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很多悲慘的故事,都是沒有序幕的。
就像眼前這一幕,隨着女子淒厲的尖叫,人們投射向目光,慘劇已經造成,一個妙齡侍女,臉上血淋淋一片,顯然是被人用利器劃過臉龐,造成了足以終生遺憾的傷痕。
旁邊還有兩個彪漢魁梧的大漢,彷彿還擔心人們不知道誰是這宗毀容事件的真兇,正佇立一側獰笑。
周圍詭異的寧靜中,其中一個兇漢還朝倒地的女子吐了口痰,冷笑道:“能陪哥兩個,是給你臉!既然你不賞臉,那張臉也別要了!不然,旁人會以爲我們毒龍軍團好欺負了。”
最後那句話,還分外提高了音量,看來那毒龍軍團還頗有兇名,有幾個蠢蠢欲動替那姑娘出頭的漢子,立即就沒了氣勢,縮了回去,那姑娘平日人緣雖不錯,但還不足以讓自己出頭送死的地步。
南勇平日做了功課,馬上在一旁低聲道:“毒龍軍團,公國邊陲三大毒瘤,掠奪過路商人,走私,有時還幫王國貴族執行一些見不得光的任務……”
一個勢力一旦擁有官方委任狀,上面還有國王的指紋,那麼,這個勢力一旦爲惡,勢必無法無天。
鳳晴朗瞥了眼酒吧的老闆,他站在櫃檯後,目無表情,就知道這樣的事情,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這個被毀掉容貌的女子,很快將從這裡消失,然後老闆會在附近的鄉下聘請另一位漂亮侍女,那人識相倒好,不識相,那就等待下一次悲劇的來臨……
那兩個兇漢獰笑更甚,對於周圍人們噤若寒蟬的表現,他們十分滿意,現在腳下這賤人,真不識相,像之前那個叫什麼來着的****,就識趣多了,哼,聽說她已經從良,嫁到附近一戶人家去了,那再去找她好了,她現在的老公,直接幹掉就是,我們毒龍軍團,怕過誰來着?
女子捂着滿是鮮血的臉,就這麼伏在地上,痛苦的抽泣着,也不敢過分抗爭,其餘所有人都像變成了木偶,看着那兩個行兇者施施然從座位上起來,蔑視的瞥過他們……
鳳晴朗正考慮是不是請個假,一會出門將他們料理掉時,“啪”的一聲響,有人重重的拍響了桌子,聲音非常近,南勇甚至被濺起的茶水濺了一臉,他看清拍案而起的竟是自己的少爺,嚇得臉都白了,慌忙低聲道:“少爺,那是毒龍的人,我們惹不起……”
南星魂卻厲聲道:“混蛋!你們圖一時爽快,卻毀掉他人一生,你們是渣子,你們天理不容!”
聲音因爲太過激憤,而變得尖銳,那本來富有磁性的男聲,此時更多像是一把女聲了。
她一手拉開自己的行李箱,抽出一個緊急醫療包,就這麼大步走到他們面前,在那受害女子面前蹲下,爲她緊急止血。
南勇已被嚇得手腳發抖,鳳晴朗卻無可奈何的跟在身後,面無表情的看着兩個行兇者,內心不知爲何,卻升起幾分慚愧,曾幾何時,自己也一般的熱血,爲了內心的正義,從不顧前想後,一個人就敢面對千軍萬馬,但現在,首先考慮的是不損害目前的生存,再去思考其它……
一開始,兩個兇漢確實被震懾住,甚至看着南星魂包紮傷口,也不敢出言阻止,但等了一會,這個看似貴族子弟的小傢伙後面,並沒有跟出大隊人馬圍住,獰笑馬上重新爬回他們的臉龐:“小崽子啊,你帶着這麼一頭猥瑣的胖子,就想出來主持的正義啊?”
