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得衆人議論紛紛,壯漢和瘦漢僵持不下,沈千尋的職業病很快便犯了,她清咳一聲上前道:“大家稍安勿躁,我有個法子,可以判斷這兩人誰說的是真話,誰又在說謊!”
衆人一聽她這樣說,便一齊點頭:“這位公子有什麼好法子,快使出來罷!”
沈千尋微微一笑,轉向一位擔水的男子,說:“那要麻煩這位大哥,把這桶水借給我一用!”
“這有何難?儘管用就是!”男子很爽快的將水桶拎到她面前。
沈千尋向矮瘦男子伸手,笑道:“若想知道這銀子是誰的,其實簡單的很,只需將銀子拋入這水中,水中自會浮出字來!”
“這怎麼可能?”矮瘦男子使勁的捂緊了錢包,“你誆人!”
“誆不誆人的,試一下不就知道了?”沈千尋慢條斯理道:“這麼多雙眼睛瞧着,我還能搶了你的銀子不成?”
“快點!”那壯漢不耐煩的催促,“你這小賊,莫非是心虛不成?”
“我當然不心虛!”矮瘦男子不情願的將銀子取出來,遞給沈千尋,沈千尋接過銀子,拋入水桶之中,衆人的目光也都一齊聚在了水桶之上,大家屏息靜氣,沈千尋亦是全神貫注的盯着水桶,全然沒有注意到,一個青衣男子的目光正深深的凝望着她。
短暫的等待過後,沈千尋注意到,一縷油花自桶底浮了起來,很快便佈滿水桶,她微笑着直起腰,對那矮瘦男子道:“你還是老實的招了吧,怎麼盜得這位屠夫大哥的銀子,給人賠個不是,免得捱揍!”
“這上面也沒浮出字來,你憑什麼說是我偷了他的銀兩?”矮瘦男子仍要狡辯,沈千尋面色陡變,厲聲喝道:“這上面是沒浮字,可是,卻浮出了油花!若是你的銀子,哪裡來這麼多油花?怕是隻有賣肉屠夫的手沾過的銀子,纔會這樣吧?”
衆人齊齊點頭,小賊見勢不妙,腳底抹油便要逃,卻被那壯漢一把抓住,扯着他去見官,衆人齊聲鬨笑,沈千尋淡淡一笑,正想離開,冷不防碰到一雙眼睛,她心裡一跳,低頭快步走開。
那眼睛卻緊盯她不放,沈千尋無奈,身形一轉,鑽進了小巷,最近在這一帶轉得久了,又加記憶力好,她很快便甩掉了後面那個人。
甩是甩掉了,心下卻微覺歉然,方纔雖然是驚鴻一瞥,可是,她卻認出那人是三公子,他明顯也認出了她,是要上前跟她打招呼的,她這般急慌慌跑掉,三公子的心裡,定然有些莫名其妙吧,但願他別怪她纔好!
爲了徹底甩掉三公子,當日下午,沈千尋沒回客棧,她孤身一人進了青城山,到天黑方回,仗着身上有功夫,她倒也不怕有小賊,只是,沒遇上小賊,倒遇上一場雨,冒雨走完十幾裡山路,回到客棧,便覺渾身痠痛,到了夜間,更發起了高燒。
她本身就是醫生,手邊也有藥,只這一次高燒來勢洶洶,眼瞅着藥就在櫃子裡,偏邊擡手的力氣都沒有,想叫人,喉中疼痛,發出來的聲音,亦是低沉嘶啞
。
她躺在牀上,意識漸漸變得有些模糊。
恍惚間,不知怎麼的,突然又想起那商人的話,他說碧霧鐲有避毒消病之效,自己把碧霧鐲剛賣了不久,便病得這般嚴重,難不成真是報應嗎?
那隻雲霧繚繞的鐲子,真有靈性?
她在黑暗中苦笑。
燒得久了,便覺自已整個身子都飄浮了起來,喉間更是乾渴欲裂,一雙眼又紅又腫,她暗叫不妙,這可是脫水的症狀,她咬緊牙關翻身,本想是去找點水喝,不想卻跌到了地上,這一摔,更是頭暈眼花,無比難受。
她躺在溼涼的地板上模糊的想,莫非這便是自己在這個異世界的結局嗎?一個醫生,發高燒死掉,還真是讓人生生笑掉大牙。
但她再也動彈不得,剛剛那一摔,身上最後一縷氣力彷彿也從身體裡抽離,她開始出現幻覺,她夢見許多人圍在她身旁,李百靈來了,沈府的人都來了,龍天錦也來了,陸漁八妹他們也都圍在她身邊,一個勁哭泣,只有龍天若,浮滑的看了她一眼,眉頭都不皺一下,就笑嘻嘻的走了出去……
幾千裡外的龍都湘王府,清漪殿的臥房之中,龍宇帝龍天若也在做着同樣的夢。
他夢見自己快要死了,所有的人都在焦急的圍着他叫,只有沈千尋,歪頭看了一眼,卻是一臉的不屑,雪顏,冷眸,她像個冰雪做的人,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熱氣,她冷心冷腸,看到他氣若游絲,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彷彿過往的那一切,不過是場虛幻的夢。
他在夢裡掙扎着,不甘心的呼喊着,不要這樣對我,我知道有些事我做錯了,可是,我們之間過去的種種,你就真的全部忘記了嗎?你就真的一點也不懷念嗎?千尋,千尋,你怎麼可以這樣?
