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古代一天的時間,好像要比現代的時間短很多,李嫋帶着路溪橋從婦人家裡走出來時,剛過午後的太陽,現在已經開始漸漸的西沉,天邊的晚霞,也逐漸開始消散,只殘留有幾分黯淡的色彩。李嫋一言不發,只是沉默地帶着路溪橋和屍羣繼續趕路。路溪橋悶悶不樂的跟在他身後走,她看見道路兩旁長勢繁茂,隨風搖曳着的蘆葦,隨手就扯過一根,拿在手中玩弄。
寂靜的泥土路上,只有西風吹卷着落葉的簌簌聲,以及,跟在李嫋身後的路溪橋,不滿地,用手甩動着蘆葦發出的咻咻聲,李嫋沒有睬她,只當她是小孩子脾氣,一會兒就好了。
路溪橋跟在他的身後,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她越想越是鬱悶,像她這種蓄積了腦力,準備去跟人大吵一架,卻在剛剛開吵的時候,突然就被人冷酷的打斷了,然後,打斷你的那個人還對你不聞不問,一句話都不對你解釋,儼然是一副無事的模樣。
李嫋的後背挺拔,肩如山川凌峰,他從容不迫地走在前方,不緊不慢的帶着路,路溪橋看着他閒適的背影,不禁一仰頭,吶喊了一聲,煩躁地握拳捶了錘自己的胸口,想要把胸中的那口鬱氣捶出胸口。
她瞅見一個賣茶水的老漢,正在路邊費力地卸去肩上的扁擔,然後從兩個很大的籮筐裡,抽出了幾張做工粗糙的木凳子,一一擺在泥土路邊,三兩下就搭成了一張簡易的小桌子。隨後,又從籮筐裡拿出幾張坐墊用的蒲團,擺在了桌子周圍,權當凳子了。
當桌面上突然,出現了一碗擺放好的酸梅湯時,路溪橋就再也走不動路了,她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酸梅湯,忘了自己還在單方面生着氣,她嘴裡衝着李嫋的背影喊道:“青衣哥哥,青衣哥哥--”
李嫋聽見她的喊聲,回過頭看去,就看到,路溪橋一副,小狗見到肉骨頭走不動路的樣子,他無奈的搖搖頭,轉過身往回走去。
路溪橋看見李嫋真的往這邊走來了,於是二話不說,‘啪’地一下,跪坐在柔軟的蒲團上,然後把鼻尖湊到了,盛放着酸梅湯的茶碗前,隨後,她閉着眼睛狠狠的吸了一下,那個樣子,如果是她的拉屎姐妹看見了,一定會說她,[活像個癮君子癮犯了似的]
李嫋安靜地跪坐在蒲團上,喝着酸梅湯,路溪橋則是坐在他的對面,她的兩個手肘撐在桌子上,腦袋拖着上半身,一起朝李嫋傾身過去,聲音鏗鏘有力的問他:“青衣哥哥,你剛剛爲什麼不讓我繼續說話啊?這個大嬸這麼過分,她方纔那樣說你,我都要氣死了!你居然還能這麼淡定,而且,你明明是做了好事,卻還要被她那樣指責,真是!臥了個槽!”
李嫋端起茶碗,喝了口酸梅湯嚥下,路溪橋的目光,也隨着他上下滾動的喉結,上下移動,她聽見李說:“不讓你說話,是因爲她聽不見,不生氣,是因爲這只是人之常情罷了。”
[阿西吧!忘了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個活人了!]
