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綿綿無絕期,可採蒼天化作墳;只要能復仇,哪怕世界因此崩塌,不問身後洪水滔天,大抵便是老祖宗這類人。
聽其道出真意,十三郎未忙於憤怒,心裡想到很多事,生出許多感慨。
世人常爭,種羣常爭,對滄浪星上的人來講,最大的爭無疑來自靈魔。靈脩說魔修殘虐暴戾,魔修認爲靈脩虛僞做作,靈脩反過來說魔修貪婪成性,魔修再道靈脩陰險狡詐,彼此不肯想讓,綿延萬年不肯停歇。
十三郎身帶靈魔,首先不在乎的是身體,至於上面雙方對罵的那些“優良”品格,他在權衡後發現自己通通具備,不好意思鄙視哪一方。
因爲此,十三郎眼中不分靈魔,只有滄浪星。
這種觀念伴隨着他,於無形中決定了其行事風格,直到剛纔那一刻。
聽老祖宗說出摧毀飛昇通道那句話,十三郎認識到魔修的確與靈脩有所不同,其性情中具有格外偏執的一面,極爲普遍。
林如海如此,老祖宗同樣如此;站在她的位置,無論什麼理由,摧毀血域內的飛昇通道這樣的想法都只有八字可以形容。
大逆不道,背族滅祖。
不是說靈脩就一定不偏執,但在數量上肯定不像魔修這般普遍,程度也稍輕。比如老院長,不願犧牲道院之力對付人面蛛便可作爲一例。還有靈域宗門更多,各大勢力無法統一固然有其根源,若從性情上講,那些頂端之人不肯真正用心或許是一條理由。
比如當年的紫雲,以他的本事,既能憑空建立道院與道盟分庭抗禮,若加入道盟成爲至尊,未常沒有機會統一天下,成爲類似魔王宮的存在。
這可以理解爲不偏執。也可以理解爲另一種偏執,不管怎麼講,靈脩在心性上的表現更多樣,道法門類也更豐富,毋庸置疑。
心裡這樣想着,十三郎淡淡說道:“晚輩本就有此打算。但我不明白,前輩憑什麼認爲我可以殺掉妙妙。”
話只說一半。頂着道院學子的名頭,十三郎無論如何也不會說他打算絕了魔修的路。
摧毀飛昇通道,不談能否做到,關鍵是他的決心還不夠;十三郎內心始終有個感覺,這樣的做法並不妥當,會帶來極大後患。
莫名其妙的想法。十三郎無法解釋自己爲什麼這樣想,但可肯定的是,面對這等大事,假如沒有足夠理由,他肯定不會輕易去做。目前而言,他的打算是走走看,一邊思索一邊做。實在不能決斷,把它當成一次尋寶之旅也未嘗不可。
話說回來,魔修一萬年沒做到的事,十三郎不認爲自己那般好運,只是想一想,倒也不會因此有什麼負擔。
老祖宗說道:“先告訴本宮,你進入血域,是否爲了摧毀飛昇通道。”
十三郎只是笑笑。不否認,不承認,任憑她自己去想。
恩歸恩,義歸義,十三做事自有打算,不需別人指手畫腳。
哪怕她是魔宮掌座,哪怕她是如花的老祖宗。
這樣的表現。落在老祖宗眼裡等於否認。瞭解十三郎的人都明白,假如他決定應承下來,此刻毫無疑問是敲竹槓的好時機,既然他沒有提要求。便證明了某些事。
得不到迴應,或者說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老祖宗輕嘆一聲,神情有些複雜。
她是魔宮掌座,身負億萬魔修之望,可想而知這件事對她來講是怎樣的煎熬,需要承受多少掙扎;如今看到十三郎、一名“靈脩”猶豫,焉能不爲之觸動。
同樣因她是掌座,聽出十三郎的冷漠但不屑解釋,說道:“先放着吧,本宮與你說說其它。”
所謂其它,指的自然是殺妙妙,除此外,世間沒有多少世值得老祖宗關心。
老祖宗說道:“以你三年前的修爲,竟能承受靈妙一擊不失神智,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具備的優勢。”
十三郎點頭說道:“所以您費力爲我提高修爲。”
老祖宗說道:“陸放天對你有師徒之恩,替他報仇是你的份內事。至於本宮,我不要你的感激,只要你對如花好一點。”
十三郎無話可說。
老祖宗說道:“你的修行極其......怪異。”
怪異這個詞,通常意味着沒辦法理解。從她口中說出來,可看成天下再沒有人看得懂十三郎,無法分辨他是個什麼樣的怪胎。十三郎心知肚明,老老實實回答道:“晚輩沒有小境界關卡,至於爲什麼,我也不明白。”
老祖宗大爲感慨,說道:“難怪如此。”
“從法力上看,如今你已修至中期元嬰,甚至有臨門突破之兆,看上去還是初期境界......實在是......”
身爲魔宮掌座,老祖宗這輩子很少遇到過真正解不開的題目,此刻竟也找不到合適的形容,只說道:“年紀輕輕有此修爲,難得。”
十三郎試探問道:“您當年......”
