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沉不住氣的陳婺源,凌晨到像是沒事兒人一般,隨意的扯鬆了領口的襯衫,敞開的第三顆釦子的位置隨着他身體的動作,隱隱透出裡面健實的胸肌。
他環臂抱着周鬱,不方便挽衣袖,這會兒或許是覺得就這麼垂放着不舒服,便擡起了胳膊,“先幫我挽一下。“
周鬱沒顧上給兩人做介紹,擡手先幫凌晨挽袖子,恰到好處的露出他半截小臂,“那隻也要嗎?”
凌晨沒應聲,卻已經半鬆開環着她的動作。
周鬱瞭然,側擰着身子,又幫他挽起了另一隻袖子,感覺這會兒他能舒服了,才擡眸看向陳婺源,“婺源哥哥,那張支票,你還他就好。”
這樣的介紹方式,既簡便,又明瞭,卻偏偏模糊了某些概念,不過相比起剛剛她熟稔的動作,兩人眉眼間的默契,這樣的介紹,似乎又成了最合理的方式。
陳婺源心思繁雜,目光垂落在腳上明顯不合拍的拖鞋上面,已然沒有了剛穿上時的心情。
凌晨重新收攏手臂,不動聲色的撇了一眼周鬱,擡眸撩向陳婺源時,視線清冽沉靜,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腦海裡在轉過支票兩個字的時候,隱隱瞭然了什麼。
目光收回,他沒有戳破之意,也沒有刻意迎合的去打招呼,環着周鬱的手臂放開了力道,拍了拍她的背,聲音慵懶隨意,“去我包裡把煙拿出來。”
“啊?噢。”
周鬱順從的起身,剛剛接凌晨進門的時候,他的手包就扔到了門口的鞋櫃上,這會兒,走過去,自動拉開,從裡面翻出那盒他慣抽牌子的香菸,拿在手裡,一邊拆封,一邊往回走,“這盒是今天剛拆包的,還是已經抽過一盒了?”
“剛拆包。”凌晨無奈的撫了下額,眸光透着淺淺的寵溺,他單臂展開搭在沙發背上,看着周鬱的目光,有點像被老婆管制不讓抽菸的男人,帶着討價還價的算計,“不信,你來聞聞。”
周鬱:“……”
煙盒被周鬱不客氣的扔到了凌晨的身上,然後她扭頭就朝廚房走去。
凌晨撿起煙盒時,搖了搖頭,目光與看過來的陳婺源相接,有些不好意思,“見笑了。”
氣氛有些詭譎。
客廳裡的空氣流動都染上了微妙的味道。
陳婺源不自禁的呼吸加重,感覺胸口好像被大石壓住了,憋悶的下一刻也許就會停止心跳。
周鬱再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紙杯,裡面裝了半杯水,兩個女孩都不抽菸,家裡平時也顯少有客人過來,所以,菸缸這類的東西,壓根就是稀有物種,這會兒,她把紙杯放到了凌晨面前的茶几上,“用這個吧,家裡沒有菸缸。”
“怎麼就拿一個?”凌晨微微挑起的語氣,帶着一絲淺責,“先放客人那邊。”
周鬱躬着身子還沒來得及直起,紙杯也沒有完全脫離指尖,她的動作有片刻的停頓,一秒,或者,只有半秒,她就順從着凌晨的意思,重新握住了紙杯,轉了方向。
“抽菸嗎?別見怪,家裡兩個女孩子住,平時少有客人,招呼不周reads;。”
在周鬱直起身時,凌晨像個男主人一樣,隨意盡責的招呼着陳婺源,自已先抽出了一支菸,叼在了嘴角,然後他揚着煙盒,朝着陳婺源的方向示意。
陳婺源也算是在商界略有成就的青年才俊,尤其在兩年前陳家一夕變故,陳婺源獨掌大局,穩控陳家財權,鹹魚翻身之後,他在h市不僅飈升了身家,還飈升了口碑。
商業應酬,杯斛斗酒,人情往來,陳婺源自認進退得宜,談笑得當,可是此刻,他忽然發現,他所有八面玲瓏,遊走在酒桌、宴席間推杯換盞的本事兒,通通都消失了,不見了。
