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薩滿雖然隱居於庫庫諾兒湖畔,但畢竟是行走於人間的神徒,這等名聲也是越傳越遠,許多人在大草原之中苦旅數月,可謂傾家蕩產,中間又歷盡千辛萬苦,也不惜前來朝聖,就之爲拜一拜這雪山聖湖,拜一拜這人間的神使,親吻她的雙腳,便自覺一世足矣。
或許她並非哈爾和林皇城之中的國師,但在民間口碑極好,名聲極廣,自然也引得不少人在此處逗留,而遲遲不願離開。
那日楊璟等人的到來,也引起了這些信徒們的關注,這一批信徒走之前,終歸會叮囑下一批信徒,讓人時時監控着,畢竟是信不過楊璟等人的。
這妮茉還好說,那是地道的蒙古族人,可楊璟和姒錦,舉手投足之間,全無蒙古人的豪放爽利,反倒顯出南朝人那種刻板和拘束,便是他們不開口說話,只看這氣度,也是能夠看得出來的。
再者說了,楊璟雖然穿着蒙古的服飾,卻沒有髡髮結辮,衣服穿着的習慣也不對,左右衽的朝向便一目瞭然。
雖然大薩滿接納了這幾個人,但這數年間,極少有人能夠如此親近大薩滿,如此少見且怪誕的現象,自然是要引人矚目的。
大薩滿雖然深居簡出,但日日都會出來接見這些信徒,會爲他們祈福,彷彿只要她一天不死,長生天就絕不會虧待蒙古族人一般。
可已經三日了,這三日裡,大薩滿都窩在房中,從未走出來過,倒是那南朝女人,整日裡守在房門外頭,禁止所有人靠近詢問。
此女的武功又高,衆多牧民信徒雖然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在大草原上討生活,哪個雙手不是沾染着鮮血?
也不消說與南朝人的戰爭,不說滅了金國和西夏,便是在此之前,爲了一片草場,爲了幾頭牲口,爲了一個女人,甚至爲了幾件皮子,說不得都會大打出手,部落與部落之間,爲了爭奪草場,也是相互征伐和吞併,沒有誰的雙手是乾淨的。
可即便他們請來再如何彪悍的勇士,卻仍舊奈何不得,無一不被那看着嬌小的南朝女人,給丟了出來!
這事情可就越鬧越大,蒙古包外的人也是越聚越多,也有不少人嘗試圍攻那女人,可還未靠近,便讓那女人撒出粉包,衆人身上奇癢無比,到了夜間,身上滿是水泡,那一個個水泡裡竟然冒出不少黑色小蟲,在皮肉裡鑽進鑽出,看着便是頭皮發麻!
有些人是見不得這等邪魔的畫面,硬生生用刀把自己的皮肉都給削了下來,以致於流血而亡。
也有人到大薩滿這邊來求那女人,那女人倒也沒有爲難,但凡來求的,都會給予解藥。
可更多的人卻覺着受了挑釁和污辱,認爲姒錦和楊璟等人挾持了大薩滿,也有人覺着大薩滿早已被他們殺死在房中雲雲。
這一傳十十傳百,蒙古包外竟然聚集了上百號人!
這些人也不是沒想過要通報官府或者首領,可此地很是僻靜,大汗也有嚴令,凡俗官員絕不准許任何人來探視大薩滿,是故也就無人敢近了。
楊璟也覺着奇怪,這大薩滿是有真智慧,有真見識的智者和賢者,按說早該有人請她去坐鎮神殿,直到他從妮茉的口中,得知了真相。
據說大薩滿是成吉思汗在世之時,便預言蒙古帝國會橫掃天下,成吉思汗也想將她封爲國師。
可大薩滿婉言拒絕了,只是到這酷寒之地來靜修,成吉思汗駕崩之後,因爲帝位的傳承問題,又有人來求策,大薩滿預言窩闊臺汗要上位,後來窩闊臺果然就當上了大汗。
許多蒙古將領大戰之前,也都回來卜問兇吉,大薩滿一一作答,無一不準!
可窩闊臺汗駕崩之後,皇親貴胄蠢蠢欲動,都想覬覦汗位,可馬乃真皇后又暫時臨朝稱制,大汗的寶座遲遲無法落實,許多人便紛紛到此地來求告和問卜。
試問誰人不想知道,自己的前途如何?誰又不想趨吉避凶,左右逢源?
然而哈爾和林的國師,嫉妒大薩滿的人望,便暗中告密,說與馬乃真皇后知曉。
馬乃真皇后臨朝稱制,是爲了給自己的兒子貴由爭取回朝的時間,那時的貴由正在攻伐彩雲之南的大理之國。
馬乃真皇后也聽說過大薩滿的名號,若大薩滿真的說出來,那麼誰都知道她的陰謀,她的意圖也在無法瞞得住人,這個藉口便站不住腳,若有心之人以此來要挾,兒子可就與汗位無緣了!
於是馬乃真皇后便下了一道禁令,但凡與官場有牽扯的人,亦或者各部的首領酋長俟斤等,一律不得靠近庫庫諾兒湖的這處地方!
馬乃真皇后臨朝監國,試問誰又敢打破這道禁令?
如此一來,無論是官面上的,還是軍隊裡頭的,亦或是部落的首領們,但凡沾染了官場政治和權勢爭鬥的,自然都不敢到這裡來。
這些個信徒想要求援,也是沒可奈何的,只好自己組織了人手,想要護衛這位大薩滿!
