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2自請下堂
蕭絕的話一出口,所有人都變了顏色。
付珈佇表情僵硬,站在屋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俏臉上血色全無。
陳二奶奶沒料到蕭絕說話這般毒辣,半點情面也不留,頓覺手足無措,臉上更是青紅交錯。
穆王妃無奈又生氣:“哪有這樣說話的?還不快給付姑娘和你二嫂認錯!”
二舅太太岑氏趕忙打圓場:“絕哥兒剛從老丈人家回來吧?看,喝高了不是?呵呵……”
“認錯?”蕭絕頗爲玩味地笑了起來:“二嫂這次來,本來就是想替旋哥找個媳婦。付姑娘秀外慧中,與旋哥年紀也相當,難得的是二嫂這麼喜歡她,不趕緊娶回去還等啥?祜”
旋哥是陳二奶奶的次子,今年二十,正是說親的年紀。
陳二奶奶這次進京,除了喝蕭絕的喜酒,也存了捎帶着幫兒子訂門好親的小心思。
都是親戚,在京的時間又短,自不會藏着掖着,是以屋子裡的人都清楚。
這下,衆人都尷尬了。
穆王妃漲紅了臉,道:“胡鬧!佇兒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你這樣說,不止污辱了她,還污辱了你自個。”
“未婚妻?”蕭絕俊顏一沉,斂去所有的笑意:“那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我從頭到尾沒同意過!”
“你……”穆王妃最不擅與人爭辯,越是生氣,越是不知說什麼好,急得一臉通紅。
“世子爺,本來你的婚事輪不到我做主。有幾句話,卻不得不說。”大舅太太看不過去了,沉了臉,淡淡地道:“自古以來婚姻大事,憑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不說付將軍對王爺有救命之恩,單憑佇兒等了你十九年,於情於理你都必需得給人家姑娘一個交待!蘅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杜蘅能說什麼?
蕭絕爲倆人的幸福,頂着父母親長的壓力孤軍奮戰,幫不上忙就算了,怎麼能在這種時候拆他的臺?
可是,她是新媳婦,長輩的話也不能違拗,否則就是大不敬。
只能一聲不吭,恭恭敬敬地垂着手,做敬聆教誨狀。
蕭絕伸手攬着杜蘅的肩,保護的姿態十足:“不關她的事!付珈佇,我再說一遍,這門親事我不承認!聰明的,乘早放棄。我不介意多個妹妹,以後替你挑門好親事,風風光光嫁出去,下半輩子還有個倚靠。倘若仗着有點小聰明,跟我玩心機,耍手段……你還不夠看!”
說到這,他傲然擡起下巴,莫測高深地笑了笑:“拉攏誰都沒用,耗下去吃虧的只會是你。”
杜蘅臉紅過耳,尷尬地拂開他的手。
付珈佇咬着脣,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這些年來,再苦再累我一個人也熬過來了。我要的從來就不是榮華富貴,若不是父母遺命,死也不會進蕭家的門!”
穆王妃心疼得不了得,拉着她的手眼淚汪汪地道:“傻孩子,別說了,這些年苦了你了!都怪我,要是早些尋了你來,也不至於弄成現在這樣的局面……”
要不是她糊塗,又怎會誤了佇兒一生!
看着自己一手養大的妹妹,爲了兒子的婚事左右爲難,傷心落淚,大舅太太生氣了。
她板着臉:“凡事有度,過猶不及。疼媳婦是好事,懼內卻要不得!蘅姐是不錯,可佇兒也不差!早幹什麼去了?拖到現在,佇兒都十九了,卻要毀婚!昩良心的事,咱可不能幹!”
蕭絕眉一挑:“那能怨我嗎?”
他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
“怨我,怨我!”穆王妃一臉心虛。
大舅太太瞪她一眼,冷聲道:“父債子償,天經地義!身爲男子漢,不會這點擔當都沒有吧?我就不信,你把佇兒娶進門,蘅姐還能吃了你不成?”
蕭絕惱了:“都說了不關阿蘅的事,幹嘛還把我媳婦扯進來?”
