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上來就拉着禾生,左看看右探探,問:“可有哪裡不舒服,傷着碰着了嗎?”
禾生搖搖頭,緊挨着沈灝。
德妃舒口氣,箭出弓弦時,她的心一直緊着,現在看人在跟前,半點事都沒有,心裡懸着的石頭才放下。
圍獵仍要繼續,禾生爲沈灝整理輕甲。
想起德妃昨日的提議,她心裡頭好奇,從未見過他跳舞的模樣,倒還真有點想看看。
手觸上冰冷鎧甲的凹凸處,指甲尖一下下颳着,輕聲道:“王爺,晚上有篝火面具舞。”
沈灝垂眼,看她眼睫扇動,桃羞杏讓,撩人得很,胸腔裡悶了聲:“嗯?”
她轉過眸子,眼睛水亮亮的,期待地望着他:“德妃娘娘說你跳鬼面舞特別好看。”
是想看他跳這舞了。沈灝嘴角一挑,手從她的腕臂滑過,有意似無意地來回輕觸,壓了脖子,湊近:“母妃說的,好像是比翼舞而非鬼面舞吧?”
禾生快速眨了眨眼,見旁邊德妃朝她笑了笑,立即明白過來。敢情這母子倆早通好氣了,就是等着她跳坑呢。
看臺下馬聲踏踏,眼見着就要到進林的時候了,沈灝往旁一近,捏了她的臂膀,道:“晚上我們一起跳。”
話畢,他闊步離去。
德妃招禾生去坐,拉了她的手,覺得這媳婦看得越發順眼,道:“晚上這舞肯定是要跳的,當着聖人面,不僅要跳得好,還要跳得妙。”
言罷,德妃朝聖人那邊掃了眼,這樣就差不多了,若有賜婚的意思,晚上慶功宴便會有定奪。
禾生一聽還要當着聖人面跳,心裡打起退堂鼓來,目光朝下面瞄,望見他漸行漸遠的身影,心裡頭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氣。
靶子都當過了,跳個舞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娘娘,待會我們早點回去,您再教教我。”
德妃笑着應下。
圍獵場上人基本已經聚齊,只剩沈茂慢哉悠哉地還未射靶。
皇后也沒有心思管他了,喊了內侍去傳話,如若不願射,棄權便是。
小內侍將話帶到,擡頭見沈茂一臉沉鬱,當即噤聲屏氣。
不遠處衛錦之等得不耐煩了,拿下蘋果往前走去,剛走沒幾步,見沈茂身邊的小內侍小跑過來。
“三殿下說,請公子站回去,他做好準備了。”
衛錦之握拳,無奈走到靶下將蘋果又頂起來。
沈茂深呼吸一口氣,舉弓在握,方知出箭如此之難。他未上過戰場,雖嚮往血濺敵人的畫面,但終究沒有親身經歷過。
射鹿和射人,完全是兩碼事。
猶豫再三,終是發了箭。
還好,雖未正中,卻也扔將蘋果射了下來,衛錦之毫髮無損。
衛錦之冷着面朝圍場方向而去,他雖做靶,卻仍有繼續圍獵的資格,不能放過任何親身觀察沈灝實力的機會。
沈茂跟着他往前走,難得沒有嬉皮笑臉,語氣正經,喊住他:“下次邊疆巡軍,替我想個法子攬過來。”
衛錦之上馬,揚起嘴角,問:“算你有自知之明。”
怯場的事情被他一眼看穿,沈茂多少有點不自在,哼一聲,懶得辯解,撇開頭趕馬,有意趕在他前頭,躍身進了圍場。
臨近黃昏,德妃帶禾生先行回了營帳,昨日已經教了個大致,禾生學得快,雖未有舞蹈功底,卻因腰肢軟手長腳長的,舞起來,一舉一動,倒像那麼回事。
教完了,德妃作男伴,攜她從頭到尾又舞了一遍。
回頭問是蕊:“跳得如何,還有哪裡要改的?”
