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春暖花開,萬物復甦,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龍天若低低的咕噥着,像是說給沈千尋聽,卻更似說給他自己聽,他咕噥着走到屏風後的臥塌上躺了下來,接下來的時間裡,誰都沒有再說話,屋子陷入一片寂靜。
沈千尋睡不着,只得大睜着眼睛瞧着窗外,窗外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一如她同樣黑暗沉悶的心空,黑暗讓周圍的一切都混沌難辨,她看得久了,心裡頭也有些混沌起來,恍惚間覺得自己似在夢中,就像離開白雲館的那一夜,一切都是虛幻飄浮的,包括龍天語的死,也不過是一場虛浮的惡夢罷了。
這樣想着,心裡似乎又生出了一絲希望,這希望令她歡喜又憂傷,她閉上眼,讓這虛浮的感覺繼續,她祈禱,這黑夜永恆,白日永遠不要到來,這樣,她就有理由相信,這只是一場夢,一場長長久久的惡夢,等到惡夢過去,她心心念唸的男子,還是會回到她身旁。
然而,黑夜不是永恆的,陽光還是一點點衝破黑暗,將光明送到人間,沈千尋睜開眼,見到龍天若後的第一句話便問:“天語沒死,對不對?”
龍天若面無表情的回:“不對!”
沈千尋蒼白的脣瓣顫了顫,什麼也沒說,淚水無聲的滾落下來。
“不許哭!”龍天若一臉煩躁,“這是爺的湘王府,老四死了,可爺沒死,不需要你嚎喪!從今天起,不論誰提起龍天語,你都不許哭!否則,你就要他死不瞑目!”
沈千尋瞪着他,半晌,還是擡手將眼淚拭了去。
“梳洗,打扮,入宮!”龍天若聲線冷硬,“另外,平時穿什麼衣服,還穿什麼,別想着給誰服喪!也別給爺哭喪着臉,皇宮裡的那位爺,不喜歡!”
沈千尋沉默,半晌,低低的應了聲:“知道了!”
仁德殿。
龍熙帝低頭批閱奏摺,胡厚德急急的跑過來,附在他耳邊輕聲道:“聖上,方宗信來了!”
“來邀功請賞嗎?”龍熙帝一臉陰沉,“朕的精銳兵將,可有不少都死在他手裡!可不是戴罪立功就能彌補的!”
“誰知道呢!”胡厚德搖頭,“他還把自己的外孫女也一起帶了來呢!”
“外孫女?誰?”龍熙帝問。
“相府四小姐沈千夢!”胡厚德回答,“聽說是被沈千尋趕了出來,現下就住在方府,聖上,您若不想見他們,老奴這便回了他們吧?”
“這個外孫女,好像也曾跟龍天語締結婚約吧?”龍熙帝輕哼一聲,“讓他們進來吧!”
胡厚德低應了一聲,對着外頭尖聲叫了一嗓子:“方大人,沈姑娘,皇上宣你們進殿!”
方宗信和沈千夢忙半躬着腰身,匆匆而入,見到龍熙帝即匍匐於地,行跪拜大禮,嘴裡高呼:“罪臣方宗信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千夢亦以同樣口氣高呼,龍熙帝見兩人一臉恭卑,面色稍霽,淡淡道:“都起來吧!此番入宮見朕,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是!”方宗信垂首回:“罪臣之外孫女沈千夢曾爲奸賊龍天語所惑,與其締結婚約,且與之相處有段時日,聞奸賊伏法,近日突然想到一些蹊蹺之事,特來稟報!”
龍熙帝掠了沈千夢一眼,見她目光清朗,神情堅定,雖然沒有驚豔之色,但大方典雅,溫婉動人,並不似尋常閨閣女子面聖時的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這樣的女子,倒也不多見,他饒有趣味的問:“你說的蹊蹺之事,指的是什麼?”
“回皇上,此事事關重大,還請皇上屏退左右,臣女纔好開口!”沈千夢口齒清晰的回。
龍熙帝微曬,袍袖一拂,除了胡厚德,身邊的人都無聲的退了出去。
沈千夢這才低低開口:“臣女懷疑,龍天語和龍天若根本就是一個人!”
龍熙帝倏然一驚:“這怎麼可能?龍天語被燒死在白雲館,可是朕的心腹之將親眼看到!”
“可當時風大煙濃,若那奸賊居心叵測,有意使用一些障眼法,也是可以瞞天過海的!”沈千夢面色篤定。
“如果他們兩個是一個人,又怎肯將宇文軒拱手相送?”龍熙帝眯起眼,“你這個小丫頭,可能並不清楚宇文軒的真正身份,他可是龍潛國的國主,是整個龍潛門的主心骨!如果瞞天過海是以主心骨的性命爲代價的話,那這個代價,也未免太慘重了一點!”
他的語氣並不重,可臉上卻滿是嘲諷的神情,沈千夢面色微紅,但神情卻絲毫不亂,她清了清嗓子,乾脆回:“也許那奸賊早已料到,皇上不能殺宇文軒!”
