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激烈臺下忙,接連經歷兩場騷亂,最後一場比鬥變得不是味道,學子觀客對着鬥臺,眼神總忍不住朝兩側飄,要麼看眉師,要麼找雷尊。
歷屆大比,最後這場比鬥皆爲重中之重,牽動無數人的心;奈何今年不同往日,兩名最優秀的學子奮力廝殺,卻已留不住看客目光,讓人覺得滑稽。
“想不到陸名還有保留,看來早就做好了奪取第一的準備。”
“林墨也不差,恭喜盲尊,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必能光大門楣。”
“過獎了,先看看吧。”
誇的人誠懇但不夠熱烈,應聲平淡毫無起伏,怎麼看都像應付差事,尊者臺與周圍其它地方一樣、在詭異的氣氛中忍、等了很久,比鬥終於有了結果。
“百年大比,學子頭名爲:第九分院,林墨!”
隨着黑麪神的一聲宣告,標誌着百年大比進行到一半、或者已至尾聲,周圍照例想起一番喝彩鼓譟,第九分院的隊伍也會照例歡呼慶幸,再接下去,紫雲道院院長會有一些嘉獎勉勵,等等等等。
此次大比,紫雲道院表現尚可,雖沒拿到第一但也不至於丟臉,學子教習們更關心接下去要發生的事情,或者說、會不會發生。揣着種種憂慮,本該熱鬧熱情的“頒獎大會”徹底變了調,該喊的不喊該鬧的不鬧,偶爾有人想起來叫上一嗓子,反會迎來大片異樣目光,尷尬不已。
“道院萬年,傳承數十代......”
不管難過還是好過,該走的流程依然要走。此時此刻輪到眉師出面,對大家、也對周圍講一些“繼承過去、開拓未來”的話,神情一如往常那樣寧靜。
“眉院不易......”
“的確不容易......”
尊者臺上,十三郎與雷尊都在看着眉師,臉上都沒有什麼表情。分不清哪位尊者感慨。唏噓之聲撞入耳鼓,似在鼓勵、或者勸阻着什麼。
兩個人沒有理會身旁,默默地聽,靜靜地看,直到眉師講完了話,周圍發出第一次像樣的掌上與呼喝。再看到黑麪神重新登臺,先是深深吸一口氣宣告大比結束,再將目光投向這方。
奪院之爭,以往只是過場,監察宣告的時候,甚至有學子開始退場。然而在今天。當人們意識到那一幕即將發生,所有人的目光均隨着黑麪神的視線走動,齊聚一方。
令人窒息的氣氛中,黑麪神肅容緩緩開口,但沒有按照規定的話去講。
目光在各位尊者臉上掃過,黑麪神並未刻意在誰身上多做停留,之後環顧四周。緩緩說道:“老朽知道,今日之所以會有這麼多道友駕臨,其實是爲了接下來的事。”
“老朽第一次主持大比,裡外忙碌十八天,擔心十八天,感覺好像過了一千八百年。承蒙各位道友幫忙,各位分院教習、各位長老、尊者,還有各位學子幫襯,總算沒出什麼大差錯。”
稍頓,黑麪神苦笑說道:“可惜。這些事情卻沒有什麼意義,甚至沒有人在乎。”
千萬人沉寂,耳邊似能聽到千萬顆心跳的聲音,衆人望着臺上那個略顯落寞的老人,心神有些複雜。
“大比之後是奪院。奪院關乎道院未來,是大事,要緊事,也是各位一直等待的事。但在老朽眼中,奪院遠遠不能與大比相提並論,原因......老朽不說,各位心裡都明白。”
“修行千年,老朽無能,在這件事情上沒有插手說話的資格,可......今日今時,老朽只想說一句,大比重於奪院,紫雲大於院長,請各位斟酌。”
語出驚人,惹來陣陣私語,臺上黑麪神低頭沉默片刻,重新擡起目光、歉然說道:“老朽在道院待了大半輩子,有些話一說就收不住,失態失禮,各位多多包涵。”
周圍響起幾聲輕笑,很快被幾聲喝叱所阻,再無一人開口。
鬥臺上,黑麪神認真想了想,發覺再找不出能在當下說出口的話,隨意揮了揮手。
“就這樣吧,請奪院尊者。”
與往年例行公事時氣壯山河的宣告不同,軟綿無力的聲音毫無氣勢,周圍人都是一愣。
就這樣了?
可不就這樣了。
好像一顆隕石自空而落,滅世危機驚破無數人的膽,然而就在快要臨頭的那個瞬間,隕石突然化成毫無威脅的白雲,繞在身邊觀賞人們驚恐的神情,模樣有些調皮。
玩鬧僅僅維持一瞬,隨着那條偉岸身軀徐徐站起,人們的心再次陡然提上喉嚨口,那片白雲也重新化做巨石,當頭碾壓。
“道院十七代雷道尊者齊旻,問道真人神位!”
平靜的聲音透着壓抑不住的渴望,給人的感覺有些不真,就好像這句話早就說出來,被放置在某處苦苦等待,煎熬中忍耐直到今天,才如崩雷綻放當空。
咔嚓!一聲巨響,頭上真有雷霆響起,人們在茫然中擡頭觀望,發覺晴朗朗的天空不知何時變得陰沉,晦暗如颶風下的汪洋。
片刻死一樣的沉寂,學子羣中、各院落腳處,還有周圍觀客人叢,豁然爆發出一股驚天動地的歡呼,不,應該說是喊殺才夠貼切。偌大場地上,股股風暴齊齊往上,聚集成團沖霄插雲,直破三重天。七大分院、十六家宗門、上千散修,總數超過三千人發出吶喊,整齊劃一,如千萬軍馬奔馳沙場。
決戰時刻,雷尊終於不再保留,亮出全部底牌。
“尊帥!”
