儂池高在大廳之中暴跳如雷,那府邸外頭,楊璟卻只是帶着風若塵,獨自站在了門外頭,負手而立,稍稍擡頭,看着這座不大不小的宅邸。
過得半柱香時間,一名身披火紅色新型制式皮甲的禁軍,揚鞭策馬而來,穩穩勒住馬頭,滾鞍落馬,給楊璟半跪了下來。
“神火營左虞侯孫謙,見過楊侯爺!”
楊璟見得這小校精神奕奕,身板挺立如標槍,左眼習慣性微微眯着,手背上還留有不少燒傷的瘢痕,便知道他該是神火營之中的新起之秀了。
“起來吧,不必這般客套,我吩咐的東西可都帶來了?”
聽得楊璟如此一說,孫謙頓時雙眸發亮,朝楊璟抱拳點頭道:“就在後頭!”
“好!”
楊璟點頭讚許了一聲,過不了一會兒,一輛黑蓬馬車便駛了過來,馬車旁邊跟着兩隊黑色輕甲的火槍兵,背後是新式老套筒,鹿皮快鞋,腿上裹着綁腿,顯得極其幹練。
馬車一停,這些槍兵便從馬車裡卸下不少東西,孫謙趕忙朝楊璟道:“侯爺,這是杜大匠讓弟兄們爲侯爺準備的…”
“杜可豐?這又是玩什麼花樣?”
孫謙也不敢搭腔,只是弟兄們加快了手腳,哐哐噹噹便支起了一座涼棚,將桌椅都擺出來,又有冰鎮葡萄酒和一些時鮮果品。
楊璟也是哭笑不得,心說杜可豐早年在江陵,也是奢靡得緊,今番讓神火營來幹這個耀武揚威的事情,他的套路還果真是霸氣得很。
想到這裡,楊璟也就搖頭一笑,大馬金刀地坐在涼棚裡頭,風若塵便伺候在他的身邊。
楊璟看了看孫謙和那些火槍兵,便朝風若塵道:“你陪我坐一會兒吧。”
風若塵是個從不拖泥帶水婆婆媽媽的性子,當即坐在了楊璟旁邊,見得瓜果清涼誘人,尤其那冰鎮葡萄酒,可是海商從西域之地販賣過來的,當即嚐了一口。
神火營的弟兄們早就知道楊璟身邊有幾個奇女子,一個比一個厲害,此時見得風若塵的做派,不由心中激盪,心說楊侯爺果真是大宋奇男子,換做別個,誰會與女人拋頭露面地同桌同席?
心中如此想着之際,風若塵卻朝孫謙道:“孫虞侯,天氣炎熱,讓弟兄們都喝兩口解解暑,侯爺最是大方,讓弟兄們不必拘謹。”
孫謙不由心頭大驚,可偷看了楊璟一眼,卻見得楊璟面帶微笑,稍有些調侃之色,也不敢答應,便婉拒道。
“謝謝風娘子的好意,只是弟兄們一會兒還要辦差,眼下正是執勤,是萬萬不敢喝酒的…”
楊璟忍着笑意,朝孫謙道:“孫謙,我跟你們杜大匠說過,這是我自己的私事,與公務無關,你們不算執行任務,若你們真是執行任務,豈不是說本侯擅自調兵?這可是大罪啊…”
孫謙聞言,不由臉色大變,趕忙想要跪下來,卻被楊璟的眸光給定住了。
“是!可侯爺…既然咱們不是執行任務…那…後頭那些傢伙什又該如何跟上頭解釋?”
孫謙往後頭一指,但見得一輛大馬車轟隆隆碾壓而來,車轍都快壓變形了,前頭用了四匹耐力極強的矮腳馬,才堪堪拉動這架大車。
大車旁邊也跟着二十幾個火甲兵,卻沒有揹負步槍,不過卻都套着臂甲,那便是神火營的炮手了!
無論是火槍手還是炮手,對楊璟的崇拜自不必說了,他們親眼見過新式火槍火炮的巨大威力,簡直將楊璟當成先知神仙一般膜拜,此時見到活的楊璟,而非傳說之中的人物,頓覺與有榮焉!
能夠在楊璟面前表現的機會可不多,這些個炮手三下五除二便麻利地從大車上卸下了一尊火炮來。
這火炮並非弗朗機炮,也不是大型的紅夷炮,而是杜可豐和五十名大匠師們,根據楊璟的設計圖,鑄造出來的鐵炮,口徑很大,用的也是楊璟親自取的名字,喚作“矮腳虎”!
杜可豐等人鑄炮本來用的是泥模鑄炮法,簡單來說就是用蠟先鑄出炮模,在用泥包裹,加熱之後,蠟會融化,在倒入鐵汁,而後打磨內膛,就能造出鐵炮的雛形了。
可楊璟讓他們用鐵芯鑄炮法,一套模具能夠反覆多次使用,大大增加了造炮的效率和產量,使得神火營在短時間內便得到了極大的擴張。
火炮的技術要求比老套筒要低太多太多,是以火炮的數量已經非常的可觀。
杜可豐等匠師們,近期的研究項目乃是鍊鋼,如果能夠造出鋼炮,那可就真的無敵了。
可惜鍊鋼對技術要求很高,主要是對溫度,以及熔爐的標準太過苛刻,試驗了小半年,也沒有太大的進展,畢竟受限於時代科技,楊璟在這方面只能提供創意,卻無法提供具體的原理和細節,也只能慢慢來了。
且也不提這些,單說這些炮手將矮腳虎組裝起來,便麻利地填了十成的藥量,用油布裹着炮彈,填入了炮膛之中。
此時孫謙還在等着,楊璟終於想到要回答他的問題了。
“這個總得有個說法,要是上鋒責問起來,就說本侯爺還未檢閱過神火營,這神火營就像本侯的兒子,本侯總得看看兒子長成什麼樣了,今日便是出來試炮來了。”
孫謙不由一臉的冷汗,心說楊侯爺說得倒是輕巧啊,試炮都試到安南使節團家門口來了…
楊璟見得孫謙臉色發白,便朝他笑道:“把這些葡萄酒都發下去,兄弟們都嚐嚐,酒壯慫人膽,若不敢跟着本侯做這樁事,都給我壯壯膽吧。”
諸多炮手可沒有孫謙那般顧慮,聽說楊璟楊侯爺親自賜酒,一個個都擡頭挺胸,酒還未喝,人都有些暈乎乎的了。
能得到楊侯爺賜酒,還能讓楊侯爺說兩句話,這可就是最大的榮幸了!