老祖宗冷冷說道:“本宮不及你,但不要因此而得意。靈魔兩域天才無算,萬年中不乏百年突破化神之絕代天驕。與那些人相比,你還什麼都不是。”
修道越往後越難,十三郎不會不明白;現在是天才,幾百年之後也許就是廢材,誰也無法作個定數。心裡想‘我又不是和他們比,’十三郎未做迴應。
老祖宗說道:“你的戰力遠超實際修爲,本宮是知道的。那幾樣神通威力不凡,如今的你修養好身體,尋常手段也可與大修一戰,僅以此點看,稱得上萬年第一。”
十三郎謙遜說道:“是您的藥厲害,省去晚輩百年苦修。”
那碗藥汁不知是什麼靈材煉就,給十三郎的感覺喝一碗抵得上半年苦修。昏睡三年,十三郎不知道她給自己餵了多少碗,假如每天一次......豈非等於修煉好幾百年!
老祖宗一愣,隨即失笑說道:“講的什麼昏話,你當修煉是餵豬?”
十三郎心裡想睡覺都能增加修爲,可不就是餵豬。不,連餵豬都不如。
老祖宗說道:“你的身體特異,不知爲何對法力的吸收能力特別強;本宮試探後纔敢放心喂......養,不過沒有你想的那麼離譜。”
餵養這個詞兒實在不算好話,十三郎得了便宜不敢反駁,訕訕賠笑聽着。
老祖宗說道:“你現在的法力過於充盈,有不少堆淤尚未真正消化吸收成爲己有。所以纔會有修煉了很久......好幾百年的感覺。”
語調微轉,她說道:“假如你一直不醒,任由這種情況持續下去,遲早會應爲法力擁堵經脈全結,變成一塊人形魔晶。”
十三郎大憤大怒,說道:“那樣的話。晚輩不是死定了?”
老祖宗漠然說道:“醒不了就是廢人,死掉就死掉,有什麼大不了。”
魔修到底是魔修,全無人性可言。十三郎腹誹不已,心裡想你來試試,只要捨得喂,小爺我可勁兒吸。他知道老祖宗再厲害也察覺不到那顆心印。有它幫忙吸收法力,別說三年,三十年也未必害怕。
老祖宗說道:“既然醒轉,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趕緊修煉,將其真正化爲自己的東西。待成功後,即便抵不過百年苦修,想來也差不離。”
但是還不夠,十三郎心裡想你研究的再仔細都沒用。我在妙妙面前什麼都不是,哪怕她只是分身分魂。
老祖宗說道:“眼下還有時間,你有機會繼續提高;加上妖婦本體潰滅實力大損,血域之行,你持鼎增加兩成護身之力,籠統算起來......”
說到這裡,老祖宗忽想起一事。隨手翻出一枚戒指交給十三郎,說道:“那枚令牌和靈符本宮已讓陸默他們帶走,這是你要的伺蟲之物,數量足夠。品質也絕佳。”
這是實打實的好處,經老祖宗親自過問,品質數量豈能差得了。十三郎接過戒指,看也不看收入懷裡,連聲稱謝。
主要是不敢。假如換了牙木這樣做,勢必被揍成豬頭。
“儘快提高實力,進入血域後若能將妖婦分魂滅殺,勢必令其再遭重創。三年前那一戰,本宮雖未盡全功,但也大致摸清了妖婦的能力。在我想來,所謂化身千萬也有限制,其真正起作用的分魂相當有限,有點類似於傳聞中的一氣三清之術。”
“一氣化三清?”十三郎嚇了一條,心裡想那樣可不對啊,她都成聖人了,還玩個什麼玩。
老祖宗不知他想到了什麼,冷笑說道:“很了不起嗎?三清之術雖然厲害,分魂無需修煉也能擁有本體三成法力。可你不知道,一旦其分魂被滅掉,本體損失同樣不可彌補,後果相當嚴重。本宮會着人在魔域仔細搜索,絕不容她有喘息之機。”
這話好懂,尋常修士分魂修煉,其分身相當於獨立個體,一步步慢慢成長。老祖宗所言的三清之術顯然不同,隨便找具身體就有本體三成威力。滅掉等於本體失去三成,人面蛛如今狀況恐不及全盛時的一半,再去三成的話,遇到老祖宗必定死路一條。
重要的事情交代清楚,老祖宗一時沒了話,想了想,說道:“亂舞城的事情,辦的還不錯。”
可算等到這句話,十三郎趕緊接過來,問道:“您的意思是,這樣的局面可行?”
老祖宗看了他一眼,說到:“你以爲你是紫雲,可以通過建立學院制衡魔王宮?”
十三郎立即舉手發誓,聲稱自己心懷坦蕩,只想解除民間疾苦,一心爲億萬魔民謀福,消除內鬥攜手對外,歷史車輪滾滾向前,共同創造美好明天。
“夠了夠了,嘀咕什麼東西。”老祖宗聽得犯暈,皺眉說道:“有什麼要求,儘管講來。”
“老祖宗明察秋毫,晚輩這點小心思哪能瞞得過您。”
十三郎奉上讚美,小心翼翼說道:“關於三王......老祖宗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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