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寒風呼嘯,一具高大的身影,在西北邊塞的驚沙大漠中,步履蹣跚地踉蹌前行着,他的身體搖搖欲墜,一副隨時都要倒下去的樣子。
你,有沒有在這冰冷的戈壁中見過他,他,從蹄踏成河的驍勇中,向你走來,跋山涉水,走過了一程又一程,只是爲了尋找到你。
而這時遠在千里之外的駐軍帳篷裡,酉時纔剛剛過,煤油燈就已經早早的點上了,帳篷外的風聲嗚嗚不斷,雪花隨着大風不住地飛旋。這些嘈雜紛亂的聲音,打碎了此刻將士睡夢中,思念着故鄉的美夢,因爲在遠隔千里的家鄉中,在這個時節裡,並不會有這樣的聲音。
解川的右手強撐着掌中的長槍,迫使自己不要倒下去,嘴角邊的鮮血早已經乾涸變色,絲毫看不出曾經剛流出來時的鮮豔,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站在一處戈壁灘上,目光遙望着軍營裡燈亮着的方向,他竭力地伸出滿是槍繭的大手,想要再撫摸一下,那滿是牛皮革味道的帳篷。
軍營就在,他手伸出去的前方,解川差一點就能用手觸碰到它了,就差一點...
他的運氣總是這麼不好,差一點就能避開,敵人從背後偷襲過來的長槍,而他也確實是避開了,可是他沒有避過好兄弟上司伸過來的手,上司拽過他的身體,讓他替自己擋住了,敵軍迎面刺過來的長纓槍,鮮血從胸口嘩啦啦流出來的時候,他難以置信,可是死亡來的太過急切,快到他已經連一句完整的話語都說不出來,只能徒然地從喉嚨裡發出徒勞的‘嗬嗬’聲,目光開始渙散的時候,解川看到了菱歌,菱歌的頭髮上簪着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她從春水滿池塘的小院中,笑吟吟的朝他奔跑過來,解川展開了雙手,笑容滿面的擁抱她..。
他永遠也走不到目的地了,鶯飛草長,映日荷花、秋收冬藏,他足足走過了一個四季,卻始終也走不到那個他觸手可及的軍帳。
身上的盔甲早已支離破碎,胸口上那個,被長槍刺破的窟窿,在呼嘯地北風中,被吹得呼啦呼啦作響。[這裡的冬天真冷啊]他太想回到那個,春來綠遍山原,夏至十里稻花香的琅琊山了,那裡的冬天不會像這裡這麼寒冷。
他想再看一眼年邁的阿爹阿孃,還有鄰居家的茅草屋中,那個他日思夜想着的姑娘,臨走從軍時,解川答應過菱歌,若打完這場仗他還能完好的回來,他一定會用八擡大轎把她娶回家,菱歌也曾對着他許下誓言,[我此生,非你這個愛說謊的騙子不嫁!給我好好打仗,打完趕緊回家來娶我,你要是,再晚幾年才娶我的話,我埋樹下的女兒紅到時候鐵定已經餿了,哼!”]
他不能放棄,一定,一定要走回去,走回到那軍營中,如果那時候有兄弟能夠發現他,他們就必定會把他的軀體送回故土安葬!如此,纔不會誤了菱歌。
他一定要走過去,走過去..!