他長了兩隻眼睛,屋裡明明也只有三個人,比之一般小型的酒會都要少之又少的人數,偏偏,他的眼睛好像不夠用了,沒法在集中盯着一個人的時候,再去應酬另一個人。
凌晨舉煙的動作依然那般維持着,並不因爲對面的男人不接,就會覺得尷尬,反而他的語氣,更像是體貼對方初次到家裡作客,心裡上有些拘謹,不好意思,他把煙盒,轉而遞向了周鬱,“給客人送過去。”
從進門到現在,周鬱沒有主動介紹任何一個人,凌晨也沒有多問一句關於這位客人的信息,包括這會兒他已經坐在這抽上煙了,竟然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在滲透一個意思,你的分量,還不足以讓我開口問詢,至於送煙,遞菸缸,那不過是一家之主最普通的待客之道,無關此刻坐在屋裡的人是誰。
陳婺源的目光始終膠着在周鬱身上,看着她順從的上前接了煙盒,看着她把煙盒擺到自已面前的茶几上,看着她又從那個男人手裡接過火機,一併放到了煙盒旁邊,然後,她用客氣疏離的語氣對他說,“婺源哥哥,你先抽菸,我再拿個菸缸去。”
其實,他以前是不抽菸的。
他和周鬱在一起,從來沒有抽過煙,一次都沒有。
青春少艾,許多男生都有過叛逆,偷着躲進廁所或者回家的路上躲在外面抽掉幾顆煙,再往嘴裡塞兩個口香糖去味,就算是毀屍滅跡了。
可他從來沒有,只因,她不喜reads;。
“囡囡……”
他狀似呢喃的低語,不知道是在喚着他記憶裡的囡囡,還是此刻明明站在他面前,卻覺得距離被拉遠的囡囡。
周鬱轉身的腳步已然走向了廚房,不知道她聽沒聽到陳婺源的低喚,只見她如常的拿着紙杯再度出來的時候,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變化。
裝了半杯水的紙杯被她捧在了手心,相比於剛剛放在茶几上的動作,這會兒,她依偎在凌晨的身邊,把紙杯往前一遞,“再不彈,就要掉下去了。”
“不會。”
凌晨嘴上這麼說,動作上卻順着周鬱的話,把手裡的菸灰,彈在她捧着的紙杯裡,看着那青白的灰燼混跡於清水中,很快,污了半杯清水。
適可而止。
凌晨垂眸看了一眼靠在身側的周鬱,又吸了一口煙,等到煙味在口腔裡暈開,他有些惡劣的把青白色的煙霧朝她臉上吐出,在煙霧飄散的時候,如期預料的,聽到了她的咳聲。
“咳咳——”
“凌先生,她聞不得煙味。”
幾乎是下意識,陳婺源就皺着眉,不忿的開口,那語氣,那神態,若是再瞠大眼睛的話,活脫脫就是擺開了架子,準備來場打鬥的意思。
凌晨垂眸的目光沒變,連揚眉的意思都沒有,耳朵裡似乎沒有收到來自於另一個人挑釁的聲音,只是目光玩味的看着被煙霧嗆的咳嗽出眼淚的周鬱,揶揄道:“那天餵我抽菸,怎麼沒被嗆到。”
周鬱:“……”
陳婺源:“……”
“好了,不逗你了,去換件衣服,老佛爺在家等着呢。”凌晨見周鬱不語,也不甚在意,擡手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抓緊時間。
陳婺源還沒從凌晨之前的話裡轉過神,就看到周鬱一邊擦拭着眼角,一邊起身朝着臥室走去,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就脫口而出,“凌先生,今天囡囡陪我。”
“呵呵——”
凌晨不期然笑了。
他坐的位置,比陳婺源的位置要有利許多。
比如現在,他能看着周鬱走向房間,而陳婺源卻是背朝着周鬱的方向,所以,他能看到周鬱因爲陳婺源這句話,而頓了半步,而陳婺源,只是焦急的把目光鎖在他臉上,強自鎮定着想要宣告什麼。
宣告嗎?
