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凡大師無奈,只得離開皇宮,靜等消息。
三日後,賢王夫妻及其一雙兒女便在衆皇族宗親及重臣面前飲鳩七竅而亡,並張榜於各處昭告天下。
了凡大師大驚,直道:“不該如此啊!”
直到夜間,便有人送了桂哥兒給了凡大師,言道:“快帶了你徒弟走吧,以後再不要出現在世人面前,不然世上再無廣源寺了。”
了凡大師看着昏迷中的桂哥兒,連聲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貧僧明白,明日一早就起程。”
了凡大師說到做到,當夜便爲甦醒了的桂哥兒剃度出家,那來人方放心回去覆命。
第二日一早,了凡大師便帶着新徒弟離開京城,桂哥兒身子尚虛,便躺靠坐在車上休息,一時風吹了車簾,便見一大撥人圍在一處議論紛紛,桂哥兒知那必是處置自己一家子的榜文了,不由淡然一笑,仍閉目養神。
了凡大師見狀,半響方感嘆道:“人人都說當今是個冷酷無情的,如今看來他的冷心腸竟不及你的萬分之一呢。我實在想象不出,你竟然真就冷泠清清地做了二十年的看客,眼睜睜看着父母一路走到現在的地步。”
桂哥兒搖頭道:“師傅錯了,我們既然已經出家,四大皆空,六根清淨,早就跳出紅塵之外,又哪來的什麼家人?再則他們早被權勢迷了眼,我勸說亦不會有一任何用處的。況且我當日便道,再不插手人間事,自然沒有違諾的道理。師傅說我無情。我也只能認下了。或許我天生便是個冷情之人。”
了凡大師忙道:“是我說錯了,若說你無情倒也有些偏頗,至少那日你也曾爲沈珍兒求情,想來仍是念着當年的夫妻情分的。”
這時桂哥兒有些動容,睜眼道:“當年我在心灰意冷之下落髮爲僧,撇下她母子二人在宮中步履維艱,也怨不得她做出勾引莊承榮之事來,可是今生卻完全是她咎由自取。雖說也有受了他人矇騙的緣故在裡面,但到底是心術不正,以至於前世今生她都落得一樣的結局。”
了凡大師便道:“無情也罷,多情也好,你放棄多年的修行,如今也總算是償還了與沈秋君的母子情,如此就放下心結,好好修行吧。”
桂哥兒聞言嘆道:“是啊,總算是贖了我的罪過了。看如今大齊朝的現狀,尤其是帝后二人的所作所爲。我不得不承認,當年正是因爲我的懦弱與私心。沈秋君纔會變得那般殘暴狠毒,爲了掌握大齊天下,幾乎將我莊氏子弟殺戮殆盡,以至於朝中人人自危,給多少人帶來災難。如今得來一次,她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不僅守住本心,亦拉住了莊承榮這個魔王。”
了凡大師道:“你既然不能忘記與她的母子情分,爲何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如此無情呢。”
桂哥兒搖頭說道:“我早在上一世就早出家修行,心思早就不在紅塵之中,與世俗之人哪還有什麼情感,不過是覺得沈秋君與莊承榮這對怨家可笑可嘆罷了。”
了凡大師沒做聲,繼續聽桂哥兒說道:“當日沈秋君雖然怨恨丈夫,卻因得了太后的位份,自道既然不能放手權勢,便要守着爲人妻的本分潔身自好,可笑那莊承榮竟然真就傻傻守在她身邊,甘心被她驅使和利用。沈秋君也是傻的,就在衆臣認爲她雖行事殘暴,卻能爲永興帝守得貞節,亦有可敬之處,哪知她讓人將元德皇后和李皇后與永興帝合葬一處,她卻在莊承榮的墳墓對面修了陵墓,只道她不願辜負莊承榮的情意,又不能放下手中一切,便只好與他做個對面夫妻,你說好笑不好笑?”
