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試切創,是刎頸自殺者基本都會有的習慣,割喉管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用多大的力氣,切多大的口子,自殺的人都拿捏不準,所以,會試着在頸部切上幾下,也因此會留下““鼠尾狀”的皮瓣”,而小草的脖子上,就有好幾條這種試切創。
有“試切創”便可以基本斷定是自殺,如果九伶真有虐殺小草之意,下手一定極爲狠辣,斷不會在天子的眼皮底下深一下淺一下的玩刀法。
但脖子上的傷痕,是否就是致死原因呢?沈千尋又把死者嘴上的毛巾拿掉,口腔內十分乾淨,沒有破損也沒有出血,小草的牙齒亦十分整齊,整齊得有點怪異。
這也不符合常理。
如果這毛巾是九伶強行塞入小草嘴裡的,口腔粘膜是不可能一點也不受到損傷的。
這一下,她更加確定,小草是自殺。
然而確定了死因,沈千尋的心情反而越發沉重,她緩緩站起身來,眼前一陣陣發黑,那邊的汐貴妃已急不可耐的叫:“沈千尋,你可有查出什麼名堂?若是沒有什麼問題,我們便要把小公主下葬了!皇上,您就忍心看着這孩子這麼任由蠅吸蛆咬嗎?”
龍熙帝皺皺眉,問:“沈千尋,你到底驗出什麼結果?怎麼一直不說話?”
沈千尋艱澀答:“回皇上,臣女確已有了結論,只是,這結論太過聳人聽聞!”
“不管是什麼結論!說來給朕聽!”龍熙帝十分的不耐煩。
“皇上,臣女暫時不能說!”沈千尋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敢把結論說出口,只怕她說了,立時會被皇帝和汐貴妃撕碎了,她還是留條小命,再好生查驗吧。
“這案子很是蹊蹺,求皇上再多給臣女一點時間!”她說着跪了下來。
“還給你時間?”汐貴妃大哭,“你等得起,小公主等得起嗎?可憐她無辜慘死,屍身卻不能下葬,任由蠅吸蛆咬,天哪,我的命怎麼那麼苦啊!我生個兒子夭折了,我好不容易收養了一個女兒,聰明可愛惹人疼,轉眼間卻成這番慘狀,我還活着做什麼?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作勢要往柱上撞去,身邊的宮人連忙拉住她,龍熙帝被她攪得頭痛,當即道:“這事兒原本就是證據確鑿,還查什麼查?好了,好生葬了小公主吧!”
“皇上!此案有蹊蹺!”沈千尋急急道:“臣女願以項上人頭擔保,此案定非皇上看到的那樣!皇上再給臣女半天時間,天黑之前,臣女定會給皇上一個滿意的答案!”
“若是給不出來呢?”汐貴妃陰惻惻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的人頭切下來,給小公主殉葬?”
“就如娘娘所說!”沈千尋傲然道:“天黑之前,若查不出個水落石出,千尋就把腦袋切下來,給娘娘當球踢!”
“乖乖,這生死狀都立上了?”龍天若在一旁忍不住開口,雖仍是吊兒朗當的模樣,口氣卻十分緊張,他大聲叫:“沈千尋,我勸你還是算了吧!案子難斷就別斷了,何苦要把自個兒的小命賠上?你這花容月貌的小腦袋,要是揪下來,爺都有點心疼呢!左右你是個女人,說話就跟做夢一樣,父皇也不會真跟你計較!”
沈千尋瞥他一眼,淡淡道:“不勞湘王殿下費心,我雖是個女子,卻也可以跟男子比,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哎,你……”龍天若急得直想撓頭,這死丫頭瘋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會兒犯什麼倔啊!
他是真替沈千尋捏了一把汗,那邊的姚啓善拿着帕子一個勁擦汗,小聲的跟他嘀咕:“三殿下,我這是害了沈姑娘嗎?我就不該那麼多事的!就算這一回搞不掉龍震的兒孫,只要有命在,不還有下回嗎?沈姑娘爲什麼要鑽牛角尖?你快勸勸她吧!再晚了,這腦袋就真的要掉了!”
龍天若抓耳撓腮的就要衝上前把沈千尋扯下來,那邊的龍熙帝卻已開了口:“好吧,就依你所說,朕天黑之前,來看結果!”
龍天若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小丫頭片子說話不算話可以,可一國之主發了話,那可是一言九鼎啊,他狠狠的瞪了沈千尋一眼,恨不能把她吊起來狂打一頓,但沈千尋卻壓根就沒看他,她轉身返回,又繼續歪頭研究屍體了。
她對屍體興致頗濃,旁人卻是避之不及,很快,人便散了個一乾二淨,空蕩蕩的院落裡,只剩下姚啓善和龍天若,還有一羣刑部的衙役。
“小殭屍,你是真的活夠了嗎?”龍天若快要哭出來,“你真想變殭屍是不是?”