千里之外的敦煌平沙萬里,歸雁於高天盤桓出一幕幽遠的塞上黃昏,邊塞古城在風沙的侵蝕中,在這裡已經沉默的佇立了幾千年,它與雄渾磅礴的玉門關之間,迢迢隔於千里之外,卻又在此間遙遙相望着,浩瀚的沙漠之中,緩緩走近了兩個風塵僕僕的身影,他們正是李嫋和路溪橋。
李嫋手中牽了匹駱駝,他繞開了無數個小沙丘,迎風走在堅硬的沙脊上,駝鈴在幽靜古遠的沙路上,發了出叮咚叮咚的悅耳聲。路溪橋眯着眼睛愜意地坐在駱駝的兩個駝峰之間,她小心翼翼地抓緊一隻駝峰,然後擡起了另一隻手臂,用手心擋住了耀眼的太陽光。
從中原來到敦煌的這一路上,她看到過了無數的青山碧水與山川美景,那些蔚爲壯觀的景色讓她驚豔無比,每一次她都纏磨着李嫋,求他在那裡多停留一會兒,[青衣哥哥,青衣哥哥你別急着走,我們再看一會兒,就看一會兒,這兒多美啊!]讓她這個窮逼,可以好好欣賞一下這些不用收費的大好河山。可是當路溪橋走在大漠中看到了塞上黃昏時,她全身的毛孔‘唰’的一下全都張開了,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着[臥槽好看,牛x!]
廣闊的沙漠平展而浩瀚,像是一片沙河,綿延不斷的燕山山嶺上,落日渾圓坐落在其峰頂上,異常的雄渾壯麗,而沙漠深處的石崖上,還有着一座不知是何人而鑿的佛洞,佛洞中的十方如來,風沙不掩其姿、流年不毀其骨,遺世而獨立於大漠的高處,俯瞰着來往人間的人事流轉與生離死別。
她忍不住讚歎道:“臥槽!!好美!好壯觀!原來王維詩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說的就是這樣的景象啊,總結的太精闢了,壯麗,太壯麗啦--啊啊啊啊--!”
路溪橋興奮的大叫起來,她在駝峰之中手舞足蹈,兩手的大拇指與食指互相交叉,比出了一個照相機的樣子,然後對着絢爛的美景,‘咔、咔’兩下。她強彆着自己的身體,扭頭朝後方抓拍剛剛錯過的金黃色胡楊林,路溪橋左手沒有抓穩駝峰,人差點從上面掉了下來,李嫋在一旁及時的伸出大手,穩穩地托住了她的後腰,他眼角含着笑意,語氣帶着不易察覺的寵溺,溫聲對路溪橋說道:“小心點,坐穩了,你現在有了實體,摔下來可別又哭。”
“收到,sir~”路溪橋挺直胸脯,朝他敬了一個少先隊員禮,說話間,她又故意朝他站立着的方向傾身倒去,做了一個假摔的動作,李嫋眼疾手快的用手扶好她,而後兩手用力地按在她的雙肩上,驚魂未定的開口斥道:“頑劣!”
“嘿嘿--逗你玩兒的~”路溪橋嬉皮笑臉的腆着臉湊近了他,兩隻手捂成了小喇叭狀,貼在了李嫋的耳邊,很小聲的說着話: “青衣哥哥,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身份隱瞞着我啊?比如,什麼天選之子之類的!不然的話,爲什麼我跟在你的身邊,才短短几個月時間,身體就已經恢復的快要和正常人一樣了呢?除了現在還不能被你以外的生人看見,其他的都和正常人沒有差別誒!”
“不會是--?”路溪橋眼中帶着調侃的壞笑,又往李嫋的身邊擠近了一點,像聊齋小說裡聶小倩那樣,呵氣如蘭地對着李嫋說道:“不會是因爲,我跟在你的身邊,然後不知不覺間吸收了你的陽氣,所以我纔會,慢慢的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吧?誒呀!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完犢子了,我這樣一直跟在你的身邊,到時候不會把你吸成一個人幹吧?!”
李嫋被路溪橋擠的一腳踩上了,曬的滾燙鬆軟的沙子路上,黃沙的滾熱穿透了靴底,耳邊還有,路溪橋在吹氣如蘭的在作着怪,李嫋的身體不動聲色的打了一個激靈。他的瞳孔暗了暗,神色稍顯緊張,清了清嗓子,順手就把路溪橋的腦袋撥正回去,繼而低聲的回答她道:“你想多了,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等我找到最後一個‘夜歸人’百夫長解川,把他送回到故里安葬後,我的鎖靈囊也就再一次滿靈了,到那時候,我會許願送你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