鳳晴朗用力的眨了眨眼,他忽然意識到,人家口中那頭猥瑣的胖子,貌似就是自己。
南星魂卻沒理會他,溫言安慰着少女,鳳晴朗更不會理會他,他覺得自己不是猥瑣的胖子。
“好啊,還裝瘋賣傻啊!”大頭皮靴衝着南星魂的俊臉踹去,看來這兩人對毀掉美麗有一種狂熱的嗜好。
這腳踹準了,南星魂半張臉都要變形,南星魂敢躲開,那他要庇護的女子將替他來承受這一腳的怒火。
鳳晴朗沒動手,他很想知道南星魂勇氣的源頭,是因爲自己,還是因爲她本身。
南星魂抱着女子就地一滾,多少有點狼狽,背肌沒能卸掉所有力氣,痛得他直裂牙,卻硬是沒有發出半聲痛哼,他將包紮好傷口的女子扶到一張椅子上坐下,回身抽出腰間的短劍,就往其中兇漢的臉上刺去。
但兩兇漢的神色卻完全淡定了下來,從剛纔那麼一下,可以看出,這小子的武技稀鬆平凡的很,頂多就是鍛體期四級左右,想必也不會是什麼大家族的人物,一臉戲謔的看着對方衝刺而來,側身閃過,其中一個還往南星魂的劍刃上按了按,南星魂刺向目標頓時改爲那張餐桌,丁零當啷的響聲中,餐桌轟然倒塌,被借力的南星魂撞進了餐桌的廢墟中,狼狽非常。
南星魂還是沒有發出任何痛哼,再次掙扎站起來,回身,舉劍,再往目標刺去,結果,又是另一張餐桌遭殃。
兩兇漢的面上全是施虐前的獰笑,他們喜歡看着目標做着徒勞的努力,然後再將他慢慢虐待至死。
如此撞翻好幾張餐桌後,看着處處杯盤狼藉一片,酒吧老闆不幹了,這裡打架是常有之事,但這次交戰的雙方,看起來都沒有事後賠償的可能,毒龍的人怎會賠錢,這小白臉估計活不下去了……
他那張撲克臉終於變了,他勸道:“諸位大爺,請體諒小店經營不易,請到外面去打吧。”
這個時候,沒人理會他。
他苦勸幾句後,目光盯上了木訥站在一旁的鳳晴朗,道:“胖子,勸勸你的同伴吧,這樣下去,我這家店不能要了。”
鳳晴朗當然不會理會,那兩個兇漢敢叫老子胖子,好歹還自以爲是什麼毒龍的人,你這黑心腸老闆也跟風叫啊?
“死胖子,叫你呢,沒聽到呢?信不信我敲碎你的腦袋!”老闆不幹了,直接抽出一個酒瓶就往胖子的頭上比劃着嚇唬,在他看來,這個憨憨的胖子大概是這個鄉下小貴族少爺的同鄉,將他嚇唬住,說不定有一線生機讓他將人勸出酒館。
誰知道這個酒館裡最不善男信女的,就是這個胖子,鳳晴朗心想,從今天這一幕的前後來看,你應該也毀過不少人吧?
酒瓶爆了,不過是在老闆的腦袋上,還有一片玻璃的碎片來到鳳晴朗的指縫上,隨意一劃,也在老闆的臉上留下一道終生難忘的疤痕。
錐心的劇痛下,老闆卻發現自己的聲帶被什麼封住一樣,愣是沒能發出半點聲音,就這麼直挺挺倒下了。
沒有人會注意這個角落發生過這麼一段插曲,人們的目光全在場中心,很多人眼裡都浮上了不忍,但還是沒人敢阻止這一切的繼續。
南星魂已經被戲弄得頭破血流了,但他還是咬牙堅持着,他也知道自己正被戲弄,但硬着沒有放棄,甚至學着在出劍時使用虛招,無奈雙方武技差距有點大,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倒地,再爬起。
鳳晴朗也有點被震動了,她從頭到尾竟然一眼都沒有看自己,她真的是在相信,憑自己的力量就可以主持正義,還是說,她爲了她的正義,可以奮不顧身,勇於去面對一切。
這樣瘋狂的行爲,總讓鳳晴朗想起往昔一些似乎已經遺忘掉的片段。
兩兇漢相互打了個眼色,似乎也覺得前戲差不多了,是時候收網了。
只可惜,鳳晴朗也想,差不多了,鬧劇該收場了。
這一次跌倒的南星魂,被鳳晴朗扶起了,南星魂悶哼道:“你還出來幹什麼,趕緊走啊!”全身多處跌傷,讓她說話時直呼氣。
鳳晴朗只能笑道:“這樣好像不太講義氣吧。”
南星魂翻白眼:“義氣個屁啊,沒想到點子太硬了,我史詩般的一生,可能剛開始就得終結了。”
鳳晴朗苦笑更甚,原來你也知道自己和他們的武力差啊。
“很好嘛,有同伴一起,等會上路也不會太寂寞。雖然這個同伴有點猥瑣也有點胖……”兩兇漢一臉怪笑的靠近。
南星魂一推鳳晴朗,冷然道:“我擋住他們,你趕緊跑!”
