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低頭看着手裡的陶壎,他實在是吹不下去了,心裡的顫動根本就無法平靜下來;身後有人靠近,看着他悲傷的側面,不忍打擾,卻有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令她不吐不快。
“你是吹給熙兒聽的嗎?”
周晨沒有回頭,卻聽出是誰,他心一沉,背對着她,默默地點頭。
“若是熙兒能聽到,我想她一定喜歡。”王姝淚盈於睫,楚楚地道。
“我……”周晨吸了吸鼻子,難以啓齒。
王姝也別過臉,苦笑地抽噎:“熙兒死前唯一的願望就是看你一眼,可惜的是,我根本沒有辦法滿足她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
“她真的這麼說?”周晨扭頭,驚愕地問。
王姝咬着脣,泣聲哽噎:“她多麼希望能見到你,多麼希望能逃脫皇宮,可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傷透她,而我也不顧她的感受將她留在皇宮,說到底,害死熙兒的不是別人,就是你我二人,被她視爲最重要的兩個人。”
“是,我害了她。”周晨抱着頭,痛苦地低喃:“全都是我的錯,可是爲何死的人不是我。”
王姝見周晨如此自責,於心不忍之下便說道:“周先生,剛纔之言並不是真心要怪罪你,只是……”
“熙兒曾經要求我帶她離開。”周晨自顧自地說道:“可是我不敢答應,我知道她是熙美人,是殿下身邊的女人,所以我不敢答應,若是那個時候我答應了她,不顧一切地爭取,說不定……”
“什麼?”王姝詫異地問:“熙兒真的這麼說過?”
周晨失落地點了點頭,說道:“那天太醫檢查熙兒的身體,說懷了身孕,我便殘忍地拒絕她,斷了她的後路。”
“我只知道熙兒曾經見過你,卻沒想到她居然說出這樣的提議。”王姝嘆息一聲。
“我不敢正視自己的感情。”周晨看着王姝,凜然地道:“無論是對你還是對熙兒,我都虧欠你們太多。”
“你從不欠我什麼。”王姝說道:“但是,這輩子你的的確確欠了熙兒。”
“我想把熙兒的屍首帶走,不知道……”周晨大膽地提議。
“這怎麼可以?”王熙兒驚愕地啐道:“我不能讓熙兒死後揹負罵名。”
“我也是一時衝動。”周晨沮喪地說。
王姝想起抱着的帛畫,於是往前一步遞上去,說道:“這幅畫是熙兒的摯愛,我現在物歸原主;這輩子你已經錯過一次帶她走的機會,所以老天爺不會再給你第二次,但是這幅畫,是出自你手,又是熙兒的最愛,我相信由你保管纔是最好的。”
周晨接下帛畫,打開後仔細地凝望着畫上的美人兒,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顧盼之間流露出的少女情懷只能永永遠遠地藏於周晨的心底。
慢說,王姝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可是面對如此悲傷,她一時間忘了警惕四周的環境;然則追隨而來躲在鐘樓柱子後面的丁香卻將他
們剛纔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只是沒有想到周先生居然跟王氏姐妹真有這份情誼,難道正如慄良娣曾經懷疑的那樣?照這樣說,那熙美人剛誕下的女嬰究竟是不是殿下的?
初九從外面走進來,他瞅一眼莊紹鬱,蹙着眉頭憂心忡忡地說:“莊大人,您讓初九查辦的事情,初九都辦好了。”
“東西呢?”莊紹鬱伸手說道。
初九將藏在懷中的一包東西攤開,上面黑糊糊不說,還有股難聞的氣味;初九拍了拍衣服,想將難聞的氣味散開,看到這些東西,莊紹鬱卻不嫌棄,反而顯得很興奮,對着初九感激地笑道:“真是多謝你了。”
初九疑慮地問:“莊大人,您讓初九偷這些藥渣幹什麼?”
“這個你就不必知道了。”莊紹鬱拿出一吊銅錢塞給初九,煞有其事地叮囑:“這件事情千萬要保密。”
“哦。”初九傻愣愣地點了點頭。
莊紹鬱呈上一包不知名的東西,王姝打開了一看,蹙眉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藥渣。”莊紹鬱解釋地說:“並且是熙美人生前所服用的安胎藥的藥渣。”
王姝定神又問:“你懷疑這包藥渣有問題?”
莊紹鬱認真地說道:“準確地說,我懷疑安胎藥有問題。”
“什麼?”王姝嚇得一怔,噌地站起來。
莊紹鬱冷靜說道:“因爲微臣調查了三天,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查得很清楚,唯有跟這個安胎藥有關係的人和事情,讓微臣查出有些蹊蹺。”
“怎麼說?”
