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房的落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楊璟雖然設下了埋伏,但也沒想到釣起來的大魚會是衙門裡主管刑名的刑案推吏!
但事情就是這樣,當你沒有得到答案之時,想破腦袋都毫無頭緒,可一旦知道了答案逆推回去,一切便都有了解釋,顯得那麼的合情合理。
他是衙門裡的人,而且還是一個能夠隨時掌握案情偵查進展的人,他的身份給他提供了巨大的便利,更給了他最完美的掩護!
而且他還是一個善於揣摩心理的人,利用了逆向思維,知道如果自己太過規矩,反而容易引起懷疑,便裝成一個仗勢欺人,舉止高調傲慢的人。
由於這樣的人很容易受到矚目,反而讓人下意識將他排除出懷疑的名單。
再者,誰又能想到,平日裡不冷不熱的讀書人,竟然擁有如此高強的身手和武功!
後衙的騷亂使得居住在裡頭的那些失蹤者家屬紛紛醒過來,他們點起燈籠,聚集在了曹家的小院裡頭,當他們發現周文房竟然想要刺殺李婉娘,這些人都感到非常的緊張。
縣衙將他們安置在衙門裡頭,就是爲了保護他們,可極有可能會傷害到他們性命的兇手,竟然就是衙門的人,誰還敢相信衙門能保護自己?
楊知縣根本就沒來得及穿官袍,甚至連便服都沒有穿戴整齊,只穿着睡衣,披了件輕袍就趕了過來。
當他看到周文房一身夜行衣,被五花大綁丟在地上,當場就沉下臉來,楊璟甚至能夠看出他的身子在發抖!
楊璟雖然對官場不算熟悉,但他也知道古時官場有連作制度,被舉薦人一旦犯事,舉薦人也要承擔責任,甚至要承擔主要責任。
刑案推吏以及縣衙裡頭的胥吏任免自由度比較大,重頭職務的任免更是要主官親自把關,刑名和錢穀乃是一縣機構最主要也是最關鍵的兩塊,刑案推吏出了事情,他這個知縣大人也要擔很大的責任,更漫說周文房是通過走人脈關係才進的衙門!
客觀上來說,楊璟巧設埋伏,捉拿想要滅口的兇手,是好事一件,而且周文房極有可能就是夏家滅門的真兇,捉住一個人,就能夠連破兩樁大案,絕對是讓楊知縣睡覺都能笑醒的大好事。
然而要命的是這兇手偏偏是衙門的公人,還是極其重要的刑案推吏,主管刑名卻又監守自盜,知法犯法,這簡直就是一樁醜聞了!
至於周文房會不會認罪,楊璟根本就沒有太大的擔心,因爲在這個刑訊逼供合法化甚至成爲獲取口供最主要手段的年代,只要狠得下心,就不怕得不到口供。
而古時斷案秉持“口供”爲王的規矩,只要嫌疑人開口認罪,那就是鐵板釘釘的死案,對證據的要求反而就不高了。
所以楊璟根本就沒有擔心周文房會守口如瓶,他雖然沒有刑訊逼供的經驗,但後世許多逼供的手段他都是知道的,而且這些手段殘酷且巧妙,讓人根本就看不出虐待的痕跡!
只是楊璟畢竟不是公差,他能夠參與調查,一部分原因是歸咎於他與宋慈,或者說宋風雅之間那一點情分,另一部分原因則是他接連找到線索,並救下了李婉娘,替楊知縣避免了另一個醜聞。
楊知縣剛剛上任不久,這新官三把火還沒燒透,就屋漏偏逢連夜雨,雪上又加霜,接二連三出現這樣的事情,真真要將他往死裡逼了。
這事兒一旦上報到江陵府,他這個知縣的烏紗帽都保不住,也難怪他會滿臉陰沉了。
楊璟很快就想清楚了這裡頭的彎彎道道,見得全場死寂,他連忙裝出一臉的驚喜,走到楊知縣的面前來,躬身行禮道。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了!”
楊知縣本來就覺得自己仕途無望,心情煩躁到了極點,聽得楊璟如此說道,臉色更加陰沉,王鬥等人也是暗自替楊璟捏了一把汗,平日裡看楊璟也是個機靈人,怎地這樣的當口就犯糊塗,哪壺不開提哪壺,眼下道賀在別人看來可就是赤裸裸的嘲諷了!
畢竟是先入爲主,楊璟幾次三番在楊知縣的面前展現過人的智慧與能力,楊知縣又是久經官場的人,經歷了初時的不悅之後,便聽出楊璟話中有話,當即緩和了臉色道:“敢問賢侄,我這衙門裡頭出了這等害羣之馬,又何喜之有?”
楊璟當即輕笑道:“知縣大人早已察覺這周文房心懷不軌,暗中囑託在下設下埋伏,命王捕頭等一干官差守株待兔,以逸待勞,可謂運籌帷幄之中,纔將這害蟲給揪出來,不僅救了曹氏一命,還清理了衙門的害羣之馬,這可是百姓之福啊!”
王鬥等人一聽,頓時露出喜色來,心裡頭卻是佩服不已。
今夜這埋伏分明就是楊璟的計策,但他卻將功勞全部都推到了楊知縣的頭上,照着這個說法,楊知縣早就對周文房產生了懷疑,這才巧設妙計,引蛇出洞。
如此一說,楊知縣雖然用人不淑,但卻洞察在先,又主動消除了危害,換了一個說法,但後果卻截然不同!
如果是被楊璟甚至於下面任何一個人揪出來,都夠他楊知縣吃一壺,可楊璟這麼說,那就是楊知縣自己揪出來的兇手,便是江陵府追究起來,最多也只是叱責或者罰俸,官帽子至少是保住了!