她舉劍,再次衝了上去,這次,有點意外……因爲,兩兇漢臉上的戲謔消失了,對於他們而言,就像忽然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徹底將他們全身徹底禁錮住了。
於是,南星魂非常意外的將劍刺入其中一個的胸膛,刺中時,她滿臉不可置信,所有的圍觀者,同樣是滿臉的不可置信。
當她將劍刺入另一個人的胸膛時,滿屋都是驚歎號,莫非正義的力量真的可以令人瞬間以弱勝強了。
兩兇漢倒在血泊中,傷中要害附近,卻不能立即致命,這得怪南星魂劍術太差,找不準要害去出劍,那麼,他們不得不面臨最窩囊的一種死法,大量失血死亡。
他們的眼裡同樣滿是震駭,毒龍軍團的經歷,多少讓他們比在座的人多點見識,剛纔是空間的力量,而且非常高階,遠不是他們可以比擬的,有高人在這個小白臉身後,到底是誰……
意識漸漸朦朧前,他們發現,那個感覺很猥瑣的胖子,正衝他們微笑。
事情已經到了這樣一個地步,南星魂馬上做出最正確的選擇,落荒而逃。
再一次令鳳晴朗意外的是,她臨走時還細心的帶走了那個受害人,她很理智的表示,擔心有人遷怒到她身上。
更意外的是,南勇居然沒跑,準確說沒跑遠,一看到鳳晴朗他們出來,趕緊就牽着馬跑上來。
跑出鎮外時,南星魂還特地停馬,在碩大的傭兵公告板上,以特有的記號留言給司徒家族,約定地點改爲明光書院附近的落霞鎮。
這份細心,令鳳晴朗覺得,有必要又一次修正南星魂在心目中的形象,同時,一種莫名的認同感,正在內心深處裡默默萌生。
他忽然想起當年導師罕有的誇獎:一個冷靜睿智的人,卻能爲心中的正義不顧一切,那纔是真正的勇氣。晴朗,你不負其名,你擁抱陽光於光明之下。
在尋回力量的旅程裡,自己是不是正失去真正的自我……
忽然,他很想爲此再做點什麼,就爲了這感悟……
當他們疾馳一夜,終於來到銳風公國邊境時,官道外一旁的岔道邊上,以孩童的頭顱堆起了一座骨山,令人毛骨悚然,上面一支黑色大旗,寫着:與毒龍軍團作對,無分老幼,只有一個下場!
