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晗本來滿心歡喜的享受着尺素難得表現出來的獨佔欲,被這樣打斷讓他不悅的哼了聲,就勢靠在她肩頭懶懶轉過臉去,餘光下,他看到穿着鵝黃色外袍的少年站在不遠處,一手垂於腰側,另一手握了本書背在身後,完全一副私塾裡搖頭晃腦捋着鬍鬚的學究模樣。
不,他再看了少年一眼,有些嫌棄的垂下眼,脣角勾出個嗤笑來,說好聽點是少年老成,說難聽點是面無表情的棺材樣。
“這位小兄弟,我們兩個是誤闖進來的,還請小兄弟爲我們指條出去的路。”尺素在蕭晗身邊呆的久了,知道他這人懶病犯了,只好起身撣了撣袍上碎屑,上前幾步含笑問禮道。
誰知道那少年看清了她的臉,一時間臉上表情千變萬化,一會青一會紅的,將手裡拿着的書往尺素臉上狠狠一砸,“你居然還有臉來!”
尺素有些傻眼,居然忘了躲開。
眼見那書本都快砸到尺素臉上,蕭晗實在看不過去,將她往懷裡一拉,另一隻手飛快出手將那書本抓在掌心。
那少年被這一幕看的都傻掉了,好半天才漲紅了臉擠出一句,“一個老男人和一個年輕男人摟摟抱抱卿卿我我有傷風化有傷風化!”
尺素這纔想起自己這會頂着父王的臉,她尷尬的臉一紅,慌忙掙脫開蕭晗的懷抱。
蕭晗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怪腔怪調的又湊過來靠在尺素肩上,狹長的鳳目裡滿是促狹笑意,“哎呀,是呀是呀,她這人最愛長的好看的年輕男人,簡直壞死了。”
聽的尺素眉眼一抽,看到那少年的臉都扭曲了,不由輕輕撞了撞他,無奈道,“你少說幾句。”
不悅的輕哼了聲,蕭晗拿着那書本隨手一翻,那紙張便跟着嘩啦啦響動,夾雜在書頁裡的塵土跟着撲簌簌掉落。
直至那書停在扉頁上,蕭晗漫不經心的眼神才微微一變,他盯着那書扉頁看了片刻,慢慢的才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來,“真是有趣,怪不得生這麼大氣了。”
他哈哈笑着,抓住尺素的手,將書往她掌心輕輕一放,手指堪堪停在那扉頁上提的字。
長安吾兒,惟願長安,風博字。
那少年臉色微白,眼中現出幾分恥辱來,重重哼了一聲,連書本都不要了,轉身就跑了。
尺素的尷尬的咳了下,她只是廣平王的義女,實在不知道父王在外居然還有一個私生子在,在她看來王妃溫婉大方,應該是能接受長安的存在的啊,父王爲什麼要把人養在外頭,還是在青樓。耳邊蕭晗的聲音慢慢響起,帶着些漫不經心的嘲諷,“想不到這廣平王看着忠厚老實的模樣,內裡卻風流的很,這家裡頭有個女兒又認了個義女,這外頭,居然還養着一個兒子……”
尺素因他的話一噎,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忍不住維護廣平王,“你不要瞎說,我相信父王,他會這麼做應該是有什麼內情在。”
見她這麼緊張,蕭晗噗嗤一笑,忍不住湊在她耳邊低聲道,“你說……有沒有可能你也是廣平王的女兒……”
尺素因爲他的話一怔,卻猛地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父王曾說她看着像一個人,對她又特別的好,像是要把什麼好的都捧到她面前,有時候對她甚至比對他真正的女兒風煙還要好,那樣子……像是在補償她什麼,卻都是發自真心的。
見她臉色微變,蕭晗不由笑着又加上一句,“不然……我實在想不通他爲何會在祁安鎮把你救回來,還認你做義女,就因爲永清王污衊你,就打的他鼻青臉腫,哪怕因此會受到責罰……”