“你別在這裡吵!”沈千尋又細細把屍體檢查了一遍,越發確認自己的判斷,“我想見一見九伶,麻煩你們準備一下!”
龍天若沉默片刻,轉身離開,姚啓善留下人看守屍體,也急急的去了。
小半個時辰後,沈千尋出現在刑部大牢。
九伶窩在一堆稻草中,頭髮散亂,大眼圓睜,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便抱着雙肩尖聲大叫,竟似患了顛狂症一般。
沈千尋的心一個勁的往下沉。
她輕聲喚:“九伶,是我!”
“你……你是誰?”九伶滿臉驚恐的捂住眼,“不要過來!怪物,你這個怪物,不要過來!”
“九伶,你睜開眼睛仔細看着我,我不是怪物!我是沈千尋!”沈千尋放慢了聲調,她低沉柔和的聲調有着奇異的安撫力量,九伶總算把手指閃開了一條縫。
看到是她,她哇地一聲哭起來:“你可來了!你可算來了!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別怕!”沈千尋盡力安撫她,“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你要冷靜,要鎮定,只有這樣,我才能幫你!”
九伶緊緊的抓住沈千尋的手,語無倫次道:“我沒法鎮定,你不知道,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沈大小姐,你沒見到,真的是太可怕了!”
“什麼可怕?”沈千尋握住她的手,“你不要急,你慢慢的說給我聽,好不好?”
“慢慢說,慢慢說……”九伶無意識的重複着,“我慢慢說,你會信我嗎?千尋,你會信我嗎?他們都不信我,他們都說我瘋了!可是,我沒有說謊,那也絕對不是幻覺!那孩子是個怪物,她是個怪物!你信不信?是她自己殺死了自己,你信不信?”
“我信!”沈千尋凝重點頭,“我看過她的屍體,她身上的傷痕證明,她確實是刎頸自殺!”
“對!就是刎頸自殺!我親眼看到,她割了自己的脖子!一開始力氣太小,她割了好幾次,終於把自己的喉管割破了!”九伶哭起來,“太可怕了!怎麼會有這樣的小孩子?她才只有五六歲啊!她是個怪物!是個妖怪!”
“九伶,你別叫了!”龍天若在一旁聽得焦躁,“快把那天的情形仔細說一遍!爲了破你這案子,這位沈大小姐,已經把自己的腦袋押在皇上那兒了!天黑之前,要是還沒有什麼頭緒,你們倆就得一起去見閻王!”
“啊?”九伶愣住了。
“所以,你別怕!”沈千尋微笑看她,“你看,就算死,也有我陪着你!”
“我不要你死!”九伶抹把眼淚,強打精神,飛快的說了下去。
“昨天傍晚,天氣悶熱,我覺得心裡有點悶,便到御花園裡乘涼,然後她……小草就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她人雖小,卻聰明伶俐,很討人喜歡,所以,雖然她是汐貴妃的乾女兒,我也並不討厭她。”
“她出來跟我說話,小嘴撅着,撒嬌說她的風箏落到那邊荒僻的廢宮裡,請我陪她去拿,她說天快黑了,她一個人害怕,我也沒有多想,就陪她去了!當時我彎着腰幫她在草叢中找風箏,突然聞到一股特別臭的味道,然後就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時,人已經在那個宮室之中,渾身上下,一點力氣也沒有,動都不能動一下,連話也說不出來,小草,她正對着我笑。那小的一個孩子,笑起來,卻比大人還要陰險狡詐,她拿着一把刀子,我以爲她要殺我,可是,她卻往自己的手臂上狠狠的劃了一刀,然後,又往自己的大腿上,肚子上,腰上劃,她一邊割着自已,一邊瘋狂大笑……”
九伶痛苦的捂住了眼睛,喘息一陣,才又接着說:“她的血不斷涌出,我就在她身邊,我們兩個人很快就變成了血人,然後,她倒拿了一條繩子,把自已捆上,在脖子後面打了個結……”
“她既捆上自己,如何還能割喉?”姚啓善在一旁不解的問。
“我說不上來,但那繩子捆得鬆鬆的,她的兩隻手還是可以動的,捆好之後,她就拿刀切割自己的脖子,刀割在骨頭上的聲音,我這輩子也忘不了,她反覆割了幾次,最後一次,血終於噴射出來,濺得我滿臉都是,我當時就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外面一片漆黑,我發現自己可以動了,我就扶着牆,慢慢的往外走,剛走到院子裡,便被一大羣人牢牢的堵住了,我只記得裡面有汐貴妃,因爲她一直在尖叫,其他的還有什麼人,我也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