桂哥兒說道這裡,面上便帶了笑容:“所以我想看看他二人如果重新開始會是怎樣的,這才與虛清道長打了賭,沒想到莊承榮明知最終他前世死在沈秋君的手上,卻仍願意把來世的一切都交由她,如今這世他也算是如願以償了。”
了凡大師便道:“如今你也算是功德圓滿了,你倒是能袖手旁觀淡看世事,只那空渺還在當今手上,虛清道長怕是爲了這個衣鉢弟子,做不成旁觀者。”
桂哥兒便拍手笑道:“我也是如此認爲的,既然如此,我們便一起尋他去,到時好生嘲笑他一番。”
了凡大師捋着花白的鬍鬚了含笑點頭,一時馬車奔離京城,漸漸不見蹤影,彷彿消失在天邊一般。
沈秋君聽說後,嘆道:“看來那了凡果有些神通,既然他們已遠離紅塵,也不必再打探了,就由着他們去吧。”
了凡師徒倒是魚歸大海任意逍遙,沈秋君這邊卻因繁瑣事漸漸忙碌起來。
賢王一家既然被莊氏除了族,他們的入殮便由永寧侯沈家來人辦理。
沈夫人本因大兒子被除族發配邊關而心痛,如今又聽說大女兒伏了法,心中哪還受得了,兩眼一黑,便昏倒了過去。
沈侯雖也心痛自己的孩子,到底是個男子,倒還能勉強支撐的住,一邊讓人準備賢王一家的後事,一面又請醫來爲妻子救治。
沈秋君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這也是她遲遲不敢對沈麗君動手的原因,只是事情總由不得人,沈麗君一家硬上往死裡撞,她再大度也是有個底線的,如今聽說母親病了,急忙派了太醫過去。
沈夫人這些年養尊處優,又有太醫細心調理,身子底比之常人要好很多,她不過是一時心痛受不住才昏了過去,給過太醫的診治,便醒了過來,又抱着女兒的屍身大哭一場,把心鬱氣散了出來,雖然精神仍有些萎靡不振,卻也沒什麼大礙。
沈侯這裡剛鬆了口氣,此時沈老太太卻又不好了。
沈老太太看着疼愛多年寄以厚望的孫女死於非命,而她指望着能將沈家發揚光大的孫子沈昭英又被除了族,一家人悽悽慘慘被髮配到邊關,頓時覺得自己的人生就象是一場笑話,不由深受打擊。
再加上老年人夜裡總睡不踏實,沈老太太便經常夢到丈夫對她怒目橫對,好似指責她不該被權勢迷了眼,害了孫子孫女。
沈老太太醒來後,追思自己自丈夫去世的所作所爲,亦是悔恨不已,更擔心自己百年後無法向丈夫向沈家的列祖列宗交代,日日憂鬱不得好眠。
後來沈麗君死後,沈老太太更是一閉上眼,便似看到孫女含淚來到她面前,悲憤道:“當年爲什麼要棄我而去,以致於讓我落得如此下場?”
沈老太太恍惚覺得自己當年的決定理由是很充分的,可此時面對沈麗君,她卻想不起如何辯解,心裡直覺得確實是自己對不住她,只得支吾道:“你既然已經死去,就不要在人間逗留了,還是早早投戶好人家吧。”
後來沈老太太覺得白日裡也能看到沈麗君哀傷地看着她,被攪得越發的日夜不安,身子便也跨了下來。
沈侯見了極爲惶恐,眼看妻子身子好起來,便日夜在母親跟前侍疾。
沈老太太見兒子一如既往地孝敬,這才心中稍安,偶爾精神好了,便扯着兒子問道:“英兒和麗兒變成現在這般樣子,你是不是極恨我?”
沈侯聞言便不由垂了眼眸,若說他不怨恨母親,絕對是假的,可如果把這一切的責任都推到母親身上,他也做不到,因爲那樣對母親來說也有些不公平,他痛恨的是自己。
沈侯心中苦澀不堪,母親身爲內宅婦人,自然不能指望她能有多遠大的目光,可笑自己當年爲了平息母親與妻子之間的矛盾,竟然由着母親把兒女抱走,枉他還認爲這個方法極好,卻不想讓兒女對親生父母生了隔閡,他夫妻二人一百句話不如母親的一句話管用。
就算到了後來,他發現兒女被教得太看重勢利,亦因着不想忤逆母親,再加上他不知道母親曾聽了他與了凡的對話,又覺得生在這樣人家有些野心才更有利於建功立業,故沒有下狠心調教,以致於讓一雙兒女日漸陷入權勢窩中,爲了權勢把親情都可以置之不顧,直到最後脫離了他的掌控。
此時面對着老母親,沈侯低聲說道:“我怎麼會怨您呢,說起來都是兒子沒有擔起一家之主的擔子來,上不能讓母親安心享富貴,下不能教導好兒女,這一切都是兒子逃避消極之故。”
沈老太太聽了,知道兒子心裡還是有些埋怨自己的,便嘆道:“你向來是個孝順孩子,方纔之話不管真心也好,假話也罷,我只信你,可惜你父親卻未必能瞭解我的一片苦心。”
沈侯忙道:“父親會理解的,還請母親放寬心,好好將養身體。”
沈老太太苦笑,她知道自己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便只點頭答應着。
如此又拖了兩個多月,沈老太太終久抵不過歲月的無情,追隨着大孫女而去,至於她如何面對丈夫和沈家的列祖列宗,卻是無人知曉了。