他在夢中叫得聲嘶力竭,直喊得喉嚨都破了,正失魂落魄之際,忽聽耳邊有人低喚:“主子爺,你又發夢了?”
龍天若睜開眼,只見殿內一燈如豆,燈影裡,阿呆正焦灼的看着她。
“你回來了!”他急急叫,“鐲子呢?鐲子找回來了嗎?”
阿呆搖頭:“主子爺,你也太心急了些,昨兒纔得到消息,大宛離這裡少說也有幾千裡,哪有那麼快取來?不過,阿癡已經去了!”
“讓他一定把鐲子找回來!”龍天若雙眼無神,直愣愣的瞅了阿呆一會,突然呵呵的笑起來,“這樣也好,我還擔心她在外面風餐露宿的受苦,如今賣了鐲子,得了一大筆銀錢,便不愁吃喝了,這樣也好!真的很好!”
他嘴裡說着好,臉上帶着笑,可那笑聲卻比哭還難聽,下一瞬,他痛楚的閉上了眼睛,哀聲叫:“阿呆,你說,她怎麼可以這樣?那是我們的定情之物,她說賣就賣了,竟然一點也不心疼!她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阿呆默然,半晌,回:“主子這般欺瞞於她,她得知真相之後,定然亦是傷痛萬分,纔會喝得酩酊大醉,想來,她心裡對主子也是有情的,只是,主子爺你也知道她的脾氣,她並不是尋常的閨閣女子,此番行爲,倒是有壯士斷腕的決心哪!”
“所以我才驚慌
!”龍天若失魂落魄的縮在牆角,像個被遺棄的孩子,“她不要我了,她賣了這碧霧鐲,便是要與我一刀兩斷,她臨走時,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可是,阿呆,我雖然騙了她,可是,我的情是真的,我的心是真的,她爲什麼感覺不到?她不一直是個驢脾氣嗎?她不該好好的罵我一頓嗎?爲什麼卻要一聲不吭的走掉?”
“主子,屬下倒覺得,這是一件好事!”阿呆看着他,嘆息不已,“主子別再想着她了吧?主子與她,一開始便沒有可能在一起,您忘了您接下來要做的事了嗎?您要做的事,可是跟她有關係啊!”
龍天若一怔,隨即飛快道:“她不知道!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是嗎?”阿呆擔心的搖頭,“這碧霧鐲的出處,可是在大宛啊!主子,你想過沒有,王妃已經到了大宛!”
“那又如何?”龍天若爭辯,“她又不知自己的身世,就算她人在大宛,她也照樣懵懂不知,不是嗎?”
“那可不一定!”阿呆苦笑,“主子爺,您別忘了,她那張臉,可是跟她母親年輕時一模一樣!若是無意中碰上……”
“不可能!”龍天若厲聲叫。
“便算沒遇上,可是,您若再做了這件事,主子爺,就算您日後把她找回來,您,又該怎麼面對她?”阿呆小心翼翼的問。
龍天若倏地一顫,面色悽苦痛楚。
“你得一輩子瞞着她,而宛真之所以會慘死在相府,您……得擔一半的責任,如果當初不是您……”阿呆嘆息不已,“爺,您和她,從一開始,便註定不可能相守!只是身份的欺騙,便令王妃痛不欲生,賣了這定情之物,若她知道……天哪,屬下真的不敢想像!”
“好了!別說了!”龍天若猛地一揮袍袖,杯盤茶盞花瓶全都碎成一堆,他低低的喘息着,似是隨時都有可能窒息一樣,他耷拉着腦袋半弓着腰站在那裡,像是木雕泥塑,好半天沒有出聲。
阿呆無奈開口:“主子爺,屬下來這兒,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龍天若扭頭看他,眼中滿是血絲,說不出的憔悴糾結。
阿呆下意識嚥了口唾液,但這件事是重中之重,關乎龍宇王朝的安危,他不得不說。
“龍潛門的兄弟,剛剛傳來消息,說是有他們的消息了!”
“誰?”龍天若有些心不在焉。
“龍潛門的仇敵!”阿呆答,“曾經殺害數萬龍潛門兄弟的仇敵,曾經與龍嘯天勾結,火燒宇文府的罪魁禍首!”
龍天若又是一顫,他啞聲問:“他們在哪兒?”
“目前還不知道,但是,找到了他們的昔日好友,探子們正在追查,想必,不日便會有結果了。”阿呆答。
“知道了!”龍天若擺擺手,“你下去吧!”
“主子爺,還有一件事……”阿呆欲言又止。
“說!怎麼吞吞吐吐的?”龍天若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