凌晨的目光霎時變得玩味。
他看着陳婺源的時候,眸中有笑意淺淺的光華,不過,氤氳在光華之下,還有他淺藏的嘲笑,嘲笑陳婺源的自不量力。
“陳先生這次過來,是還兩年前那張支票的吧?”
一扇門相隔,凌晨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他用平常的語調,說着最平常的事兒,彷彿上億的支票,在他眼裡,不過是張紙片子。
有些事兒,男人與男人之間,似乎也存在一種叫做心有靈犀的東西。
哪怕他們正式介紹彼此,可當陳婺源叫出凌先生,當凌晨叫出陳先生,又提到兩年前,似乎,彼此已經有了默契,不需要再玩貓捉老鼠,你揣着明白,我陪你裝着糊塗的戲碼。
看不到周鬱在眼前的陳婺源,似乎又恢復了他在商場上還算精明的腦袋,這會兒目光看着凌晨,並不否認,“囡囡當初太莽撞了,凌先生仗義援手,陳氏不能白用,所以,另外的兩千萬,算是酬謝。”
上來之前,陳婺源就把支票揣在了西服的口袋裡,當時,他並不知道凌晨會來,他隱約感覺到周鬱不太想跟他獨處,而這張支票,會恰到好處的起到扭轉局面的作用。
只是沒想到,這會兒,正主已經坐到了他的對面。
陳氏回敬給凌晨的,一樣是張現金支票,單張支票,添好的數額,一億兩千萬。
凌晨玩味的看着上面的數額,並不說裝高大上,我不用你酬謝的話,而是挑了挑眉,彈了彈那張紙,笑彎了嘴角,“合作愉快reads;。”
“合作愉快。”
幾乎是一字一頓,陳婺源在緩緩吐出這幾個字的時候,感覺心口一鬆,積壓在他每每夢迴都無法安眠的石頭,終於被搬走了。
陳氏危機,一張上億的支票給了陳氏起死回生的契機,若說最初忙於公司運轉,他還能忍着不問這張支票的出處的話,那麼事隔三個月,公司危機緩解,開始步入正軌,他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住再去相信什麼好心人,什麼以前受過陳家恩惠這樣的話了。
聽到他媽說,是囡囡的男朋友借給他們週轉的,那時,他心裡像被針紮了一樣難受,那種複雜的,慶幸的,失落的,甚至是埋怨的心緒,每每折磨的他沒辦法睡上一個安穩覺。
哪怕他不知道她的下落,也好過用這樣的方式知道她的下落。
“凌先生……”
“陳先生要是沒什麼事兒的話,今天就到這兒吧。”凌晨差不多與陳婺源同時開口,因爲他說的快,又連貫,所以,生生的堵截了陳婺源未說完的話,他把菸頭扔到紙杯裡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眉頭蹙了一下,“家母急着讓阿鬱過去,家裡老爺子喜歡吃阿鬱包的餃子,每次她去,都要給老爺子包上一大盤,才勉強過關,陳先生也知道,人老了,有的時候,這脾氣啊,就跟小孩子一樣,家裡那麼多人,上上下下,也就阿鬱能震的住他,我也是沒辦法,再晚了,老爺子要是打電話催,指不定回去我就得跪搓衣板了。”
陳婺源愣怔的看着凌晨,有點不明白他怎麼一下變的這麼熱絡,好像兩個舊友隨便的拉着家常,提到跪搓衣板,半點難堪的意思都沒有,語氣裡盡展無奈和妥協,好像,他前前後後的話加起來,要表達的意思就是周鬱在凌家,很受重視,連凌家身份地位最高的老爺子,都只有周鬱一個人能治服。
陳婺源悟了,他其實不是笨蛋,能把一個瀕臨死亡的公司重新帶入正軌,若沒有點真本事兒,只怕早就被商海淘汰了。
他了然的眼神,帶着打量,帶着不信,帶着揣測,帶着多疑的纏繞在凌晨周圍,每一道光射出來的信息,都明白的闡述着,他不相信凌晨所說的話。
如果周鬱在凌家的地位,真如凌晨說的那樣高,怎麼可能在兩個人相處兩年左右,還沒有聽到一星半點關於兩人結婚的消息?
