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歪頭看她,半晌,忽然道:“我覺得你現在更需要的不是馬和道兒,是熱水和食物,嗯,還有,包紮傷口的藥!”
沈千尋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才發現自已的手臂上的傷口不知什麼時候又流血了,渾身上下也是溼淋淋的,初時緊張不覺得,此時被冰涼的晨風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但這些,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她清咳一聲開口:“多謝公子,一點小傷,實在算不得什麼,我的食袋裡,也還裝着乾糧,只求……”
“看你弱不驚風的,倒是個倔強的丫頭!”黑衣男子輕笑一聲,突然一躬腰蹲倒,硬是將她背了起來,沈千尋大驚:“你……你這是做什麼?”
“放心,我不是人販子,不會再把你捉去賣掉的!”黑衣男子爽朗大笑,“我只是見不得人受傷卻不醫治,看着就難受!待我給你療好傷,你愛去哪兒,便去哪兒,我還懶怠管呢!”
沈千尋無語,看來,她遇到了一個熱心腸的好人。
她輕咳一聲開口:“多謝公子,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他們都叫我三公子,你也這樣叫好了!”黑衣男子隨意的答。
“三公子要把我背到哪裡去?”沈千尋見他走了約摸半柱香的時間,還是腳步不停,有些不安。
“到了,就快到了!”三公子把她往上託了託,抹了把臉上的汗,笑道:“你這個小丫頭,看着弱不經風的,怎的背起來這樣重?”
“有怪人家女孩子重的功夫,倒不如好好的反省一下自己的身子骨兒!”驀地裡,突然有人插了一句嘴,沈千尋嚇了一跳,擡頭一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負手站在一棵大樹下,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們。
三公子訕笑了兩聲,說:“父親教訓的是,可孩兒這身子骨兒已經定型了,再練也練不好了!”
老者輕哼一聲,眸間卻有細碎的笑意微閃,他掠了沈千尋一眼,眼底閃過一絲驚訝,轉而又笑道:“今兒運氣不錯啊,以往都只是撿些受傷的兔子狐狸什麼的,現在倒撿回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老婆子,你要不要出來瞧個熱鬧啊!”
他忽地朝大樹旁的一個小院落吼了一嗓子,很快便有蒼老又歡喜的聲音響起:“真撿了姑娘回來?天哪,老天總算開眼了!我們三兒總算開竅了!”
那聲音越來越響,柴門後轉出一個老婦人,着粗布麻衫,發白如雪,面容也是雪白,雖然上了年紀,但那慈眉善目的模樣,竟十分耐看。
沈千尋不自覺的對着這張臉兒發起了呆。
說不出爲什麼,看到這個婦人,只是覺得莫名的親切溫和,而老婦人看到她,面上亦流露出迷茫又恍惚的神情。
三公子顯是十分得意,搖頭晃腦道:“娘,你也覺得她很眼熟嗎?”
老婦人緩緩點頭,那老者輕噫了一聲,也湊了過來,三個人,三雙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沈千尋猛瞅,沈千尋被看呆了,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呆呆道:“這個,我們之前,沒見過吧?”
“沒見過!就是有點兒相像罷了!”老婦人溫和的回答,很自然的伸過手來,將她額前的亂髮理了理,她的手指溫柔,神情溫柔,說出的話更是令人窩心,“好了,你們都別看了,看把這孩子嚇的!孩子,你凍壞了吧?快回屋換件乾爽的衣服!”
她說完便在前面帶路,三公子則氣喘吁吁的揹着她在後面跟着,進得一處院落,並無豪奢之物,但卻收拾得清雅可喜,老婦人安排沈千尋在房間裡歇下,又吩咐下人去燒水做飯,她自已又不知從哪兒抱了一大堆乾衣服來,往她面前一擺,說:“丫頭,你隨便穿!這些衣服,全都洗得乾乾淨淨的1”
沈千尋沐浴過後,隨意挑了一件穿上,大小十分合適,倒像量體訂做一般,等她一瘸一拐的出現在花廳,這一家三口又開始盯着她發愣。
沈千尋有點吃不消。
但這一家三口待她實在是好,尤其是老婦人,自從見到她,那眼光就再沒離開過。
那是獨屬於母親的目光,有多寵溺熱切,就有多悲傷哀涼,這樣的目光落在沈千尋身上,讓她也忍不住感傷起來。
“我像誰?”趁着療傷的空兒,她低聲問三公子。
“我姐姐。”三公子回答,“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覺得,你跟我姐姐長得好像!”