龍熙帝面色微變,方宗信大驚失色,張口叱道:“大膽丫頭,你怎麼跟皇上說話的?”轉而又對龍熙帝連連叩頭,“皇上恕罪!這丫頭口無遮掩……”
“她說的,倒也不錯!”龍熙帝收起心中的輕視與嘲諷,認真的看了沈千夢一眼,緩緩道:“朕確實不能殺宇文軒,他曾有恩於朕,現在雖然對朕的江山垂涎三尺,圖謀不軌,可他不仁,朕卻不能不義,朕不是不能殺他,而是,不屑殺他!”
“皇上以怨報德,真正是天下少有的仁義之君!”沈千夢順勢戴了一頂高帽,又侃侃而談道:“那躲在宇文軒背後的奸賊,想來也是作此打算,欲要利用皇上的仁義,這才大膽的將宇文軒獻了出來,以此來麻痹皇上!”
龍熙帝緩緩坐直了身子,陰沉幽暗的眸子盯住沈千夢,半晌,道:“說說你的蹊蹺事!”
一聽到這話,沈千夢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鬆了下來,她向前走了一步,低低道:“皇上可還記得,三殿下和四殿下這對雙胞胎兄弟,有多久沒有同時出現了?”
龍熙帝微怔,他皺眉思索一陣,面色變得凝重陰冷,沈千夢趁熱打鐵:“請皇上再回想一下,這種情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龍熙帝想了想,搖頭:“朕記不得了!”
“皇上記不得,可臣女卻記得很清楚!”沈千夢一字一頓道:“是從那場聖戰開始,從三殿下受傷開始!”
“你如何記得?”龍熙帝反問。
“因爲臣女打小兒就喜歡四殿下!”沈千夢自嘲的回,“從我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偶然隨父入宮見到他,便迷戀上他,這麼多年,一直默默的喜歡他!”
“喜歡他的女人,可不止你一個!”龍熙帝的聲音冷漠又嘲諷。
“是,不止我一個,可喜歡得那麼久,用了那麼多心的,卻只有臣女一個!”沈千夢面現悽然,“然而臣女的一番癡情,到他那裡,卻成爲徹頭徹尾的笑話!他可以不愛臣女,卻不該羞辱臣女,愛有多深,恨便有多深,臣女今生,與他勢不兩立,絕不容許他再欺騙任何戲耍任何人!”
“有志氣!”龍熙帝輕輕鼓掌,轉而又問:“你還發現了什麼蹊蹺?”
“皇上沒發現,三殿下對沈千尋也十分關心照顧嗎?”沈千夢低低道:“當然,他用的方式,比較特別,是取笑叱罵打壓,可請皇上細思一下,他所做的那些事,最終有否幫到沈千尋?”
龍熙帝的脣動了動,腦中轉若飛輪,他不得不承認,沈千夢的推斷,並非空巢來風,可是,龍天若一直在努力騙取龍天語的信任,並對沈千尋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會做這些事,亦在情理之中。
見他面色變幻不定,沈千夢知他將信將疑,忙加重砝碼,將自己諸多疑心處一一合盤托出。
這些事,她曾細細的跟龍從文討論過,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取證,雖然仍不能確認,但只要是頭腦正常的人,都能從中發現一絲異樣的端倪。
她溫婉平靜的聲音在繼續,龍熙帝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一開始他是決然不肯相信,可現在,他卻已然起了疑心,但這事事關重大,龍天若曾在戰場上救過他,又對他忠心耿耿,從未有一丁點的拂逆,他從情感上很難接受這樣詭異的事實。
他僵坐在那裡,看着沈千夢一張一合的嘴,腦中一片紛亂。
看沈千夢那言之鑿鑿的模樣,他忍不住就要相信,可是……
從兒時便喜歡龍天語,近十年的光陰流逝,仍是不改初衷,這麼癡情的女人,會做出什麼事,誰也說不好,如果她跟龍天語是一夥兒的,知道龍天語慘死,便到他面前挑撥離間,讓他親手害死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兒子,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心中躊躇難斷,好半天沒說一句話,正沉吟間,忽聽胡厚德在外面尖着嗓子叫:“皇上,三殿下求見!他把沈千尋也帶來了!”
龍熙帝揮揮手,示意沈千夢和方宗信躲到屏風後,見兩人藏好,便懶懶的應:“讓他們進來吧!”
龍天若聽到迴音,扯着沈千尋屁顛顛的往殿內跑,邊跑邊嚷嚷着:“父皇,您猜兒臣把誰帶來了?”
龍熙帝輕哧:“你還能帶誰來?該不是又像上次那樣,帶來一個美豔的花魁在朕面前顯擺吧?”
“纔不是呢!”龍天若把沈千尋往龍熙帝面前一推,一臉邀功請賞的超賤表情,龍熙帝作驚訝狀:“這可奇了,朕滿世界的找她,出動了很多人都沒找到,你是從哪兒把她扒拉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