岑氏也勸道:“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尋常,你日後還要繼續王府,豈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佇兒是個好孩子,當側妃也不算辱沒你。”
她有些歉然地看了眼付珈佇。
按說,蕭絕跟付珈佇計親在前,認識杜蘅在後,付珈佇當是原配。
可誰讓絕哥已經娶了親了呢?只好委屈佇兒做小了。何況,絕哥兒壓根就不承認這門婚事,眼下最要緊的是讓他認下佇兒,其他都是次要。
好在王府的側妃,也是正經的主子,不能與尋常人家的妾室相提並論。
大舅太太想乘着自己在,幫穆王妃解決掉這個大麻煩,遂拿出西安陳氏當家主母的氣勢來:“絕哥媳婦,本來你剛進門,說這種話並不合適。可事情已經這樣了,不是迴避拖延可以解決的,總得面對。當着大傢伙的面,你給句痛快話,佇兒進門,你答不答應?”
要不怎麼說費氏精明呢?
西安陳氏,在大齊也是有名的望族,沒點能力和手腕,也不能夠執掌中饋幾十年。
吃杮子揀軟的捏,她看出蕭
tang絕態度堅決,油鹽不進,只好從杜蘅身上下手了。
擺明了欺侮她是新媳婦,就算心裡不願意,嘴上也不敢反抗。
上有父母之命,下有正妻首肯,光蕭絕一個不同意,也阻不了付珈佇進門。
男人嘛,哪有不貪鮮的?
死咬着不鬆口,不過是剛剛新婚,兩口子正熱乎着,不願意惹嬌妻不高興罷了。
如今給他搭了橋,鋪好路,名也有了,利也得了,再沒有不乖乖聽話的。
退一萬講,就算他真的不喜歡佇兒好了,大不了成親之後不往她屋裡去,牛不喝水誰還能強按頭不成!
多娶一房妻妾,不過是多個人吃飯而已,於他又沒有損失!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蕭絕怒火中燒,吼道:“老太婆,你是聾了還是腦子有病?小爺說了好幾遍,不關阿蘅的事!你還非要把她扯進來……”
大舅太太一生尊榮,就連做媳婦的時候都不曾受過這等閒氣,臨老了卻被個比孫子還小的傢伙指着鼻子罵,氣得眼前發黑,往後就倒。
身邊的媳婦婆子唬了一大跳,圍上去,端的端茶,遞的遞水,撫的撫胸,忙亂成一團。
“別說了,我不嫁了還不成嗎?”付珈佇眼眶通紅,掩着嘴嗚咽着奔了出去。
穆王妃嚇得手足發顫,涕淚交流:“大嫂,你可別嚇我!”
又怕付珈佇受了刺激想不開,打發了西西出去尋人:“快,跟着佇兒,莫讓她做出傻事!”
杜蘅也顧不得失了規矩,一把拉住他的手,低叱:“蕭絕!”
蕭絕強忍着怒火,硬綁綁地道:“這是我的事,你別管,管也管不着!”
杜蘅微微一笑:“夫婦同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蕭絕僵了僵,胸中升起一絲甜意,臉上的神情頓時柔和了不少,眼中的狠戾之氣,消散不少。
不等他說話,杜蘅已俏皮地衝他眨了眨眼睛:“再說了,哪有娶妾不通過正妻的?”
蕭絕臉一紅,哭笑:“連你也來挖苦我!”
陳二奶奶眼瞅着他在轉瞬之間,由一頭暴怒的獅子變成馴服的綿羊,不禁暗自稱奇。
這時大舅太太“哎”地一聲,悠悠醒轉。
“大嫂,你覺得怎樣?”穆王妃急忙湊過去。
大舅太太咳了兩聲,嘆道:“老了,不中用了。”
穆王妃掉淚:“都是我不好,害得大嫂一把年紀還爲我/操心受累。”
大舅太太轉頭,目光森冷地盯着杜蘅:“蘅姐兒,你打算一直躲在絕哥身後,看着他爲了你弄得衆叛親離嗎?”
蕭絕臉一沉,杜蘅立刻搶先說話:“當然不是。我比誰都希望,一家人能夠開開心心,和和美美。”
大舅太太緩了臉色:“這就好……”
杜蘅打斷她的話,淡淡道:“可是,過得和睦順遂,開開心心並不表示一定要娶付姑娘進門。相反,我倒覺得,真讓她進了門,從此家無寧日的可能性更高。”
“你什麼意思?”大舅太太面色不愉。
響鼓不用重錘,何況杜蘅的話很直白,半點都不隱晦,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聽出她的意思。
可是她還是不敢相信,不相信杜蘅敢這麼直接地表達她的不滿!