“那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她就是很過分啊,你明明幫他兒子回家了”路溪橋還是不能釋懷。
“趕屍回家,我已經做了很多年。所遇所聞早已是司空見慣,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來也?王大娘的心情,只會比詩中之人更加的哀慟,我這點事情,根本算不得什麼。”
“誒!那好吧,你沒有不開心就好,青衣哥哥,假如你以後心情不好,想要找人訴說的時候。你可以找我說哦,我一定會當你,最最~忠實的聽衆老爺。”路溪橋用手拍拍自己的胸口,認真地向他做着保證。
李嫋笑意盎然的看着她,點點頭,乾脆的答應路溪橋:“好。”“耶!”路溪橋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又重新跪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李嫋碗裡的酸梅湯,已經見底了,茶攤老闆在這個時候過來收碗,他看了一眼,路溪橋坐着的地方,臉上神色晦暗不明,那方蒲團上明明沒有坐人,可是蒲團的位置卻凹陷了一點下去,他霎時惶恐的看向了李嫋,猶豫了半天,終是開口問道:“公子,你是在和‘那種人’說話嗎?”“是的。”李嫋回答的很乾脆。
茶攤老闆看他回答的這般直接,一時間傻了眼,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問話了,就那樣怔怔的看着李嫋,李嫋這時又開口了,他朝茶攤老闆做了個揖,朗聲問道:“請問老伯,我想去往蓮下村,該怎麼走?那裡離這裡還有幾裡地?”
茶攤老闆被他的問話猛然驚醒了,他想了想,欲言又止的擡手朝北邊,指了一個方向,維維諾諾的說道:“哦,蓮下村啊,那不遠了,估摸着再有個一里地就到了。不過..那個村子裡現在已經沒有活人啦,早些年的時候啊旱災鬧饑荒,村子裡但凡還能走得動路的人,都逃了出來,就只剩下些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的老人,留在了那裡,但他們沒有生產力,這麼多年過去了,到現在,也肯定只剩下一堆白骨咯,哎!天災之下焉能有活物啊!”
李嫋聽完茶攤老闆的話,眉頭微微地皺起,形成了一個好看的川字形,緘默片刻後,他雙手攏拳對茶攤老闆道謝說道:“多謝老伯告知蓮下村所在,在下這就告辭。”茶攤老闆驚詫地望着李嫋,他手指指向李嫋身後的趕屍隊伍,好奇的問道:“這是,那蓮下村當年逃出來的那一批人?你今晚是要把他們送回村去嗎?可那村子裡現在已經沒有活人了!你把他們送回去給誰啊?”
李嫋輕聲‘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茶攤老闆的問話。他不欲與茶攤老闆多說,轉身招呼着所有人都跟上,重新踏上了回到蓮下村的道路。
夜風輕輕地拂過路溪橋的髮尾,樹葉在秋風的蕭瑟下,紛紛下落,那聲音聽起來像似雨聲,卻又不是雨聲,嗚嗚咽咽,闖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李嫋他們一行人,終於在夜半子時趕到了蓮下村。
路溪橋一腳踏進這荒村裡,饒是她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卻還是,被眼前這蒼涼的景象給震攝住了,她本就怕黑,古代的空氣,沒有經過現代化工廠地污染,夜晚的天空黑天墨地,稀疏的星光照落在,一彎流水圍繞着的孤村上,河水水面泛出的粼粼熒火,給樹上不停哀叫着的烏鴉聲,更是增添了幾分詭異感,她哆哆嗦嗦的站直了身體不敢出聲,懷裡緊緊地抱着,李嫋留給她的外衫,安靜地站在一旁看着李嫋工作。
李嫋褪去青色外衫,只着了一身白色中衣,他的身影已經被暮色深深地埋葬住了,在皎潔安謐的月光下,李嫋舉起胳膊,緩緩地搖起手中的攝魂鈴,腳步圍繞着下葬後的趕屍隊伍,邊走邊搖動攝魂鈴,口中唸唸有詞。
路溪橋大氣不敢出一聲,生怕打擾了,這神秘且又神聖的儀式。她就那樣抱着李嫋的衣服,安靜的觀看着,明明是在正常人看起來,很驚悚的場面,可是在路溪橋看起來,她卻只感覺到,自己的內心在這一刻異常地柔軟,她說不出來是什麼因爲原因,也許是因爲,這送靈儀式看起來很神聖,也許,是因爲四處飛散的流螢很好看,也許,是因爲主持這場儀式的人是李嫋,總之,她現在沒有剛來的時候那麼害怕了,就連山的另一邊,若隱若現傳過來的殤歌,她都覺得是安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