再者,如果通過周文房能夠牽出夏家滅門等案子的真相,破獲這一系列大案,楊知縣非但能夠將功折罪,甚至還能夠獲得嘉獎!
王鬥等人佩服楊璟能夠將功勞讓出來的廣闊心胸,更佩服他對時機的洞察,在察覺此事對楊知縣的影響之後,果斷作出了決策,卻是在最關鍵的時候拉了楊知縣一把!
而且細細想來,如果楊璟不把功勞讓出來,那麼他就徹底得罪了楊知縣,所謂破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狗急跳牆的地方官可是相當可怕的。
他只不過是個外人,卻揪出兇手,揭發縣衙用人不當,害得楊知縣落馬,自己絕對也討不了任何好處,再者,他一個白身平民,卻調動王鬥等公差來辦事,若真要追究起來,勢必要將宋慈這樣的人物牽扯進來,官場的一些不成文規矩和潛規則又要曝光出來,到時候楊璟非但討不到好,還會成爲公敵,怎麼死都不知道!
王鬥等人雖然地位不高,但常年行走,上至鄉紳大戶,下至販夫走卒,平日裡官場人物的迎來送往,早已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事,當即就坡下驢,紛紛附和楊璟的說法,彷彿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沒能逃出楊知縣的掌控一般!
楊知縣確實對楊璟有怨氣,正不知如何收場,見得楊璟如此表現,心頭狂喜不已,當即呵呵一笑道:“本官確實早就知道周文房是個害羣之馬,今夜也是略施小計,讓他原形畢露,不過若非楊賢侄機警,這件事也辦不成,各位兄弟也都辛苦了,待本官親自審問完畢,歸結了案子,再好生犒勞犒勞大家!”
楊知縣如此一說,楊璟便與王鬥等人相視一笑,而後極其應景地歡呼起來,那周文房一聲聲冷笑,卻被淹沒在了鼎沸的人聲之中,被王鬥讓人押離現場,單獨關押了起來。
楊知縣又對那些失蹤者的家屬好生安撫了一番,增派人手來把守防備,才使得衆人安心地散去。
他讓王鬥親自帶人守在李婉孃的門前,這才拍了拍楊璟的肩頭道:“賢侄忙活了大半夜,且隨本官下去歇息歇息,本官還有幾兩上好的雲霧茶,咱們好生聊一聊。”
楊知縣的態度轉變之快,雖然讓人有些吃驚,但細細想來也是情理之中。
若說他先前對楊璟客氣,是因爲楊璟與宋慈有交情,那麼現在卻是在佩服和感激楊璟本人了。
這段時間發生太多事情,命案兇案一件件發生,弄得他焦頭爛額,連被保護在後衙的家屬都受到刺殺,接二連三雪上加霜,若非楊璟一次次挽救,他這頂烏紗帽早不知丟了多少回了!
“在下實是惶恐,不過尊者賜,不敢辭,在下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楊知縣本以爲楊璟會挾恩求報,沒想到楊璟卻仍舊畢恭畢敬,有禮有節,心裡越發讚賞,呵呵一笑,便拉着楊璟的手腕,往內衙走去。
這內衙可不比其他地方,那是縣官老爺與內眷居住之地,尋常人等是不得入內的,楊知縣能夠將楊璟帶進去,說明已經將他當成心腹來看待了。
漫說楊璟對宋風雅有救命之恩,便是楊知縣稱他一聲恩人也不過分,楊知縣非但帶他入內衙,甚至還讓丫環們將妻妾們都叫起來,要給楊璟見禮。
這楊知縣統共一妻四妾,盡享齊人之福,眼下暑氣雖去,但妻妾們都是貼身輕紗睡服,楊璟豈敢唐突冒犯,但他也不想表現得太過卑微,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誰還能看得起你?
楊知縣既然將自己當成心腹,除了對自己示好,自然也是擔心楊璟會反口,畢竟冒領楊璟功勞這個事情,就捏在楊璟的手中,楊璟如果太過見外,反而讓楊知縣無法安心。
念及此處,楊璟也不敢再推脫,與楊知縣坐了一會兒,內衙的各位夫人奶奶也都款款而來,房內頓時一片芳香,春色靡靡。
宋時文官地位尊崇,對進士出身的官員選拔也很嚴格,其中就有一項儀容的審覈,也就是長相決定收入,正經出身的官員個個都是風姿綽約,儀表非凡,在身高和容貌上都有着不同等級的審覈標準。
楊知縣乃是科舉出身,本身就面容清矍儒雅,風度翩翩,雖然沾染了不少官僚氣,但文人的底蘊還在。
不過他到底是年紀大了些,又常年忙於公務,怕是難以應付這些正當狼虎之年的夫人們。
這些個夫人們一見血氣方剛又儀表非凡的楊璟,頓時兩眼放光,新進門的四姨娘正當受寵,不缺雨露滋潤,倒也沒有太過大驚小怪,其他各房的姨娘年紀大了,一個月也輪不到幾天,正是思渴的時候,見得楊璟這麼個青年才俊,自然是心猿意馬的。
楊璟起初也有些驚訝,這些奶奶們可都是官宦人家的富貴小姐,沒道理不懂禮節,後來想想也就明白了,這該是楊知縣在試探自己呢。
說他不好色,那是假話,楊璟也是男人,任誰見得這等場面,也難免浮想聯翩,但他想到楊知縣的試探,便暗自吸了一口氣,沉靜了下來,可謂目不斜視,舉止言談都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楊知縣見得此狀,不由暗自點頭,藉口夜色已深,便讓妻妾們都回去歇息,自己則與楊璟開始談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