蕭絕眼睛一亮,一聲不吭地望着她笑,黑色的瞳仁一閃一閃的,襯着窗外的明月,分外的晶瑩剔透。
“意思就是,”杜蘅神情溫柔,語調也不如何高昂,卻字字清晰:“這樁婚事,我不同意。”
一石激起千層浪。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這個纖細柔和,恬淡冷靜的小女人。
大舅太太哆嗦着手指着她,半天沒有說出一個字。
“爲什麼?”二舅太太岑氏,問出了大家的心聲。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你怎麼敢?”
這世上,沒有一個女人不想獨佔夫君的寵愛,也沒有女人願意與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但世情如此,你再不願又能如何?
這個世界,以男人爲中心,三妻四妾是他們的權利。
女人只能忍耐,只能認命,只能接受。
光這些還不夠,還得裝出淡定,裝出從容,裝出歡喜,裝出心甘情願。
這樣,至少還能落個賢良大度的名聲,得到夫君的敬重和世人的交口稱讚。
否則,就只能受冷眼,被指責,甚至被拋棄!
“強扭的瓜不甜,”杜蘅的聲音依舊清清潤潤,沒有半分急躁,也不帶一絲煙火氣,就事論事的口吻,彷彿說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事:“世子爺不喜歡付姑娘,勉強娶進門,只會相看兩相厭,弄得彼此不開心。”
“照你的意思,”大舅太太冷笑一聲,語氣很是鄙夷:“如果絕哥兒同意,你就會欣然接納佇兒了?”
還以爲她有多大的本事,說
來說去,還不是把責任往蕭絕身上推!
杜蘅笑了,眼裡閃過一絲不屑,淡淡地道:“不,我不會接納,我根本就不會嫁給他。”
岑氏笑了笑,有幾分挑釁,更多的是好奇:“你已經嫁過來了,如果絕哥兒堅持要娶,你又待如何?”
杜蘅也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斬釘截鐵地道:“自請下堂。”
她的語調並未提高半分,甚至連一絲怒容都沒有,卻讓人莫名的膽顫心驚。
所有人都被她語氣中那份無可質疑的堅定,深深的震憾到了。
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呼吸都摒住了。
屋裡靜得針落可聞。
蕭絕又驚又怒,幾乎是立刻嚷了起來:“你敢!進了我蕭家的門,這輩子哪也別想去,更別想離開!下堂?做夢!”
死命地捉着她的手,彷彿生怕她下一刻就拂袖而去。
杜蘅也未掙扎,安撫地捏捏他:“知道,假設而已。”
“假設也不行!”蕭絕氣得眼睛都紅了:“這種話怎麼可以輕率地說出口?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在你心裡,我是不是一點地位都沒有?”
“自請下堂”這樣的話,竟然脫口而出,顯見得在心裡想過很多回,並且早有了答案,纔會答得這般流暢自然!
原來,自己在她心裡,竟然一點都不重要,甚至到了隨時可以捨棄的地步!
這個發現,實在太傷人!
杜蘅嘆了口氣,沒有吭聲。
如果不重要,就不會爲了他再次選擇跳進曾經讓她死無葬身之地的婚姻的墳墓。
如果不信任,就不會在明知道他跟付珈佇還沒完全了斷,依然義無反顧地嫁進來。
大舅太太不知說什麼好,半天才迸出一句:“妒婦!”
“我相信,大舅太太是真心疼愛世子爺,希望他好,纔會想要努力撮和他和付姑娘。其實,我跟您一樣,希望他過得開心幸福。”
大舅太太輕哼一聲。
說得比唱的還好聽!真要是能夠體會到她一半的苦心,就不會死犟着不肯讓付姑娘進門了。
杜蘅不以爲意,繼續道:“您活了七十年,認識的人,經歷的事情比我們都多。可曾見過幾家妻妾成羣的人家,上下一心,和睦共處?”
“佇兒可不象你!”大舅太太忍不住指責。
杜蘅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人的***是無止境的。有女人的地方,就一定有鬥爭。因爲男人只有一個,依附着他的女人卻有一大羣。誰都想做最得寵的那個,誰都希望活得尊榮體面。於是,內宅就成了戰場。你只看到表面的繁榮昌盛,有沒有想過,在一重重的深院高牆裡,究竟有多少深閨怨婦?”