“按照御藥房和太醫院的規定,要有太醫的藥方,藥房才能抓藥煎藥,並且因爲熙美人比較特殊,所以成立了一個小組,專門負責抓藥煎藥,層層把關。”莊紹鬱嚴厲地說:“可就在熙美人去世的第二天,微臣發現這個小組的人同樣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根據少府的記錄,有些人生了很嚴重的病,所以迫不得已送出皇宮,而有的人無辜喪命,雖然寫着病死,但是根本就沒有註明是得了什麼急病。由此可見,跟安胎藥有關的所有人,除了沈太醫,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調查的人了。”
“你爲何不調查沈太醫?”王姝質問道。
“回稟王美人,微臣不敢,因爲沈太醫是宮裡的老太醫,又深受皇后皇上的倚重,微臣一個小小的藥丞豈敢犯上?”莊紹鬱面色淡定地道:“不過微臣讓身邊的人偷來他們尚未來得及處理的藥渣,就是爲了調查藥渣裡面的問題,果然……”
“莊大人,你就一口氣說完,你是想急死我嗎?”王姝走到莊紹鬱跟前。
“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讓微臣查出這藥渣裡面多了一味不該出現的藥。”莊紹鬱瞥了一眼藥渣,撇着嘴說道:“這味藥恐怕就是要了熙美人性命的藥。”
“是毒藥?”
“非也。”莊紹鬱搖了搖頭,說道:“這種藥的確是正常的草藥,只不過它有催生的作用,而
用在此處便是催動熙美人早產的根本原因。”
“等一下,你是說,熙美人喝了這碗藥所以纔會早產?”王姝震驚地怒問。
“這味藥名叫‘益母草’,很普通的草藥。”莊紹鬱說道:“但是恰恰是孕婦禁忌服用,太醫們應該清楚熙美人的身體情況,早產對熙美人的損害難以想象,所以這個時候吃了益母草催生,怎能不逼着熙美人走上絕路。”
王姝臉色慘白,她聽到莊紹鬱的陳述差一點站不穩,好在自己及時扶住身邊的屏風;王姝揉了揉太陽穴,閉上眼調整自己的憤怒,不,這遠遠不是憤怒二字可以代替此時此刻王姝的內心活動,應該說滿腔怒火難以壓制,甚至睜開眼看到一切都火花。
莊紹鬱當然明白王美人的憤懣,但是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說。
“雖然有藥渣這個證據,但還是不能查出究竟是誰陷害了熙美人。”莊紹鬱謹慎地道:“藥渣只能說明煎藥的內侍或者抓藥的人出現了紕漏,而他們消失的消失,病死的病死,根本就死無對證。”
“你不用多說,我知道是誰。”王姝首當其衝想到的人肯定是慄良娣,可此時她卻疲憊得沒有力氣衝到昭陽殿興師問罪,事實上她明白莊紹鬱的提醒,經過這段時間的沉澱,悲憤逐漸歸於平靜,向來理智的王姝應該要回來了,面對此時的困難,她唯有更加冷靜。
這是一個吃人的地方,王姝很早之前就清楚,卻依然將妹妹推入火坑;若想不被燒死,只能是涅磐重生,躍出火坑,將那些想將自己置於死地的人全都踩在腳底下。
犧牲在所難免,當王姝眼睜睜看着唐子衿和妹妹王熙兒相繼去世,她總算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跟無情無義的人沒有道理可言,她不仁,你就一定要不義,否則只會讓自己身邊的人越來越危險。
“王美人……”莊紹鬱偷瞄王姝,她沉默時,靜得詭異。
“莊大人。”王姝突然斜睨一眼莊紹鬱,凌厲地說道:“你記住,今日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難道王美人不想追查下去?”莊紹鬱小心地試探。
“沒有必要了。”王姝深吸一口氣,切齒地呢噥:“沒有真憑實據,根本就指證不了任何人。但是,我王姝也絕對不會放過她,這個仇不是不報,只是未到時機。”
莊紹鬱從弘嶶殿離開後,踱步在迴廊中,暗忖地想:這個王美人究竟要怎麼打算?知道事情有問題,她反而變得平靜,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她又說自己心裡清楚是誰,這麼說,她知道陷害熙美人的人是誰了?看來,要讓皇宮不能安寧,從王美人這方面下手反而行不通,沒關係,手裡不是還有一個殺手鐗嗎?哼哼,到時候還怕她平靜下來?我就不信,你有這麼強的忍耐力。
唯恐天下不亂的莊紹鬱藉此機會攪亂後宮,他帶着仇恨潛入皇宮,誓言要將這些害死自己父親的直接兇手或者間接兇手全都弄得雞犬不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