尺素心中震動,眼中微微現出迷茫。
蕭晗看着她那茫然的樣子不由有些心疼,他傾身抱住她,柔聲
道,“所以,你極有可能不是南昆人,是我端宥朝的子民,你不用爲了身世再受祁風璃的控制,我會幫你尋到你的根,不會再讓你無所依靠……”
她默然無語,微握成拳的手被人牽起牢牢握在手中,她想掙脫,那人卻越握越緊,以一種不容她拒絕的霸道之姿。
“我帶你原路走回去。”蕭晗擡頭看着前方,手指略略張開,將她的手緊緊包裹在內,然後牽着她拐上了右邊的小道。
他的掌心乾燥而又溫暖,他的動作溫柔而又強硬,他的目光清澈而又堅定,他的笑意狂狷而又令人着迷。尺素側頭看着他,這個叫做蕭晗的人,怎麼能如此溫柔,溫柔到她無悔自己任何一個只想留下她的決定。
那一條路來時明明彎彎曲曲,被他牽着走時只覺一路順暢,她幾乎還沒回過味來,就感覺到身邊的人停下了腳步。
隨後那隻手鬆了開來,穿堂風過,她只覺得手掌微微一涼,忍不住攤開手來看,掌心已不知何時佈滿了細密的汗珠,前方吳儂細語鶯歌聲啼聽的人心口酥軟,卻沒有身邊這個人的每一字每一句叫人心醉,要不是她現在頂着父王的臉,她真想在這麼多人的面前在蕭晗身上蓋上自己的印記:本人所有,謝絕覬覦。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卻不防有個人一瘸一拐的往這裡跑來,一邊還不忘往身後瞧。
“攔住她,別讓她跑了,快攔住她!”
蕭晗離那瘸腿之人最近,伸手一帶就將她帶到面前,只是等看到那人滿身塵土,手指上腿上都是淋漓的鮮血,他臉上笑意微微一滯,將人往尺素身上一推。
尺素知道他有很嚴重的潔癖,心知他受不了,慌忙伸手接住,只是等看到這人臉時,她臉上表情微微有些凝滯,“蘇,蘇湄……”
竟然……真的是她。
“不,我,我不是蘇湄,爲什麼都說我是她,我不是……”女人似乎對蘇湄這個名字十分敏感,聽到這兩字就失控地捂住耳朵尖聲叫了起來。
這尖利的聲音讓蕭晗不悅地皺起了眉。
這張臉明明應該是熟悉的,可卻沒來由的讓他不喜,他偏頭看向尺素,忽然覺得,還是這個人順眼點,哪怕她頂着一張廣平王長滿絡腮鬍子的臉。
蘇湄被兩人這一阻,四面八方都圍了人,根本逃不了,那些追趕的人看到蕭晗和尺素,臉色一變,慌忙朝兩人行禮,“小的見過兩位王爺,還請兩位爺將蘇姑娘交與小的。”這人訕訕地笑了下,“蘇姑娘與我家主人鬧了些脾氣,前些日子跑出了府,誰曾想流落到了天香樓,我家主人一得了消息,馬上就派小的來接蘇姑娘回去了。”
“我不回去,不要跟他們走!”女人緊緊抓着尺素胳膊,慌亂恐懼的像是溺水的人,她眼中蓄滿了眼淚,苦苦哀求她,“我不是他們說的那個人,你救救我,救救我……”
“蘇姑娘你別這樣。”那人說着好話,伸手就去扯她胳膊,“主人爲了您茶不思飯不想,姑娘就莫要與主人置氣了吧。”
女人尖聲叫着,躲在了尺素身後,這是這裡唯一一個長的還算忠厚老實的中年男人,他一定可以幫幫自己的。
尺素對蘇湄,終究是有些同情的,她將女人緊緊護在身後,有些不悅道,“這位姑娘說她不是。”
“蘇姑娘……”忽然有一把低啞的聲音從人羣外響起,追趕蘇湄的人自動分開成兩列,讓說話的人越衆而來。
一身柳色長袍,雖然已人至中年,但虞柳還是如年輕時的英俊邪氣,他笑一笑,“我勸蘇姑娘還是同我們回去吧。”
尺素從他眼中看出些殺意來,知道這個人爲了蕭莫桑派人行刺寧帝的事曝露出來,很有可能會把蘇湄殺了,她心中
一動,將蘇湄往自己身後一護,沉聲道,“虞大人難道沒有聽到這位姑娘說,她不是什麼蘇湄嗎?”