“你以爲讓世子爺娶了她,就是報恩,就是對她好。可世子爺不喜歡她,她若不爭不搶,這輩子就註定孤苦,那還不如不嫁。想出人頭地,就必需去爭去鬥。家裡雞飛狗跳,妻妾子女之間勾心鬥角,世子爺怎麼可能開心,又怎麼會有幸福?所以,你們不是爲她好,而是爲了讓自己心安,對付將軍,對世人有個交待罷了。”
一番話,說到衆人的心坎裡。
房裡越發安靜,每個人都在思索。
除了西西和苗苗兩個丫頭,其餘都是成了親的人,對於婚姻,都有各自的感受。
穆王妃漸漸收了淚眼,想起蕭絕走失的頭幾年,自己因爲心虛,因爲愧疚,急於彌補過錯,強逼着蕭乾納了兩房妾室。
明明心痛難忍,卻仍然要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鼓勵他去寵幸妾室。
白天強顏歡笑,夜晚躺在冰冷的牀上,任傷心的淚水肆意橫流,讓孤獨寂寞啃噬着一顆已被妒嫉啃得千瘡百孔的心……
幸虧,那樣的日子只有兩年。
妾室的肚子毫無動靜,蕭乾就不肯再去妾室的房裡了。她本來還想再替他納幾房美妾,卻被蕭乾罵了一頓,最後半推半就地偃旗息鼓了。
很多年以後,夫妻夜半私語之時,她也曾半是疑惑,半是酸澀地問過他。
男人不都是喜歡嬌妻美妾成羣,希望左擁右抱的嗎?別人家爲了納妾,鬧得雞飛狗跳,甚至夫妻撕破臉皮的都有,她主動幫他納妾,爲何他還不高興?
蕭乾斜她一眼,淡淡一句:“你果然是心甘情願?”就讓她閉緊了嘴巴。
這一點,蕭絕跟蕭乾倒是極爲相似。
想着早已淡出她的視線,現在偏居在王府一隅的兩位姨娘。如果不是逢年過節時出來露一下臉,之後便躲到偏院裡不見人影,她幾乎已經遺忘了她們。
事實上,穆王府中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王府裡還有這麼兩個人。
愧意爬上心頭。
當年若不是她堅持,她們不會進穆王府,不會落得如此孤寂清冷的下場。
她們不得蕭乾的歡心,沒有上玉碟,也沒有兒女傍身,這輩子只能守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裡,苟活殘喘。
倘若強逼着蕭絕和佇兒成了親,最後也不過是造就了一對怨偶罷了。
所以,他若實在不願意,就算了吧!
至於珈佇,只能用別的方式彌補她了。
“……報恩的方法有很多種,聯姻並不是唯一的選擇。”杜蘅還在繼續:“大家可以仔細想一想,究竟怎樣,纔是付姑娘想要的,怎樣做,纔是真正替付姑娘着想?”
“如果,”岑氏輕輕地問:“佇兒什麼都不要,只想嫁給絕哥兒呢?”
“那,”杜蘅攤了攤手:“就沒有辦法了。”
給她指條明路不走,非要往懸崖下跳,如之奈何?
“二嫂,”蕭絕恢復了吊兒郎當的痞樣,笑道:“說真的,付姑娘真的很不錯,家世人品相貌都是極出挑的,配旋哥兒也綽綽有餘。婚事要是訂下了,我一定替她備份厚厚的嫁妝,讓她風光大嫁!”
“呸!”陳二奶奶啐道:“她樣樣好,你爲什麼不要?”
蕭絕一把攬住了杜蘅:“我已經有了媳婦了呀!阿蘅的話,你也聽見了!總不能讓我爲了報恩,犧牲一輩子的幸福吧?”
陳二奶奶冷笑:“是你蕭家欠了付家的恩,與我何干?”
“娘,”蕭絕道:“我想好了,與其娶她做兒媳婦,不如認她做女兒。我保證,今天認了親,明天就有一堆青年才俊擠破頭要娶她。”
“這……”穆王妃眼裡顯出猶豫:“我怎麼跟她解釋?”
之前信誓旦旦,等蕭絕大婚之後,就以平妻之位娶她進門,兩人不分大小,不論尊卑。
現在媳婦娶進了門,就立刻變卦要認義女,怎麼聽都象是緩兵之計。
把人利用完了,再扔掉。
這種事,她可做不出來。
蕭絕哧地一笑:“她難道還敢賴上我不成?”
“滋事體大,我得先跟你爹商量商量。”穆王妃還是不敢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