旗幟隨風飄擺間,真像一條舞動的毒蟲。
詭異的場面,讓鳳晴朗可以清晰看到身邊的南勇,肩膀無法抑制的一陣抽動。
南星魂咬牙切齒的評價道:“有官方執照的土匪就是兇悍,還擔心別人不知道此路可通往他們的總部。”
衆人不再停留,繼續前奔,直到穿越出銳風公國的邊境,進入黑曜公國境內,除了鳳晴朗外的所有人,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
在一個休息的驛站處,南星魂贈予了那個可憐女子一筆錢幣,勸她離開銳風,如果有親人尚在銳風,也要謹慎聯繫。
其錢幣的數量,足以令南勇張大嘴巴,卻不敢有任何抗議,因爲他已經見識自家少爺瘋狂彪悍的一面。
看着南星魂在細細叮鈴那女子各種事項,聽着那各種理想化的可能,鳳晴朗不由得插了幾句嘴,關於如何生存,他是這方面的絕對權威。
同時,他向南翎寄送了一份加急信箋,南星魂肯定沒膽和父親說起這事,但以鳳晴朗的身份,決定他必須要向南翎彙報,好讓南翎動用一下關係網,避免南星魂的頭像不小心出現在通緝榜之類的事故。
黑曜公國的一個小村莊中,筋疲力盡的衆人決定在此暫時休整。
鳳晴朗確定整個村莊並沒有威脅,正考慮執行計劃時,南星魂卻推門而入,走進鳳晴朗的房間,她頭髮溼漉漉的,還帶進一股沐浴後的芬芳,她歪着頭,輕揉着頭髮,那紛飛的水珠中,竟不經意間流露出女兒家的姿態。
鳳晴朗趕緊轉開頭,用力眨了眨眼,心想,大小姐,你可是在扮演大少爺的角色,我沒有當面拆穿別人的習慣,也不希望日後的追殺名單上,多出南氏家族一項,因爲這份名單已經足夠長了。
南星魂隨意的“嘿”了一聲,就當是打過招呼,坐到鳳晴朗對面,託着腮,臉上難掩倦容,還打了個呵欠,這女生神色,又重了幾分,她饒有興趣的打量着鳳晴朗,似乎能從他臉上看到一些什麼有趣的東西。
鳳晴朗趕緊將頭望向窗外,嗯,這個小村莊的景色挺美,他頂了頂鼻樑位置,眼鏡還在,這證明不是自己的尊容在吸引對方。
他道:“星魂少爺,找我有事?”
南星魂狡黠的眨了眨眼,道:“小胖子,你個伴讀書童不簡單嘛,我就奇怪父親這麼會塞你這樣一個……”
她頓了頓,顯然覺得“醜八怪”這樣的直白措辭太過傷害人,於是改爲:“這樣一個小肉墩給我,原來果然有幾分真材實料啊!嘿,在那個酒館裡,你使用的到底是時間力量,還是空間力量啊?”
這兩個法則的武者,哪怕只在鍛體期,也是各個豪門的搶手貨啊,一旦讓他們成長起來,他們將比掌握一般法則的同階武者要強大。
鳳晴朗笑了笑,卻什麼也沒有回答,出現在他現在這張臉上,這笑容顯得異常憨厚。
窗外的風,帶着初秋的溼氣,也將南星魂的氣息毫無保留的吹向鳳晴朗,但南星魂絲毫沒覺得她人生最大的秘密已經被人家洞悉眼裡,依然認爲自己僞裝得很好,她湊近少許,笑道:“這件事,我會保密的,別擔心!對了,酒館的事,幸好有你,我得鄭重向你說聲謝謝。”
“不客氣。”鳳晴朗與南星魂的眼神稍一交接,又避開了。
對方的眼睛相當明亮,不帶一絲一毫的雜質,他忽然有點好奇,假如南星魂脫掉那掩飾容貌的項鍊,會是什麼樣子,應該是位絕色佳人吧……但他接着覺得這個想法不符合自己常規思路,趕緊又將視線的焦點回到桌面那茶壺上,彷彿那造型平凡的茶壺,擁有什麼肉眼無法洞悉的過人工藝。
“好啦,我主要向你謝謝。同時,也向你說聲抱歉,畢竟,我父親請你來幫助我,我卻爲你添了麻煩……”南星魂微微躬了躬身,長身而起,便往門外走去,“晚安,我親愛的伴讀書童。”
在南星魂走到門口時,鳳晴朗嘆了口氣,平靜道:“其實,我覺得你做得很好,不必道歉。”
南星魂猛地回過頭,眼睛也像是更明亮幾分,然後,帶着樂呵呵的得意笑聲,滿意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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