機重重,舒菲雨修爲不夠,身體孱弱,精神不夠強悍,因此難以支撐太久。
再耽擱下去,大象無法通行。
一模一樣的情形,那道意志很清楚這一點,於是決定施法。
“詔令:我意,不死。”
簡單六個字,煌煌之力隨之顯露,天空陡然響其炸雷,意志隨之降臨。舒菲雨的身體猛地升到空中,鮮血四飛。
“啊!”
一聲、或兩聲尖叫,幾件事同時發生。
其一,舒菲雨一直準備着的咒語激發,與風暴之中再增一條線,如利刃破空。
“奪造!”
其二,利刃無形,從那道意志中憑空切下兩縷,一縷鑽入心頭符印,另一縷閃爍之後不見,以不能言喻的方式遁空遠走。
“吼!”
其三,降臨意志勃然狂怒,精神風暴如狂濤翻海,舒菲雨的身體機會崩潰,容顏開裂。
“渾天,印牢!”
“菲兒,堅持住!”
前爲蒼老無盡之宣告,後爲聲嘶力竭吶喊,瞬間百十次破碎與聚合,印符定格,變成一隻蝴蝶紋身,牢牢紋在舒菲雨的心口肌膚。
一切安靜下來。
片刻後,風歇雨停落雷止,舒菲雨徐徐回到陣法中央,神情平靜而冷漠。
“古帝,你果然是在利用我!”
齊門秘府,飛殿下盤坐六十七年,目光從未離開左手。
他就像一塊沉寂的石頭,盤坐時間越長,身上的氣息越發模糊、且透着一股僵硬的感覺;與之對應,其左手手心的眼眸越來越明亮,越來越黑暗,亮、黑如白晝時閃爍的星。
假如把白天看成黑,黑夜自然變成了白,黑夜中閃爍的星星隨之改變,黑星比白星更加妖嬈。
慢慢地,飛殿下忘記周圍一切,忘記自己,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顆眼眸內,只等時機降臨。
某時某刻,虛空中飛來一縷意志,或者乾脆是思緒、念頭,不管是什麼,它都不屬於這片時空。
它是那樣細微,那樣柔弱,但又那般強大;強烈壓制從四面八方而來,它隨時都會熄滅成無,但卻最終堅持下來,輕易穿透重重陣法進入內府,輕車熟路進入飛殿下的身體,進入到那顆眼眸。
六十七年不動的身軀猛然動了,飛殿下擡右手成爪,兩指如勾插如左手心,硬生生扣出那隻眼眸。
眼眸離體,秘府內傳出半聲驚叫,半聲咆哮。
“你敢......”
“放肆!”
威嚴之聲,如真龍之喝響自九天,以神威喝叱敢於褻瀆神靈的人;飛殿下身軀瞬間枯萎,那隻眼眸變成煙霧,輕易穿透秘府的門,消失在千重靈霧內。
尖叫聲再起,天外劫雲隨之涌動,驟然狂猛十倍。
“祖靈庇佑......啊!”
半聲即止,齊守仁的身體劇烈抽搐幾次,慢慢恢復正常。與之相伴的,天外劫雲慢慢平復,最終雲開霧走被東風吹盡,消散了。
齊守仁感覺到了這一點。擡起頭,看一看,微微皺眉。
“天道不可欺。居然連這都能察覺。可惜那具身軀太弱,如能等一等。或可完整度過劫關。”
轉念一想,他又變得釋然。
“假如能等,朕又何需藉助螻蟻。這副身軀......雖只有初劫之力,但由朕運用,再以秘法調理一二,應該也夠了。”
想到此,齊守仁重新盤坐身軀,握決盤印。身體變成饕餮巨口,將周圍靈力盡數吸納。
剛一開始,齊守仁便又皺起眉頭,神情厭憎不已。
“一族重地,居然這般腌臢。”
狂靈之地,四層某處,還是秘府,偌大空間被鎏金之色充滿,座座蓮臺起伏盤旋,構成一座外內外九層、層層九道的通玄大陣。陣中央。最大最實的那塊蓮臺上,齊傲天似跪似伏又像準備起身,開口再發嘶鳴。
“吼!”
