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妃狠絕色
夜,濃黑如墨。
蜿蜒的山道上,夏風一人踽踽獨行。
天地空濛,鳥獸無蹤,萬籟俱靜,唯有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山神廟灰黑的輪廊映入眼簾,夏風精神一振,加快了腳步。
大殿已經坍塌了大半,只有偏殿勉強還能抵禦風雪睃。
離開時熄滅的火堆尚有餘溫,他扔了幾塊乾柴進去,很快就有藍色的火苗躥出來。
他重新進入大殿,從廢墟里拆了幾扇破舊的門窗,抱到偏殿。
風過樹梢,積雪簌簌而落,夾雜着輕微的咔嚓聲鵡。
夏風警覺地直起腰,迅速閃到門後,沉聲低喝:“什麼人?”
“侯爺,別來無恙?”陳泰大刺刺地從大門進來,聲音裡帶着絲掩不住的得意。
“陳泰?”認出來人,夏風的驚愕化爲了然。
放眼大齊,會如此關注他的行蹤,並且在第一時間追蹤到他的,除了南宮宸,不做第二人想。
“小人奉王爺之命,請侯爺一聚。”陳泰衝他抱拳施了一禮,神態恭謹卻不容拒絕。
夏風挑了挑眉:“抱歉,在下還有些許私事不曾處理完,恐怕難以從命。”
陳泰微微一笑:“小人一向敬重侯爺的爲人,還請侯爺不要爲難小人。”
“哦?”夏風並未着惱:“到底是誰爲難誰?”
“王爺思賢若渴,侯爺還是不要推辭的好。”陳泰說着,有意無意地往左踏了一步。
山林裡,影影幢幢地冒出數十條人影,悄沒聲息地迅速接近,將山神廟圍得水泄不通。
“看來,不見是不行了?”夏風哂然而笑。
陳泰垂着手,陪着笑臉:“侯爺,請~”
夏風撣了撣袍角上的雪沫,昂然而出。
陳泰悄然吁了口氣,還以爲必然有一場惡鬥,還好他識時務,才能兵不血刃地完成任務。
他朝後揮了揮手,一行數十人迅速而無聲地沒入雪夜。
一個時辰後,夏風已經置身燕王府寬敞明亮的書房裡,與南宮宸相對而坐。
地龍把房裡烘得溫暖如春,只坐得片刻,身上已是霧氣蒸騰。
南宮宸閒適地安坐在椅中,默默地打量着他。
夏風也不吭聲,捧着茶杯啜飲,淡定地任他打量。
“一別經年,夏兄清減了不少。”南宮宸笑得好似春風拂面,好象對面之人不是他派了數十高手強行帶到府上來的,磊落之極。
夏風彷彿不是被人半路攔截強行請來,而是深夜踏雪訪友,並無半絲的憤懣激怒:“這一年,我走了很多地方,見識了許多與京都不一樣的風土人情,收穫頗豐。潤卿如果有時間,不妨也到處走走,必定獲益非淺。”
“古語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誠不我欺。”南宮宸含笑頜首,深表贊成:“倘若有機會,本王一定輕車簡從,遍訪名山勝水。”
夏風微笑道:“只要王爺想,隨時可以成行。”
南宮宸嘆了口氣:“可惜,本王是個俗人,牽畔太多。比不得你灑脫不羈,能拋開紅塵俗世,舍下骨肉親人。”
夏風身形微僵,臉色慘白,所有的淡定從容都灰飛煙滅。
他最遺憾的就是在夏家遭受滅頂之災時,沒有跟他們在一起,共甘苦,共進退。
南宮宸這話,象是一柄尖刀狠狠地戳進了他的心臟,痛不可擋。
“怎麼樣,”南宮宸對他的狼狽視而不見,意態悠閒地把玩着青花瓷山水杯,語氣十分篤定:“此次南詔之行,可解了夏兄胸中些許疑惑?”