是讓她評價禾生的舞姿了。是蕊想了想,人美動作柔,還真跳不出毛病,若真要雞蛋裡挑骨頭,那就只有一點了。
“姑娘若能稍稍放開點,就更好了。”
禾生點點頭,旁邊德妃道:“晚上有灝兒帶着你跳,就能放開了。先去換身衣服,待會慶功宴就要開始了。”
禾生羞臉鑽進幔簾裡。
聖人早已歸來,因軍政急事,傳了沈茂與沈灝進賬議事,再出來時,天邊已經半黑。
沈灝捧了三日頭籌,聖人獎他黃金甲,當初便讓人服侍着穿上了。
邊疆漠北突然挑釁,沈茂一力舉薦的玉臺監寺輕敵,聖人雖未嚴責,卻並未多說,打發了沈茂自行回帳,喚沈灝留下,換了常服,與他一起去慶功宴。
此次邊疆玉臺的事,早在沈灝意料之中。漠北政亂,如今執政的是前可汗胞弟,此人一向殘暴,意欲染指天下,漠北四王子拓跋侖出逃,也是因爲他。
沈灝挪着步子,緩緩跟在聖人身邊,聖人擡手,示意他上前一步。
父子倆並肩而行,沈灝有些不適應,聖人負手在背,問他:“此次圍獵,玩得可盡興?”
沈灝答:“承蒙父皇天恩,兒子很盡興。”
天上月亮又圓又亮,籠在地上,月光透亮,前方沒有提燈,依舊半明。
聖人的步伐很穩健,問了他些瑣事,沒有提起漠北的事情,也沒有提及他的婚事。
沈灝沉着性子,並未着急,聖人該給他的,遲早會給,不給他,也會事先提示,不至於太過提心吊膽。
大草原上,篝火燎燎,衆人已經開始歡聲歌舞。
聖人回頭看他,道:“你身邊的小姑娘,朕覺得還行。”
沈灝心頭一緊,不敢露喜,順着聖人的話道:“兒子也覺得好。”
聖人嗯了聲,朝前走去,並未多說。
衆人福禮,高呼:“聖人萬安!”
聖人揮了揮手,示意衆人繼續。
沈灝尋着她的身影,還未來得及看她,德妃舉杯而起,道:“天佑吾國,榮耀永在,臣妾不才,獻舞一曲。”
後宮衆人一驚,從未見過德妃起舞,她在外端得莊重,一般這種場合,倒是淑妃自請獻舞的多。
淑妃愣了愣,她今日也備了舞,冷不遭被德妃搶了先,還沒回過神,前頭聖人已經首肯。
德妃出列,朝沈灝使了個眼神。
沈灝立即明白過來,母妃這是要引出他與禾生的比翼舞。
視線一斜,掃至德妃身旁的巧人兒,她穿一身月色大袖衫,挽了個朝陽近香髻,發間並珠釵,一縷桃花色的綢帶自髻間穿過,垂在脖頸間。
輕巧靈動,嬌媚動人。
沈灝欲擡腿走過去,場上德妃已經開舞。
德妃首次獻舞,跳的不是望京女子擅長的纖巧水袖舞,而是北方賀豐收的民舞。
一襲胡服,上衣下籠褲,英姿颯爽,動作乾淨利落。
出其意料的,往往是與平常相悖的,德妃這樣以穩重賢名在外的女子,舞起來,讓人覺得新鮮有味。連聖人一向都擡起了頭看。
隔着圓臺,衆人看德妃,沈灝一雙眼睛盯着禾生。
禾生注意到他的眼神,雙手托腮置於膝上,眼角彎彎朝他笑,面容燦爛,眸線天真。
德妃一曲結束舞蹈,朝聖人道:“臣妾曾與二殿下戲言,若是臣妾能完好地將一曲舞出來,他也需在衆人前,跳上一舞。”
聖人玩味一笑,“哦,倒未曾聽老二提起。也好,你這個做母妃的都跳了,爲表孝心,他當兒子肯定也得跳,老二!”
沈灝回神,大大方方地至御前應下,“兒子準備好了。”
衆人訝然,萬年不化的冰山要跳舞?真是奇觀!
沈灝拍手,場上奏樂聲起。
他挽起袖子,動作優雅,隨絲竹聲,曲臂迴旋,迎風而立,氣勢待發。
鼓聲漸進,節拍聲起,他往前跨步而去,凌厲有力,身姿挺拔,身上玉佩與鎧甲聲相碰,玲玲切切。
剛柔並濟,翩翩如玉。配上他一張豐豔俊美的臉,足以撩撥天下女子心。
衆人看呆了眼,連沈茂都震住了,拍衛錦之的肩:“我二哥,真他媽的好看,明明一個爹生的,差別咋就這麼大!”
鼓漸褪弦緩起,換了悠揚清亮的調子。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沈茂激動無法言說,一直拍衛錦之肩膀,“唱了,唱了!我二哥還唱起歌了啊!媽的,好聽!”
場上,沈灝挪着步子,一點一點,朝她而去,至跟前,迴旋轉身,一個單膝緩緩跪下,擡頭對她,輕啓脣齒,唱完未盡的後半曲。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衆人屏住呼吸。
沈灝笑着邀出手,柔情蜜意,“姑娘,可否與我一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