吼聲如雷。當頭一道雷霆霹靂,周圍隨即有蓮臺開裂、潰散、炸飛,爆發更多金芒。每當這個時候,齊傲天的身體都會劇烈顫抖,偶爾還有傷痕憑空顯現,深可見骨、但見不到血。
當初化骨歷三年,齊傲天的身體徹底改變,早已不再像人。六十七年重修路,如今的他筋骨重塑。塑造出來的樣子也不再像人,而是某種難以言喻的模式。
傷自頭上來。頭上有劫亦有金印,渾天大印懸空於頭上。印身之上裂紋遍佈,看着隨時可能崩碎、但又死死守住一線。
維持它的力量不僅有自身,更重要的源頭還在身下,齊傲天煉話渾天印爲自身法相,如今法相因莫名力量所傷,傷害轉自肉身本體,本體修煉破劫的同時苦苦支撐,竭力維持大印不散。
這是一場修行,也是一場爭鬥,爭鬥三方處在時空兩側,戰場兩處。
一場發生在竹園,一場在此地,中間一條線索相接,也可看成第三處戰場。
渾天印,齊門老祖親賜之寶,如今成爲雙方爭奪,不是爭奪,應該說是角力之焦點。
面對外來的那一縷意志,齊門重寶竟如此脆弱,無數次面臨崩滅。
齊傲天不允許那種情形發生,不僅爲了自己,還爲了遠在竹園的那個她。
幾度征伐,多少回拼搏,大印之上遍佈裂紋,齊傲天的身體滿是創口,漸漸難以支撐。如今的他正面臨破劫,本就天難地難無可想象的難,再給自己加重一重負累,後果可想而知。
他不像放棄,也不能罷手。
想一想,咬咬牙,齊家少主神色決然,殊死一搏。
“破劫之力!”
仰天狂嘯,府內蓮臺同時破裂,金色流光上衝天穹,一舉將周圍守護的禁制、秘陣甚至山體沖垮,徑直射入天空劫雲。
“界外之靈,你既然敢來,齊某讓你直接面對這裡的天!”
沒有辦法的辦法,齊傲天兩面受敵難以應對,索性將自己做橋,將那縷意志暴露於天道。
結果呢?
天罰未致,卻引來另一種怒火。
八方風雲頃刻涌動,沉雲黑暗如鍋底倒扣,片刻即從十萬裡擴充至二十萬,三十萬......還在持續。
風不孤單,雲不獨行,風雲帶來狂靈之氣,如汪洋大海連綿無邊際,內裡匯聚千絲萬縷,有念頭,有殘憶,有妖獸之吼,還有山石之怒。
一聲還是一萬聲,再或者是千萬萬,億萬萬......沒有人知道。滾滾洪流八面來朝,最終匯聚出一聲怒嘯,落處即爲天。
“賤婦,汝敢褻瀆吾道!”
這纔是規則的力量,是道之怒吼,是死後億萬年不滅、需要足夠強大才能引發的咆哮,與宣言。
沒有絲毫抗拒之力,那縷順符印而來的意志能夠破開虛空,但在這聲怒吼聲中瞬間潰滅,化做某種可被容納的力量,匯入到渾天印之中。
周圍狂濤並未消散,相反沉雲越發密集,內裡千萬思緒聚成一眼,看到了引動他的那個人。
殘憶無思只具本能,之前滅殺外來意志,如今看到本屬同修,稍稍疑惑了那麼一會兒,風柱與話聲同至。
“汝既修吾道,當專心守矩,不可屈服於天。”
言出法隨,煌煌大柱當頭灌落,彷如降臨一座大山,爲鎮壓、亦爲鼓舞。
代天道,狂靈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