楊璟見得這些炮手都喝了酒,也哈哈一笑,看着前方那緊閉的大門,突然玩心大起,朝孫謙道:“給我提一桶石灰水來!”
孫謙也不明所以,便讓人提來了石灰水,這東西在神火營裡隨處可見,既然楊侯爺要看他們放炮,總歸要畫個靶子之類的,車隊裡頭就有,當即便提了過來。
楊璟抓着拖把一般的大筆,提着石灰水,走到了大門前,還不忘朝牆頭盯梢的使節團侍衛點頭笑了笑,而後在大門上,寫了個大大的“拆”字!
那盯梢的見得那尊矮腳虎,早已嚇破了膽子,見得楊璟寫了個字,雖然認不得,但見得炮手們喝酒壯膽,如同赴死前的誓師一半,心說這位膽大包天的楊侯爺這次是要來真的,而非嚇唬他們,當即就跑回去稟報去了!
楊璟回到涼棚處,朝孫謙道:“左虞侯,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孫謙嘴角微微抽搐,尷尬一笑,朝身後的炮手下令道:“給我拆…給我試炮!”
炮手們雖然一直在練兵,但都是死靶,也未曾到戰場上實踐過,聽說神火營好些弟兄偷偷北上,加入了雙魚山宗的義軍,轟得蒙古韃子哭爹喊娘,好不爽快。
如今終於有了機會,而且還是楊侯爺親自撐腰,酒氣一上來,炮手們心說,爺爺怕過誰!
炮手用火把點燃炮尾,但聽得轟隆一聲,震天徹底,沉重堅硬的實心鐵彈呼嘯着出膛,使節團那扇鉚釘大門頓時轟出一個大洞,木屑四處橫飛,那炮彈洞穿大門,斜斜飛出,將門後的屋頂都給掀翻了一大片!
這一炮放出去,便如同點燃了炮手們的熱血一般,放炮這種充滿了破壞性的事情,也是有癮頭的,炮手們久而久之,內心就會生出一股衝動,見到建築不會覺着有多雄偉壯觀,而是想着到底需要放幾炮,才能將這建築夷爲平地!
炮火一響,這些炮手連僅剩的一絲忌憚也沒有了,麻利地填藥裝彈,轟轟轟地就將整座門都給轟爛了,連同左右的門牆也都轟塌,簡直就是一片廢墟!
宅院裡的安南使節團成員,大呼小叫着,也顧不得收拾細軟,彷彿天上的巨靈神砸爛了他們的家一般,發了瘋也似,趕忙從後門逃了出去!
安南這種地方,何曾見過火炮,楊璟這一手施展出來,儂池高終於是明白過來。
難怪楊璟敢如此張狂,因爲他手裡握着雷公爺爺的雷錘啊!
使節團的隔壁便是萬國賓館,裡頭全是世界各地的使節,聽得這驚天動地的火炮聲,頓時洶涌而出,很快就聚集成了人山人海!
這萬國使團重重圍觀,新晉的楊侯爺就坐在涼棚裡頭,喝着冰鎮小酒,吃着瓜果,用這種驚世駭俗的火炮,將整座府邸給夷爲平地!
“侯爺,要不要帶人去把安南使節都給抓了?”孫謙見得使節越來越多,也有些心虛,畢竟這可是天子腳下!
楊璟卻不以爲然,朝他說道:“左虞侯,除了放炮厲害,還要學一學做官的本事啊,本侯不是說了麼,咱們是來試炮的,抓什麼人?什麼安南使節團?他們不是應該住在萬國賓館嗎?這裡不是一處廢宅子麼?哪裡有人?本侯怎麼沒見着?”
孫謙也是一頭的冷汗,心說得咧,您這侯爺眼下指鹿爲馬咱們也都得信了,就憑着矮腳虎火炮架在這裡,您老人家說沒有,入孃的誰敢說有?
風若塵心頭也是爽快得緊,她是知道楊璟的,若沒有把握,楊璟怎敢如此胡鬧,儂池高只要不是笨蛋,絕不可能溜之大吉,見識了這火炮,還不得屁顛屁顛主動找上門來,乖乖接受趙昀的冊封?
安豐軍雖然在北面撿了不少便宜,收復了不少失地,但嚴格意義上算不得開疆拓土,如今冊封了陳氏王朝,又藉助他們來抵禦蒙古人,這纔是大武功,加上神火營早該面世立威,讓文武百官也好生看一看,他趙昀投入了這麼多人力物力,搗鼓出來的神火營,到底有多麼的厲害!
楊璟與其說是震懾安南使節團,倒不如說是震懾朝堂上那些官員,讓他們不敢在後勤上,對南征大軍阻手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