夏風聞言一驚,霍地擡起頭來:“你……”
南宮宸低低地笑起來:“你信不信?本王不但知道你去了南詔,還知道你爲何而去?甚至,本王還知道,你此行發現了一件驚天大秘密。”
夏風驚疑不定,死死地盯着南宮宸。
這不可能!
他去南詔,是遵了夏正庭的遺囑,去探訪少主的下落。同時,也是他心中存了些疑惑,唯有到南詔才能得到解答。
南宮宸就算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打探到!
“不信?”南宮宸傲然地斜睨着他:“本王可以給你一個提示。此次南詔之行,由一枚鑰匙引發,是也不是?”
夏風驀然瞪大了眼睛,嘴巴卻抿得死緊,彷彿這樣才能死守着心底的秘密。
他一個字都沒說,五指越攏越緊,突然咔嚓一聲,手中的杯子應聲而碎,瓷片割開了他的手指,鮮血滴在地上,很快洇成一副妖豔詭異的畫……
南宮宸氣定神閒,靜靜地看着他,不置一詞。
良久,夏風終於冷靜下來:“你想怎樣?”
南宮宸淡淡一笑:“本王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夏兄如何選擇?”
夏風沉默半晌,自嘲道:“待罪之身,除了苟延殘喘,還能有什麼選擇?”
“你本身並未犯錯,不過是受了父兄牽連,代人受過。”南宮宸笑得寧靜而優雅:“只要本王願意,爲夏兄洗清了罪名也不是什麼難事。”
夏風沉吟不語,內心天人交戰。
接受了燕王的幫助,意味着從今以後,他就站在了燕王的陣營裡,奉他爲主,爲他出謀劃策,鞍前馬後地奔波。
更意味着,從此夏家的榮辱生死,都系在了燕王的身上。
這是一場賭博,前進是懸崖峭壁,後退則是萬丈深淵。
南宮宸彷彿窺到了他的內心,優雅的聲音,華麗中帶着危險的蠱惑:“大丈夫建功立業,馬革裹屍,方不枉來人世走上一遭。況,夏兄文韜武略,智勇雙全,難道甘心受小人陷害,就此庸碌一生?就算你淡薄功名,不求利祿,難道不想重振家聲,讓平昌侯府再次威名遠播?”
夏風深吸了口氣,頃刻間做了抉擇。
事實上,除了效忠南宮宸,他已別無選擇。
他不是初出茅廬,什麼事都不懂的楞頭青。
燕王費盡心機,把他網羅了來,怎會真的任他選擇,放他離開?
倘若不從,下場只有一個:死!
他並不畏懼死亡,卻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毫無價值。
這個世上,還有太多的牽掛,有太多未競的事,未解之謎,未施展的抱負以及,放不下的人……
所以,他現在,還不能死。
南宮宸不疾不徐,聲音溫和卻有着不容抗拒的威嚴:“效忠於我,追隨本王,本王必能讓你達成所願。”
“王爺,可能保我家人平安?”夏風清清淡淡,水波不興地問。
“事實上,”南宮宸莞爾一笑:“早在一個月之前,本王已派人去北疆,短期內恐要委屈許太太在杭州暫居。”
夏氏兄弟一案,雖是由三司會審,削爵流放,卻是太康帝親自下旨,是以他雖能私下將人接走,暫時卻無法接回京中,明目張膽地抗旨。
這一點,夏風心知肚明,同時也清楚地知道,倘若他不肯向南宮宸伏首稱臣,稍有行差踏錯,則許太太一行二十幾人的下場,就不是遷往杭州,而是客死異鄉,成了一縷冤魂。
一念及此,夏風機靈靈打了個寒顫,瞬間汗透重衣。
“夏兄還有何要求,可一併提出。”南宮宸很滿意這番話造成的效果,語氣裡滿是在上位者的大度和寬容。
夏風卻深知,他骨子裡的冷酷,絕不是個寬容大度的主子。
他把心一橫,躬下身,把頭伏低:“王爺既然知道夏家有枚鑰匙,想必也聽過它的來歷,更清楚只憑這一枚鑰匙,其實並不能成事。”
南宮宸淡淡道:“無妨。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本王給你一年的時間,想來應該夠了。”
夏風失聲驚嚷:“王爺!”