此時這些牧民信徒都挎着自己的狹鋒腰刀,一個個躍躍欲試,想要將他們的薩滿給救出來!
那南朝的男人倒是文弱,也沒見有什麼厲害武藝,只不過平素裡大家都看在眼裡,大薩滿很是疼愛這個南人,衆人也多又不解。
今日已經召集了足夠的人手,便是這南朝女人有通天的本事,也要將她砍成肉糜,說什麼也要把大薩滿給救了!
姒錦也有些無語,這些蒙古人果然是半分道理都不講的,她也從沒有跟人講道理的習慣,倒是苦了妮茉這丫頭了。
妮茉也擔心會爆發衝突,楊璟如今也不知恢復得如何,姒錦卻着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真要衝撞起來,牧民肯定死傷慘重,難免落得個兩敗俱傷。
草原部落的勇士確實悍勇好鬥,可那都是有利可圖,纔不惜流血,眼下無仇無怨,又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又何必如此敵視。
她早兩天便將事情告訴了這些牧民,可這些個牧民又豈會相信她的先生,楊璟能夠給大薩滿帶來光明?
這可是長生天決定的事情,只有神使和薩滿纔有這個能力,楊璟是個南人,斷然不會受到長生天庇護,更不要說他是長生天的神使了!
妮茉不分辯也就罷了,越是這般說,牧民便越是覺着有問題,只說妮茉勾結外敵,找了個南人,想要取代大薩滿的位置,這事態特殊,已經請人去報官了!
妮茉倒是想請大薩滿出面解說,只要她露面,便能夠讓人羣散去,化解了危機。
可先生楊璟卻說,手術過後見不得光,需得休養三五日,否則拆開了紗布來,刺激到眼睛,便是切了胬肉,也害了薩滿婆婆。
事關緊要,妮茉也就不敢再作此想,只能任由這些牧民胡鬧,結果讓姒錦傷了一大批不說,今日卻是又要捲土重來了!
楊璟對此也沒有更好的法子,本想着讓牧民派個代表,進來探望大薩滿,如此就能夠確認大薩滿安然無礙。
可這些牧民卻認爲是楊璟的詭計,如何都不願進來,真真是有理都說不清。
楊璟不由想起大薩滿早先說過的話,說是她未卜先知,料到自己不久便有劫難,要楊璟來護衛,只怕這便是開端了吧。
可轉念一想,這開端乃因爲楊璟爲她做手術而引發的,若沒有他楊璟,或許大薩滿也就不會有劫難了。
難不成從自己到來之時,大薩滿便知道自己就是她的劫數?
別的且不說,單說自己是個宋人,大薩滿卻沒有任何計較,平等視之,又平等待之,更是動用自己的智慧與藥物,給楊璟治病療傷,與楊璟的羈絆日益加深,或許這纔是真真的劫數!
不過這些牧民顯然是不會輕易放棄,看這樣子很快就會動手,楊璟也不得不做好準備。
也虧得薩滿婆婆給他吃下的那隻花蜘蛛,雖然兩頭靈惑吃光了內丹碎片,卻將靈惑引導着,成爲了他的新內丹!
早先他也嘗試過,這內丹是可以分解開來的,若引動孫二孃的靈惑,便能生出渾厚的內力來,動用內家的功夫,可若是引動夔虎體內的靈惑,眼睛便會變得血紅,卻是能夠短時間內爆發出夔虎一般強大的蠻力!
當然了,如果兩頭靈惑一起發動,只怕想要重新凝聚成內丹,少不得又要耗費大力氣,但最起碼來說,楊璟也是因禍得福,非但恢復了身體和功力,甚至比以前更加強大!
眼下的他無法判定自己是否已經踏入武道宗師的境界,但即便面對武道宗師那樣的高手,楊璟也可以渾然不懼!
也正是因爲有了這樣的底氣,這些牧民要胡鬧便胡鬧,便是這上百號武裝的牧民,楊璟也分毫不放在眼中!
除非他們全部放箭,楊璟無法近身,那也只能另當別論了!
只是楊璟感到有些奇怪,這些牧民已經圍困這小小的蒙古包一整日了,卻怎麼都不敢上前來。
楊璟思來想去,也就只有一個結論。
他們只怕是在等蒙古人的官兵!
果不其然,眼看着日落時分,那大草原的深處便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一隊隊蒙古騎兵轟隆隆洶涌而來,如同一線黑色的潮頭,出現在地平線上!
金色的夕陽映照着他們黑色的甲衣,彷彿將地平線都燒紅了一般!
牧民們見得官兵來了,果然大喜,紛紛退到一旁去,不敢再摻和進來。
楊璟朝妮茉道:“取我的刀和槍來。”
“先生!可不能這樣,讓我跟他們解釋吧,他們會聽的!”妮茉也是怕楊璟有事,畢竟這可是皇城的怯薛歹們,而不是尋常的牧民,戰鬥力根本就不在一個級別!
楊璟笑了笑,朝妮茉道:“放心好了,我只是防備一下,還沒傻到真的跟他們動手,輸人不輸陣不是?”
妮茉見得楊璟一臉輕鬆,這纔將楊璟的東西給取了過來。
楊璟藏起西馬龍騎兵型重管左輪,勾踐長刀便橫插在後腰上,一手按住刀柄,便站在了小小的蒙古包前。
此時數百怯薛歹騎兵齊刷刷勒住馬頭,便停在楊璟的前面,強烈的對比之下,楊璟勢單力孤,一人一刀,而對面卻是黑壓壓的怯薛歹精銳騎兵,人人披甲,便是戰馬也都披着重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