虞柳像是纔看到她一樣,輕輕哦了聲,“我倒是誰,原來是廣平王。”他的目光掃過面色黑沉的尺素,衣衫不整的蕭晗,不由似笑非笑的道,“這知道的人,知道王爺是爲了女兒暴打永清王,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您藉着這個理由來青樓尋歡作樂呢。”
蕭晗在這時應景地一哼,他瞬間笑的十分得意,十足的無賴相,“虞大人果然不愧是帝師,倒是幫了本王一個大忙,廣平王,你要是再糾纏不休,我就讓人散播你掩蓋你尋歡作樂的目的……”
“你!”尺素轉頭對他怒目而視。
蕭晗拔了腰側彆着的紙扇,悠悠晃着將她的手指別了開去,笑的十分得意,“你什麼你,我說廣平王,本王今天可真不是來尋歡作樂好讓你來揍的,本王是來爲皇上尋美人來的,敢壞了皇上的大事,你我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尺素一愣,忽然轉頭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後的女人,心中已然明白蕭晗的想法。
虞柳想必也是想到了,臉色頓時一沉,“胡鬧,青樓女子如何配得上皇上。”
“非也非也!”蕭晗將那把紙扇搖的風雅無雙,他突然收攏了扇子,朝着尺素走近一步,扇柄卻是越過她挑起那女人的下顎來,輕輕一嘆,“這是我府上舞姬,原本就想獻給皇上解解悶。只是我這舞姬吧,她前些日子練舞時弄傷了腳,心中難過,覺得沒有長處可以留在王府,才偷偷跑了出來。”
他說罷,又湊近了些,柔聲問她,“你說是不是?”
女人怔怔看着他的眼睛,有一瞬間像是被蠱惑了般,呆呆的點了點頭。
蕭晗勾了勾脣角,伸手將她腮邊碎髮攏入耳後,說的愈加溫柔,近似蠱惑,“乖,本王和皇上不會因爲這個嫌棄你。”
這語氣溫柔的叫尺素陣陣吃味,可臉上卻根本不能表現出異樣來,只能恨恨瞪他一眼,他像是有所感應的擡眸一笑,那目光如有實質般緊緊攫住她的視線,霸道的讓她輕輕咳了聲,面具下的臉忽然有些燥紅。
女人已經被蕭晗安撫的鎮定下來,她安靜下來後的模樣乖巧而又柔順。
虞柳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桑帝因爲蘇湄的心思已經變得越來越怪異,而普天之下,他也不能容許讓人知道桑帝是謀劃刺殺寧帝的亂臣賊子,他朝身旁侍衛使了眼色,那侍衛會意,竟然上前想強行將人帶走。
“誒?”蕭晗將身體往衆人跟前一擋,‘譁’一聲將紙扇徐徐展開,他略低着頭,輕聲一笑,“虞大人難道是想同皇上搶女人麼?”
周遭已圍了大片的人,聞言均是交頭接耳起來。
虞柳的臉色一時又青又白,他恨恨一甩袖子,轉身離去。心裡卻是將永清王罵的要死,他姐姐在宮裡風生水起,智謀過人,怎麼她弟弟卻偏愛拆她臺子,給她往宮裡拼命塞情敵,他心中想着,爲今之計唯有勸說柳妃處理了蘇湄。
等再也看不到虞柳人影,蕭晗這才轉回身仔細打量起這個女人來,確實和蘇湄長的一模一樣,只是左看右看也不如尺素,當初葉寧是怎麼看上她的。
“她怎麼辦?”尺素有些遲疑。
蕭晗眨眨眼,衝她狡黠一笑,“送給皇帝唄。”
永清王不料他只在帝王跟前走漏了點風聲,馬上就有個女人被送進了他的王府,只在他王府裡住了一晚就被送進了宮,宮裡的人議論紛紛,都說那被永清王獻上來的女子像極了當初刺了寧帝失蹤了的湄貴人。
早被虞柳事先提醒過的柳妃還是氣的一把摔了自己在澆花的花灑,尖叫道,“楊明你對我真好,真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