老一輩的人在乎什麼?
凌家不缺錢,不缺勢,不缺人脈,不需要出賣子孫的婚事兒,用聯姻賺取商業上更大的利益手段來鞏固地位,既然這樣,爲什麼兩個相愛的人不早早的把婚結了,趁早生個孩子?
對,老一輩的人,最願意看到的,就是家業興旺,子孫昌盛。
由古至今,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陳婺源從來不覺得凌家的老人會跳脫出這個圈子。
自從知道這筆錢來自s市凌家,他或多或少,都會打聽一些凌家的消息。
若不是他打聽來的消息讓他存了疑,若不是他打聽來的消息讓他隱隱生出一份篤定,怕是他也沒有勇氣能站到周鬱面前。
畢竟曾經,是他失了信,是他暗暗妥協了。
雖然,那個時候,他是存了心思的,可是他沒對囡囡說,他能看的出來,囡囡最後的妥協,正是因爲看到了他的爲難,還有他的退縮。
不過,“凌先生……”
“收拾好了。”再一次被打斷,凌晨今天出門的時候,好像把良好的紳士風度扔在了家裡,他周身透着隨意和自我的信息,任性的特立獨行,沒有商場上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只有自己隨意的我行我素,我想怎麼做,誰也別攔着。
他一邊說話,一邊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隨後揣起了剛剛被周鬱放到茶几上的煙和火機,腳步朝着周鬱走過去的時候,目光打量了一下她剛換好的衣服,“這件衣服是上次媽給你選的吧,顏色不錯,比你平時白的,灰的,看着順眼多了。”
“會不會太豔?”
周鬱目光與凌晨對視的時候,有點不自信,“我平時不穿這種花色拼接的,覺得跟年紀不搭。”
“你什麼年紀,未開的花骨朵,裝什麼老成。”凌晨曖昧的笑語輕響在客廳,不高不低的傳進了周鬱的耳膜。
他伸手捊了捊她因爲換衣服弄亂的髮絲,掖過耳後時,順手攬上了她的肩,身高的差距,再加上週鬱略顯羞澀的扭捏,讓她站在凌晨身邊,有種衝擊眼球的小鳥依人。
陳婺源感覺眼睛像是進了釘子,那種被磨的鋒利的,細小的,並不是全新,釘子卯已經染了鏽跡的釘子尖,正一寸一寸的鑽進他的眼睛,不顧他的疼痛,卯足了勁想要一紮到底。
眼底,好像流血了。
一定是流血了。
他不能在呆下去了,他可以預見再呆下去,他的狼狽一定會不加遮掩的暴露在另一個男人的面前。
“囡囡,既然你跟凌先生約好了,那等你什麼時候有時間了,咱們再見。”
陳婺源似乎也掌握了凌晨說話的方式,這句話,他說的急,且快,連帶着他往門口走的腳步,都顯得慌亂,沒有章法。
凌晨不以爲然的撇了撇嘴,其實,他真沒打算再截陳婺源的話。
當然了,他都把動作做的這麼明顯,把話說的這麼明白,要是他還能在這間屋子裡呆下去,那麼,他可能真要考慮下一步,做點更直接,更刺激的事兒了。
他可不會好心的在乎別人的心臟有沒有這樣的承受力。
不過,客人要走了,凌晨也裝的很有風度,客套道:“我送你下去吧,阿鬱再去化個淡妝,等我回來,咱們就走了。”
陳婺源看着周鬱真的順從了凌晨的話,看也沒看他一眼,就去了衛生間,一時心下蒼涼,冷然開口,“不用,我自已下去。”
“那你下樓的時候慢點,樓梯老舊,難免有坑坑包包的,好在這兩天阿鬱要住到我那兒,以後你也沒什麼機會過來了。”
陳婺源按在門把手兒上的手一頓,嘴脣蠕動了兩下,終究沒再回頭,下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