其中一枚鑰匙在顧家,若無意外,當在杜蘅手中。
他,要怎麼去取?
“怎麼,你不願意?”南宮宸挑眉。
夏風垂下頭,低聲囁嚅:“不瞞王爺,我夏家也曾千方百計想要奪取另兩枚鑰匙,無奈籌謀了數代,仍然未果。我才疏德淺,不敢妄誇海口。若因此誤了王爺大事,更是百死莫贖。”
“是不能,還是不願,嗯?”南宮宸盯着他,陰森森地問。
“既不能,也不忍。”夏風咬牙,擡眸直視着他。
南宮宸黑眸半眯,一眨不眨地盯着夏風。
夏風身姿筆挺,身上每一條肌肉都緊繃着,如一竿長槍。
南宮宸忽地笑了:“不能倒也罷了,不忍是何意思?”
這一笑,若冰雪消融,有傾人之姿。
夏風熟知他的稟性,知是他動怒的徵兆,硬着頭皮,索性直言到底:“王爺既知鑰匙來歷,當知其中一枚在阿蘅手中。我,我負她良多,實在不忍再傷她的心。”
南宮宸冷笑,地道:“她變心在前,退婚在後,多次羞辱於你,明明是她負了你,你何曾負過她?”
她若有心,又豈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無視他的道歉和誠心示好,幾次三番地與他作對,挑戰他的耐性?
夏風臉上青紅交錯,半晌,低低道:“你不明白,阿蘅給過我機會,是我,錯過了。”
假如,他早些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不生無謂的同情,不去招惹杜荇,不插手杜府的家事,不妄想當和事佬,是不是阿蘅會遵守婚約,嫁他爲妻?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很多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抹不去,忘不了。
南宮宸冷哼:“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既然是人,當然會犯錯誤!
他承認前世對不起她,沒有護得她周全,可她難道就沒有一點錯誤嗎?
他是她的夫,更是她的君!
不似那些平民百姓,心裡除了情情愛愛,更多的是裝着家國天下。
有思慮不周,或是猜忌懷疑,不都是很正常的嗎?
做爲他的女人,不是該有更多的理解和包容嗎?
怎麼能死咬着過去的錯不放,一筆抹殺了他全部的好?
分明,是她喜新厭舊,是她移情別戀,還敢倒打一耙,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他身上!
她以爲,有穆王府做靠山,就可以高枕無憂,他就拿她沒法子了?
還以爲她多少唸了些舊情,清秋苑相遇,是兩人心意想通。
他還在爲她無意間那一撞失了心魂,回味無窮,卻不知她居心叵測,偷了他的玉佩,轉手以他的名義送給了冷心妍!
只要一想起,當日在恭親王府,冷心妍穿着碧色宮裝,腰間繫着那條美麗的禁步,沐着無數人驚豔的目光款款而來時,恭親王在他和心妍之間來回移動的冰冷目光,他就忍不住恨意滿胸!
以爲用些小手段,讓恭親王和他起了罅隙,少了恭親王的支持,他就沒辦法成事了?
真是可笑!愚不可及!
他會讓她清楚地看到,與他做對的下場!
讓她明白,後悔兩個字究竟是怎麼寫的!
那張比女人還俊美的臉寵上,遍佈着狠戾。
此刻的南宮宸,宛如來自地獄的惡鬼。
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身體的姿勢,衣服,神態,甚至是每一根頭髮絲,都充斥着憤怒和明晃晃的暴戾。
夏風悚然而驚,下意識地轉頭,避開了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