什麼叫萬人擁戴?
什麼是鼎盛軍容?
什麼才叫決勝千里?
什麼又是運籌帷幄。
原本一盤散沙的廣場頃刻間改變,數千精修、教習、學子紛紛閃動,很快組成一團方陣軍容;一張張肅殺堅毅的面容,以道道凌厲冷漠的眼神,匯聚成河掃遍八方。無人敢直面。
面對這樣的隊伍,面對這樣的“對手”,大能如何,大拿又如何,縱然修爲在化神之上。又能如何?
羣修失色,圍觀者失色,餘下學子們人數更加龐大,但都惶惶如流散在野外的小雞,紛紛涌驚恐的目光在四周徘徊,試圖尋找到能讓自己安身、安心的那個角落。
呼喝僅持續三聲。極其突兀的平靜讓人們很不適應,目睹那個君王般的身影漸漸高飛,心裡油然生出一種感覺,該不會就此飛昇了吧。
一身青袍隨風擺動,百丈外,雲層翻飛不敢靠前。如羣臣叩拜;君王俯瞰,本該是挑戰者的他吸引了全部目光,以至於人們忘記了去看主觀臺,忘記了接下去還有流程要走。
關於奪院,所有人抱着同一個念頭:這樣,還用得着比嗎?
“雷尊已至......”
鬥臺之上,黑麪神顯得格外矮小。聲音沙啞,竟連話都說不完整。停頓了一下,他先是擡頭看了看天空,再回頭看看主觀臺,嘆息一聲,二次揮了揮手。
“還有誰。”
奪院有規矩,不管雷尊如何強大,該講明的事情總要說出來;仰面望着天上那個驕傲的身影,周圍瀰漫着三千軍陣匯聚出的殺氣,耳邊聽着黑麪神的話。一切都顯得不太真實;就好像一場驚心編排的大戲,專爲一人唱。
還有別人登場嗎?
有的。
“道院十九代盲尊,請雷尊賜教。”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瞽目尊者緩緩出列。微佝的身形漸漸挺直。
弟子剛剛獲得大比頭名,師傅又將迎戰頭號大敵,人們望着因瞎眼略顯蕭瑟的老者,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尊者傳承不因第幾代排位,十九代盲尊於十七代雷尊的地位均等,且是尊者中年齡最大的那一個;素來低調沉默,這位受人尊敬的老人此刻站出來,恐不是爲了爭奪大位。
“老院長啊,你可真是用足了心。”看透的人這般想着,內心默默嘆息。
奪院不僅僅是奪院,也是一場勢力與實力之間的比拼,上次奪院之所以清淡,是因爲當事者之一是陸老院長,幫忙對其而言只意味着羞辱。至於現在,沒有人相信眉院能夠得到此老力挺,唯一的解釋是,他是老院長早就安排好的備子。
還有麼?
有的。
歡呼剛起,黑麪神的話剛剛響起,又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人站出來,朝盲尊抱拳。
不等盲尊飛天迎戰,火尊搶先站起身,高大的身軀穩穩凌壓其頭,恭敬說道:“師兄參加,小弟願意奉陪。”
又是一陣死一樣的沉默。
從來沒有人想到,火尊會是雷尊的擁戴者......之一。
盲尊神色平靜依舊,僅把腰身挺得直一些,輕輕搖頭。
盲尊翻翻內無一物的眼皮,朝雷尊所在的地方看了看,似能看到雷尊朝他點了點頭,神情微諷。
默默嘆息,盲尊回頭說道:“你很不錯,但不是老夫對手。”
火尊並不反駁,誠懇說道:“盡心而已,請師兄手下留情。”
還能說什麼?
“還有......”
鬥臺上,黑麪神劇烈咳了幾次,說道:“還有誰?”
有的。
“火尊,來戰!”
默尊沉默踏前半步,橫隔在火尊與盲尊之間。
不等火尊應聲,甚至不等黑麪神宣告,邪尊偏着一貫微偏的頭,出列應聲。
“默尊既然有興致,不如與爲兄切磋一下。”
九大尊者都有挑戰院長的資格,劍尊已逝,蠻尊身在魔域,餘下七尊今日全到,除道尊、狂尊尚未開口外,五位參加奪院。
規矩很簡單,挑戰者先和自己的挑戰者打過,最後的勝利者獲得向院長挑戰資格,時限爲:一個月。
受傷怎麼辦?忍着。
戰死怎麼辦?活該。
修爲受損,法寶毀壞,道法被看破,底牌提前揭破怎麼辦?
回答是一個月,一個月內,挑戰者需要做好準備,不行就自己放棄,白跑這一趟。
所有人心裡都明白,五人之中,真正勢在必得只有一個,餘者不過探路卒子,或者甘心駕車保帥,憑一生所修爲拱護。
道尊狂尊沒有開口,其意自明。
比鬥臺上,黑麪神彷彿受了重傷,身體搖搖欲墜;等候半響,忍耐片刻,他以全身之力亮開喉嚨,奮力大喊。
“還,有,誰!”
紫雲島上生靈無數,此時一片沉默,竟連喘息都沒有。人們相互看着,等着,茫然着,失望着,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老祖宗......”
“老祖......”
“閉嘴!”
“住口!”
主觀臺上,魔宮掌座、燕山老祖嚴厲喝叱,不準小宮主、霞公主胡鬧。
“沒有了嗎?”
死一樣的沉寂中,清清朗朗的聲音撞入耳鼓,迎着千萬道目光,十三郎安安靜靜站起身來,四方抱拳。
“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