“你姐姐?她是去世了,還是,跟你們失散?她叫什麼名字?”沈千尋追問,同時費力的在腦海中搜尋着屬於前身的記憶,但宛真貌似是京都人氏,小門小戶人家出身,跟這位隱居在邊關的人家沒有共通性,雖然柴門簡陋,陳設樸素,可是,沈千尋能看得出,這戶人家,絕非普通富貴之家,那對老夫婦氣度雍容,眼前的三公子亦是靈秀內斂,他們互親互愛,如果宛真曾是這家庭的一分子,他們絕不可能讓她落入那樣悲慘的境地而不管不問。
三公子苦笑:“先是失散,後來,就死了……她死時……”三公子深沉一嘆,道:“罷了,不說了,對了,我娘那樣看你,希望你不要介意,她與女兒失散了十多年,就要有希望團聚之日,姐姐卻又死在異國他鄉,連最後一面也沒見着,她心中定然慘痛無比!”
沈千尋默然。
因着這個關係,老婦人再同她說話時,她也就耐着性子,陪她閒聊,她本來是懶怠說話的人,可是跟老婦人絮絮叨叨扯東扯西的,倒似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偶爾老者和三公子也會加入到她們的聊天內容,大家一起圍坐在圓桌旁,邊吃邊聊,那種隨意散淡,讓沈千尋恍惚間突然憶起前一世與媽媽在一起的日子來。
那時高官父親在外地工作,整日忙於官場應酬,很少抽出時間跟她們在—起,以致於在沈千尋記憶中,一直是跟媽媽相依爲命,後來媽媽離世,帶她的法醫人雖好,卻也是個性格清冷的人,久而久之,沈千尋都忘了家是什麼感覺了。
但這個偶遇的老婦人,卻讓她恍惚間似是重返舊時光,在媽媽溫暖寵溺的目光中盡情歡笑,不知人間愁爲何物。
這種感覺,很奇妙。
兩日後,沈千尋辭行,臨行之際,老婦人顫顫巍巍的拎了一大袋東西給她,也不知都裝了些什麼,鼓鼓囊囊的,沈千尋無語接過。
老婦人咕噥着囑咐這囑咐那,又非要三公子送她一程,沈千尋不忍拂她的好意,便點頭應允。
半路上,三公子突然開口:“你騎馬的技術這麼好,動作敏捷,身手利落,人販子怕是不敢拐賣你吧?”
“那三公子說我是什麼人?”沈千尋安靜的反問。
“知道龍潛國的人。”三公子淡淡答,“其實,我剛纔很想開口,請求姑娘留下來!”
“爲什麼?”沈千尋看着他。
“因爲前面是死路一條!”三公子嘆息,“可是,我又覺得你性子倔強,肯定不會聽我的勸告,若因此對我產生戒心,反爲不妙!”
“看來你已知道我是什麼人!”沈千尋勒住繮繩,“那麼,你呢?你又是什麼人?”
“一個懶散的閒人。”三公子看着她,目光柔和,一如往常:“本來不想多管閒事的,可我娘那麼喜歡你,這是難得的緣份,我們都想你留下來!”
“謝謝三公子美意!”沈千尋深吸一口氣,緩聲道:“剛剛三公子也說我性子倔強,哪怕面前是死路一條,也是非要撞上去不可的!”
“是啊!看出來了!”三公子輕嘆一聲,向她伸出手來:“那麼,我就送你到這裡了,希望還有機會再見到你!”
“後會有期!”沈千尋伸掌與他相擊,掌聲清脆響亮,她的笑容亦明豔清澈,一如秋日萬里無雲的晴空,一擊過後,她即打馬離去,奮勇前行的姿態,如一支離弦的箭,銳不可擋。
三公子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若有所失的調轉了馬頭。
沈千尋縱馬疾馳,星夜兼程,向龍都狂奔而去。
八日後,滿面煙塵精疲力盡的她終於趕到了白雲山附近的一條山道上。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秋老虎的威力很大,陽光火辣辣的照在人的身上臉上,刺得人眼盲。
沈千尋懷疑是自己的眼出了問題。
白雲山上的白雲館,好像籠罩着一層濃重的黑煙。
她把眼睛揉了又揉,確定自己沒有看錯,白雲館確實是在冒煙,不,應該說,是在燃燒,濃煙之中,火舌時隱時現。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急趕幾步,衝到道旁的一個茶館旁,那裡人頭攢動,所有的人都對着白雲山的方向指指點點,間或有議論聲傳出來。
“白雲館走水了!”一個外地人連聲驚呼。
“這都燒了兩天兩夜了,你剛看見啊?”店小二繞着毛巾回。
“那上面不還住着四皇子嗎?”又一人驚叫起來。
“何止四皇子?我剛還聽一個當兵的說,那裡面還住着一個大人物呢!”一個腆着肚子的富商神秘的說。
“誰?”大家的眼睛一齊望了過來。
“就是以前龍潛國的那個國主宇文軒啊!”富商得意的回。
“他不是早就死了嗎?”一個瘦子急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